待那两人走得足够远了,从客栈里走出个灰衣人,旁边人拱手道:“大人,要不要除掉这两个人?”
“不急,跟着他们,也许能找到大鱼。”那灰衣人栗色的眸子锁着路上的身影,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太极殿中,仁和帝坐在龙座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已有小半个时辰,他津津有味地将一份奏报看了又看,终于放下,对內监道:“悠儿薄凉,疍儿狠厉,想到要在他们之中挑选储君,朕常内心戚戚,后背生寒,只怕百年后那老家伙见了朕要将朕骂得狗血淋头。”
“先帝最疼陛下,怎会舍得,”內监眼皮抬都不抬,躬身道。
仁和帝扯出一丝嘲讽地笑意,“最疼朕吗?却到底比不上他最宠的冯贵妃。老头子走得那么早,还不是为了跟冯贵妃团聚。他也许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个不肖子孙。”
“陛下,先帝因病过世,走时嘱托老奴,好生照看陛下,陛下都忘了吗?”內监将老迈地身躯躬得更低。
仁和帝撇了撇嘴,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朕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责怪你,更没有责怪先帝的意思,你做什么这般激动,赶紧起来吧,这一把老骨头了。”
那內监缓缓起身,又道:“陛下起来活动活动吧,坐久了晚上身上疼。”
仁和帝顺从地站起身来,弹了弹手边的奏报,嘀咕道:“朕不偏帮哪一个,端看谁有命回来。”
而在千里之隔的涂洲,王启身负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白玉扇横在胸前,阻隔他们去路的是萧家的死士,为首的正是萧家这一代的翘楚萧圣音。
“王启,你什么时候也做起了别人的走狗,多管闲事了。参禅悟道不好吗?”萧圣音声音如黄鹂鸣叫,脆生生地嗓音为这修罗场平添了一分生动。
王启淡淡道:“你又为何满手血腥站在这里,弄荷摆月留恋闺房不好吗?”
萧圣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既讽刺又嘲弄的一笑,掌心气劲旋起,点点红梅枝丫上的堆雪感风而坠,在空中被气流卷起,一时间方寸之间扬起纷纷扬扬地雪花,迷了人眼。
王启凝望那片纷飞地雪花,对其中隐藏的杀机视而不见,似乎被这美景所惑,一动不动。
萧圣音眼眸瞬转,杀机毕现,轻移莲步,一瞬便近身王启咫尺,王启微微抬眼,祭出手中白玉扇,二人立时缠斗在一起。两人过了百余招,萧圣音觑空利爪一抓,撕破了王启身上黑色地大氅,露出丝丝缕缕的棉花,王启身形忽转,白玉扇寒光一闪,萧圣音紫色的裙裾上染上了点点血花。一缕异香随着白玉扇飘散开来,“不好!”萧圣音叫了一声,立时掩住口鼻,已经来不及。待萧家的死士纷纷倒地后,王启将他们一一踢下早就布置好的深坑,只需拖延一天,慕容祈就能避过杀机,安然抵京,到那时谁也奈何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只愿闲云逐野鹤,管他世上几沧桑。我毕竟也只有这一生……
第19章 生死一线
冯琰初初认为以慕容祈的才智,即便遭人追杀,也不至于落到特别凄惨的地步,当他在北境找了三天,识破了两个替身,发现正牌慕容祈后,他才觉得就这一点上,他低估了慕容疍的暴怒程度,也高估了慕容祈的逃生能力。
他和刘煴沿着恒河往南面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船坞发现了打斗的印记,这里是他们追踪的第五个线路,也是冯琰最不抱希望的。慕容祈不善水,他从来不会挑战自己不擅长的东西,直到第三天日暮,他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了解慕容祈,至少不如自己想象的这么了解。
慕容祈全身湿透蜷在船坞的地下室里,发着高烧,身边高手有五个,其他死的死,伤的伤,都掉了队。为首的暗卫深深看了刘煴一眼,面无表情道:“本来我们打算横渡过河,没想到沉了船,殿下落了水,早上开始起烧。”暗卫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其中的艰辛冯琰能想到。
冯琰走到慕容祈身边,伸手扶住他想看看他的伤势,刚触到他的肩膀,手底下的皮肤灼热地都烫手了,冯琰哑声道:“没有…”延医请药,在这样的境况下?他抿唇咽下了要出口的话,静静地看着睡梦中仍旧不安稳地慕容祈,心底苦涩一片,那个巍峨如高山般的存在的铁血帝王,他从未想过也有这般狼狈落魄的样子。他探手到慕容祈腰下,那里一层厚厚的绷带,似乎是干燥的。
那暗卫道:“最后一点药今天也用完了,殿下的伤口有恶化的迹象。”
冯琰抬头看了一眼刘煴,刘煴神情严肃道:“这是剑伤,不能拖延。”
冯琰点了点头,便在这时,慕容祈突然痉挛了一下,微微撑开眼皮,眼神有些涣散,即便虚弱到这副模样,声音依旧淡淡的,他说:“按原计划进行,夜幕渡河。”他没有看到身边多出的人,还凭着坚如磐石的意志下这样平静地命令。
暗卫没有出声,冯琰知道他已经烧糊涂了,外面下着瓢泼的大雨,船坞里也是四处漏水,一点干燥的地方都没有,恒河一到晚上风浪就出奇的大,渡河意味着九死一生。
冯琰包袱里带了好几瓶金疮药,即使走得太急,他也没忘了带两块油布,无论接下来要往哪里走,路上多耽搁一刻半刻,对慕容祈来说都是致命的。他指挥刘煴将慕容祈扶到墙角边,借着裂缝微弱的光将慕容祈的伤口又清理了一遍,伤口因为受潮边缘已经有些发黑,他甚至怀疑慕容祈的高烧并不是因为落水,而是因为伤口。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必须马上得到救治。
冯琰蹙眉仔仔细细给他包扎好伤口,又将油布包了上去,抬头对暗卫道:“我带他回去,你带人继续往前走。”
暗卫首领默了默,开口道:“陛下曾经十分偏爱六殿下,前西陵王殿下对六殿下有抚养之情,这等宫廷秘辛想必将军并不知道。”
冯琰一愣,直觉想说不可能,默了默终究没有辩驳。既然暗卫已经说这是宫廷秘辛,那么他不能冒险带他回去,但是跟着这么一队人一起走,危险也没有减少半分。
正在众人商议无果的时候,裂缝里突然传来煤油刺鼻的味道,冯琰听着船坞外脚步声整齐而频繁,一把抱起慕容祈扛在肩上,暗卫中有人道:“冯江军泄露了行踪。”
所有人的动作随着这句话一滞,他知道此时没有人是可信任的,但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内讧,后果不堪设想。暗卫首领几乎在下一刻走到冯琰身前,轻声道:“船坞内有暗门,随我来。”其他暗卫整肃装备,船坞内一时寂静无声。
只走了两步,裂缝咕噜噜往里面流淌煤油,刺鼻的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冯琰扛着慕容祈,紧紧跟在暗卫后头,他身后还有几个人断后,甫走出船坞不过几丈远,身后刀光剑影,随着“砰”地一声,整个船坞坍塌了,火光顺着煤油行进的路线蹿开来。只听混乱中有人嘶吼,“死活不论,擒拿慕容祈!”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裂响,冯琰紧紧护住慕容祈的头,弯下腰来避过气浪,爆炸声音太响,暗卫在他身边说了什么他没听见,船坞顷刻间陷入了火海中,瓢泼的大雨没有浇熄火焰,反而让火势漫延开来。
暗卫首领回头注意船坞的情况,似乎被什么惊到,一把推开冯琰,被一根数丈的巨弩钉在了离河岸不远的地上。冯琰双眼猛地紧缩了一下,是古川的冲天巨弩,古川已经灭族,居然有人拿到了这种东西。他来不及细想,拼命往恒河跑去,冲天巨弩发射力可达千钧,能射穿巨石铁鼎,想射穿几个人简直就是小意思。
刘煴彼时就在冯琰身后,眼睁睁看着巨弩将暗卫一个个钉在地上,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瓢泼的大雨,谁会有这样的目力。
“快走!”他厉声喊道,眼看着巨弩激射而来,这一击几乎是无可躲避的。如果他避让,冯琰必然会被射中。他是未来的东境之主,他本可以……煜儿一直比他更合适,算是便宜冯琰那家伙了,慕容祈特么最好是个明君,要不然他真的做鬼都不会放过这些人。他下盘稳住,手下紧紧握成拳,巨弩迎风袭来,他眼前却突然一黑,一个比他略高的身影将他兜头挡住,那人在刚刚的激战中丢失了银制面具,白皙肤色掩在黑色的斗篷下,一双墨沉沉地眼睛直直盯着他,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那巨弩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将那人生生带出去很远,刘煴只愣了一瞬,心中什么地方轰然倒塌。
冯琰在仅剩的暗卫掩护下奔出船坞数丈,身后几个黑衣人缠斗了上来,慕容祈抬眼关注船坞的动静,一个黑衣人正好蹿上来,慕容祈道:“弯腰!”冯琰听罢立刻屈身,避过黑衣人的剑锋,慕容祈甫落地,伸手扣住腰间,手中寒光一闪,翻身从冯琰地肩膀过去,他手中的剑犹如灵蛇般机巧,顺着对方的剑锋缠过去,一击废掉了对方的胳膊,招式果决而狠辣。彼时慕容祈堪堪十四岁,那一身磅礴骇人的气势却远远胜过冯琰,让对面纷涌过来的黑衣人为之一滞。
冯琰站起身来,退回到慕容祈身后。慕容祈铁青着脸,立在冯琰身后站得笔直,一丝一毫看不出有伤在身。但黑衣人长鞭一挥,第一击便直向慕容祈受伤的腰侧袭去。冯琰挥剑挡开,来人知道慕容祈身上有伤。
黑衣人绕过爆炸的船坞,往这边越聚越多,即便冯琰,同时对付这么多人也感到吃力。冯琰长剑出鞘,跟慕容祈背对背立着,那些黑衣人一拥而上,冯琰看了一眼慕容祈,他和慕容祈的默契非一朝一夕磨练起来的。
剑华挥洒,一柔一刚,几年未见,慕容祈的柳叶剑霸道异常,虽是软剑,在他手里却比三尺青锋更加刚强。
雨越下越大,二人缠斗了许久,冯琰这才发现慕容祈脸色苍白地可怕,哪怕他们如今还有一拼之力,这么持久的对抗对慕容祈也是相当不利的。冯琰分神,被一个黑衣人击中了胸口,呛了口血沫子,慕容祈飞身过来,为他挡了第二击,剑锋现了颓势。柳叶剑“吭”的一声断成了两截,那剑锋斜斜擦过慕容祈的脸颊,一道数寸的血痕赫然横陈。
冯琰一把接过慕容祈退后的身体,几个翻飞落到了恒河边上重重叠叠地梭草中,低声道:“我们走!”
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朝梭草中疾射了很多暗器,慕容祈闪避不及,腿上中了招,站立不稳,身子往恒河里歪去,滩涂上都是烂泥,没有可抓扶的地方。
千钧一发,冯琰探身抓住慕容祈,烂泥坍塌下去,慕容祈越陷越深,他厉声道:“放手!”
“不行,我有办法,你别动!”冯琰看着慕容祈身后那深不见底的浑水,恒河的水流变得无比急促,慕容祈不识水性,掉入这样的激流中只有死路一条。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心头,他来不及探究现在的心情,拼尽全力不放手,身体也被慢慢地拖了下去。
“放手!”慕容祈这时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冯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他身下的烂泥几乎都塌了,镇定道:“我不怪你,你,好好活着。”
“不,你别动,”冯琰拼命探出身体,尽力将慕容祈攥紧,但是他手里沾染了烂泥,那些烂泥如今就像慕容祈的催命符,让他的手慢慢滑脱自己的手心,“不,我可以救…”
慕容祈深深看了冯琰一眼,这种事情上,他一向果决而又狠厉,他挣开了手,冯琰骇地“啊”了一声,脑中一片空白,不!
船坞的大火烧了许久才熄灭,巨弩所过之处,暗卫几乎全军覆没,灰衣人负手立在恒河边上,身后的人一个个清点人数,清点到了最后,有人过来禀报道:“慕容祈的暗卫少了一个,船坞中死了三个,都烧得分辨不出来了。慕容祈和冯琰掉入江中,这个点怕已浮尸许久。”
“船坞四围没有发现异常?”那灰衣人肃声问道。
“没有人逃出!”
“慕容祈应该是死透了,全员撤退吧。”
“还未亲眼看见慕容祈的尸体,如此撤退怎么跟六殿下交代?”那人犹豫了一下道。
“主人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至于要怎么向六殿下交代,那是你的事情。”那灰衣人轻飘飘说了一句,拂了拂衣袖转身走了。
那人看着灰衣人的背影,眼中神色闪烁不定,灰衣人带着一帮人鱼贯而出。有人上来问道:“大人,我们要撤退吗?”
“回去也是死,你说呢?”那人冷冷道,“除非带着慕容祈的头回去,否则我们都得死!”
王启处理了萧家和薛家的人后,一路追寻暗卫的踪迹到了船坞,船坞经历了数次爆炸,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他仔仔细细搜寻了里里外外,始终没有发现慕容祈的踪迹,心中略略放下。正思索着慕容祈可能行进的路线,船坞外面突然响起来了两个脚步声,王启连忙矮身下去,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大人不在此地吗,对岸有人发了消息来,发现了慕容祈的踪迹。”
另一个声音凉凉道:“别又是分散我们注意力的假消息,这种消息我们一天要收好几十次呢。”
“这次不会错,传消息的人很肯定是他,赶紧报告给大人吧。”那人焦急地催促道。
“好,跟我来吧,”两个脚步声越行越远,待完全没了声息,王启从船坞后绕了出来,极目看向对岸,宽阔地恒河平静一片,然而其下的暗涌始终都未停歇。他正准备离开,船坞前面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却是极清浅。
王启屏息,片刻,从侧面袭来一股劲风,王启倏然展扇,拢住袭来的三根黑色的芒针,手腕一挥,芒针调转了方向急速射回,“吭”地一声,落在了对面展开的乌扇上,那人红衣翻飞,一双冽滟眸子斜长入鬓,清亮的嗓音犹如雨后初霁般透彻,“好巧……”
王启背过身去,恍若未闻,手腕翻转,将白羽扇收入怀中,唇角紧抿显得下颚的线条极冷硬,他肃目道:“三殿下也插手进来了,此时他不应该作壁上观吗?”说着也不待来人回答,负手踏水而去。
桓檀扯唇勾出一个无奈地笑,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从恒河上消失,身体慢慢歪倒在墙边,脸上微微露出痛苦,那人一定觉得他身上的血腥味是沾染了别人的,他喘了一息扶着烧焦地墙慢慢坐下,扯开衣襟,一道数寸长的刀伤赫然盘踞在他白皙的胸膛上,血淅淅沥沥不断流淌,顺着他的下摆一滴滴落在了脚下的泥土里。他匆忙从战局中退出,只够退到这里,带的创伤药早就用光了,他匆匆点了止血的穴位,仰头靠在墙边喘息,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头上忽然被阴影覆盖,他屈指猛然出手,被一把白玉扇制住。
“你!”桓檀抬眼,王启居高临下看着一身狼狈的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手下利落地将药粉均匀撒在他的伤口上,又撕了一截自己的内衣为他严严实实包裹好,“红曼陀虽有暂时提升功力之效,但你的血太香了。”
桓檀左手捂着眼睛,笑得十分无奈,“慕容疍跟疯了似的,见人就杀,我又有什么奈何,遇到了就得上啊。”动了动肩膀,疼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勉强扯出笑容道:“即便你恨我,也不用上这浣香散吧。”正说着,额间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混着灰尘,从额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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