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祈倾身在福儿耳边嘀咕了几句,福儿应声下去安排。慕容祈拢起大氅,对冯琰道:“去市集走一走。”
两人拐向了去年集的小道,冯琰见慕容祈脸上并无忧色,想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正琢磨着,不知谁喊了一声“公子小心”,冯琰虽及时收势,仍撞在了街角食摊的招牌上,迷迷瞪瞪的模样引得不远处两三个姑娘嬉笑作了一团。
冯琰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角,转头找慕容祈的身影,却见他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元宵摊子边上,此时正同摆摊的那对夫妇说些什么,忙走过去找他。
老头儿一见他过来,笑着道:“两位公子一起的嘛,也是要一碗元宵?要不要尝尝我家丸子,家里做的香着呢。”
冯琰胡乱点了点头,惹得身后几个姑娘又是一顿好笑。老太太一脸笑呵呵道:“如今这帝都风气也是忒开放,姑娘们小伙子看对了眼,便能见一见聊一聊,不像我们以前拜了堂才能见着面,好丑都得一起过。”
“你这碎嘴的老太太,大户人家的公子哪有咱们这般随意,快去端元宵去。”老太太“哎”了一声,去摊子前面捧了两碗元宵来,一脸笑呵呵道,“我家元宵这十里八街都知道,又糯又甜,两位公子来尝尝吧,保准好吃。吃了元宵好团圆,来年团圆一整年。”
老太太走到桌前放下元宵,一打眼看见慕容祈,惊叹道:“哟,这小公子生的真俊。老婆子在这人摆摊摆了几十年,这般好看的公子还是头一回见。”
慕容祈低头咬着一颗元宵,没有吱声。倒是旁边刚刚笑闹的几个姑娘又笑了一回,其中一个黄衣姑娘大胆道:“小公子长得俊,这哥哥嘛,也是俏得很。”
冯琰没有搭话,认真在筷筒里挑筷子,拨了两个来回,发现并无什么可挑的,随手拿了两双问店家讨了些开水烫着,边烫边道:“外面吃食都是这般,筷子都是公用的,你若不习惯,不吃也好。到底不比宫……家里,别再吃坏了肚子。”
慕容祈睁着乌黑地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冯琰将烫好的筷子递给他,他接过攥在手里,老头儿装了一碟炸丸子上来,热络道:“两位公子尝尝,这是自家做的萝卜丸子,热乎乎刚出锅,好吃的紧。”
冯琰先夹了一个扔嘴里,差点没立刻吐出来,“烫烫烫!”慕容祈刚要起身,却见旁边的姑娘立时跟店家讨了凉水来。慕容祈眼中寒光一闪,攥住手坐回去。冯琰不住地往嘴里扇风,好一会才熬过那阵热辣的烫意,抖着舌头道:“多谢姑娘。”那黄衣女子见他未接过水,悻悻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冯琰刚被烫了一下,滚烫的元宵是入不了口了,只得撑着头看慕容祈吃元宵,这样也好,他本就不爱吃这些甜滋滋软趴趴的东西,待丸子凉了,丸子倒是吃了不少。
老头儿摊子边上没几个人,其他客人都在热络聊天,老头儿便往这好看的娃娃桌边站了站,道:“这是哥哥带弟弟出来玩吧,看这娃娃的模样,怕是家里金贵着,很少出来。”
冯琰还未说话,旁边那黄衣姑娘道:“这般俊的小哥,家里定是金贵的。不知是哪家的俊儿郎?衣娘这里有礼了……”旁边几个姑娘都掩嘴吃吃笑着,更有那大胆的捏了捏衣娘的嘴道:“果然有那不害臊的……”
衣娘没有半点忸怩,直直看向冯琰。冯琰咳了咳,喝了口水,正想着怎么拒绝。却见她竟大胆走过来伸手想是要逗一逗慕容祈,立时大惊失色,“住手!”
衣娘一惊,停住了手。慕容祈抬眼淡淡看过来,冷冷地面庞看不出一丝表情。冯琰忙走到他身边,将他跟那个黄衣女子隔开来,衣娘不免退后了一步,冯琰道:“我家主人不喜生人触碰,请姑娘离开!”
“主人?”衣娘有些惊讶,她自诩很有眼力,虽则端坐一旁吃元宵的娃娃虽看着更贵气一点,这俊俏的年轻人也不是凡品,疑惑道:“你只是个侍卫?”仿佛有些不相信似的又将他上下左右来回打量,又看了看慕容祈,这才有些相信。嘟囔了一句什么,有些无趣地走回了座位,同其他几个姑娘窃窃私语了几句,便付了银子走了。
冯琰这才坐回去,笑着道:“总算是清静了,赶紧吃完我们去看灯。”
慕容祈见他一副兴致盎然地模样,点了点头,咬元宵的速度果真快了一些。冯琰看着他细细嚼着元宵,俨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帝都的姑娘竟如此地势力,真是世风日下啊……”旁边“啪”一声扇响,怡怡然的声音传来,冯琰转头看了一眼,立时呛了一下,埋头只顾咳嗽,“咳咳咳……”
“这位小兄弟,你这样就不对了,你这般我会以为自己长得实难入眼。”那人持着玉骨扇抵着手掌,大喇喇过来坐下,一双琉璃色的凤眼直直看向冯琰,“还是……你认识我?”
“我并不认识阁下,”冯琰坚决摇摇头,见他眉峰一挑,似乎有些不信,忙道:“主要是看公子这般优雅俊逸,有些震惊罢了,纯属震惊。”
“哦,你竟觉得我比你身边的小兄弟更俊逸些?”那人勾唇一笑,冯琰觉得脑袋有点晃,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不觉道:“他还那么小,哪能看出什么俊逸。”
“啧啧啧,”那人扭头看向慕容祈,甚可惜甚同情道:“听见没有,他竟觉得你小,”尔后目光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某个重点的位置稍稍流连了一番,故作安慰道:“你如今堪堪十岁,据我多年的经验,你还有得长,切不可就此放弃。”
“什么事?”慕容祈冷冷道,斜长的眼眸稍稍眯起,眼中沉光涌动,明明还是初初那个少年,却像是一下子光芒璀璨,霸气全开,让人不敢接近。
“我倒没什么事,宫里就说不准了,”南陵郡王持着扇子,笑的得意,“如今即便你从正阳门大摇大摆进去,也没人会注意到你。”说完用扇子拍了拍尤自沉醉的冯琰肩膀,“看好了,他那么有趣,小心让人拐了去。”说完衣衫一闪,人便不见了。
冯琰前一刻还醉眼迷蒙,见他走了,立刻抹了抹额头坐下来吃了个丸子定了定心。慕容祈略有些惊异地看向他,见他嘘了口气道:“你别告诉他,我怕了他了,学了什么狐媚的法子到处用,小心有天踢到铁板,哭都没处哭。”
“你……没被他迷惑?”慕容祈淡淡问道,语气里带了丝不明显的雀跃,却足以让冯琰发觉。
冯琰挑了挑眉得意一笑,“差点,不过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能躲过。”突然惊道,“哎,你笑了……”
慕容祈没有理睬,解了他腰上的一串金珠放在桌上,冯琰急忙道:“别给那个,我有碎银子,你这个抵得上上百个元宵摊子了,浪费。”
“无妨,下次你请我。”慕容祈站起身来,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眼内流光溢彩,温柔荡漾开来。
老头儿晃了晃晕乎乎地头,奇怪嘀咕明明没有喝酒怎么就醉了,见冯琰他们要走,嘱咐道:“回去可要仔细些,别磕着碰着。年集人多,小心别挤着。看你们来的方向,这是要往东市去吧,东市灯虽好看,但是人忒多了些,今日可以不看,待初二初三出来,灯还是一样,人却要少很多。”
冯琰应了一声,那边有人招呼结账,老头儿立刻乐呵呵地去了。
冯琰走在慕容祈身侧,稍稍落后了一点,低头问道:“弟子礼我还未来得及送,公子想要什么?这债总不能让我欠到明年。先说好,太贵的我买不起。”
慕容祈慢了脚步,待冯琰走近,不动声色地与他并肩走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微微抬头,头上掠过一盏盏漂亮的琉璃花灯,半晌他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
第6章 崔家议亲
爆竹声中一岁除,元和三十二年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冯琰在家好吃好喝了几天,有一日起来不意间摸了摸腰,就捏出一膘子的肉来,有些汗颜,大约是最近大吃大喝太甚,竟养出了些闲肉。这也不能怪冯琰,冯勇一惯镇守北境,同京中的来往很少,是以镇国大将军府门前门可罗雀,他既没有会客的烦恼,也没有访客的紧张,懒散了些也能理解。他这厢正想着是不是该恢复早起晨练的习惯,那厢冯崔氏他娘捧了方笺子寻了过来,一见到他便笑着道:“琰儿,你舅舅舅母进京了,我已投了拜帖,明日随我前去拜见。”
冯琰”哦“了一声,不甚积极,并不太想去。冯崔氏见他这副模样,猜到他的心思,“你珑儿表妹,如今也有十六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应是没有过去的娇蛮了吧,你不必过于担心。”
“若是舅舅舅妈不过分宠她倒也罢了,”可是崔佳止和崔谢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崔珑儿在博陵横行惯了,一来帝都也是娇蛮异常,上一世强行与冯琰订了亲,后来因为踢到了铁板,谁也保不住,名声不佳,黯淡转回博陵,在本家也是备受嫌弃。
按照上一世的经验,明日他与母亲同去拜会他舅舅舅妈,其后帝都便会传出镇国将军府同崔家议亲的消息。他母亲又因自小便是由哥哥照顾,顺理成章同意了这门婚事。
初初冯琰并没有特别关注他这位表妹的心性,被她刻意做作所惑,以为是一个怎样温柔可人的女子,没想到十分刁蛮任性。不行,这一世定要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便矮声哀求道:“娘,人与人相处讲究个缘分,我与崔家表妹从小就不对盘,以后真成了亲,怕也过不到一起去,还请母亲为孩儿打算。”
冯崔氏甚为难地笑了笑,她心中诸多考量,一边不想驳了哥哥嫂嫂的美意,另一边也不想做那不开通的母亲,逼着孩子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但是博陵崔家门第之高,便是帝都大半的皇亲国戚都及不上,如果琰儿能娶到她这个侄女,也是一桩美事。不过听从崔氏祖宅回来的人说,她哥哥一开始极力同谢家结亲,被对方秒拒。后来考虑了王家,不知为何也没有了下文。
年底哥哥来信,的确同她提了提侄女的婚事,镇国将军府是他们最后的选择。想到这里,她也不免觉得哥哥嫂子并不真心待她的孩子,不由口气软道:“即使不想同珑儿议亲,你舅舅舅妈来京都,你也不好不去拜见吧。”
“那先说好,娘不会迫我娶那表妹,”冯琰有些不放心道,他这么说盖因上一世他娘为了还哥哥嫂嫂的养育之恩,点头为他应了这桩婚事,虽后头有诸多波折,但他还是被崔家的事情折腾地够呛。
“好,你先见上一见,若实在不喜欢娘不会迫你。”冯崔氏难得应了,冯琰知道他这个娘,答应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这才进房换了身衣服,又亲自去库房挑了把精美的匕首,待会送给崔霖儿那个板肃的小表弟。
崔家在京中的别院离镇国将军府不算远,二人接了请柬洗漱好过去也不过才到晌午,冯琰规规矩矩了行礼后,默不作声立在冯崔氏身后。崔佳止和崔谢氏打量了冯琰一番,不禁对视了一眼,对冯琰的外貌和气度出乎意料的满意。
二人在博陵时也认真打听了冯琰的品貌行止,传言并不好。二人见他之前也是满心打突,好在并不是立时就定了,看上一看也无妨,却不知传闻不如一见,冯家的这二小子不是凡品。这通身的气度和举止,并不像武将人家出生,同时也兼具了刚硬和正气,配珑儿是绰绰有余。
催佳止忍不住又看了看冯琰,越看是越满意,不禁赞道:“外甥小时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抱过,如今数年未见,倒叫舅舅认不出来了。”
“是啊是啊,瞧这通身的气度,舅母也是不敢认,”崔谢氏笑得脸都开了花,捏起腰间的帕子掩了掩嘴,等不及道:“琰儿还未说亲吧,这么好的儿郎配给别家可惜了。”
冯崔氏立时警觉了,笑道:“哥哥嫂嫂不知,他也只是站着的时候还能看上一看,在外面同那些京城的子弟也是胡混的很,回来总是磕了碰了,半点不叫人省心。我哪里敢给他说亲,没地埋汰了人家好姑娘。”
崔谢氏笑着道:“男孩子爱玩些也正常,我们家那个半大小子太过老城,倒时常让我们担心。”说着又忍不住相看了冯琰一回,从头到脚地满意,半晌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就在门外,佩儿,你去叫小少爷进来。”
不一会,门外帘子被掀开,一股寒气吹了进来正对着冯琰,让他不禁打了个颤,晃眼一看,先进来却不是刚在门口看到的蓝袍少年,而是个雪青色的身影,那一头的珠珠钗钗晃的人眼花。冯琰暗叫不妙,立时几不可见地往他娘身后退了一步,被随后进来的蓝袍少年瞅了个正着,颇不赞成地蹙了蹙略显淡漠的眉。
“珑儿,你怎么进来了?”崔谢氏一看女儿那副含羞带臊地模样,便知她刚躲在后面看了冯琰,而且还很满意,见她进来故意问了这么一声。
崔珑儿低了小小巧巧地瓜子脸,敛在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细声细语道:“女儿吩咐厨房备了母亲最爱的芙蓉点,不巧母亲正在会客。”
“你有心了,”崔谢氏掩嘴笑了笑,站起身来拉过崔玲珑走到冯崔氏身边道,“今日见的不是外人,是你姑姑,你这般来了也不算唐突。”
崔珑儿甚乖巧地福了福身,“珑儿见过姑姑,愿姑姑长寿极安。”
“这就是珑儿?”冯崔氏立时站起身来,“都这么大了,竟生得如此好。”说着自腕间撸下个半指来宽的白玉镯子递给她,“是个讨喜的丫头,姑姑见了也是喜欢。”
崔谢氏一看崔馨的做派,觉得此事有了几分把握,忙不迭地让崔玲珑谢谢姑姑。瞧那白玉镯子的成色上好,水头极佳,难得竟有半指宽,崔馨也该是有意的。
“珑儿,来,见过你表哥,”崔谢氏拉了她往后边走了一步,将将停在冯琰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冯琰忙回礼,连眼睛都未抬,自然也看不到崔珑儿羞怯地抬眼看了他一看,眼底闪过惊异与喜色。
崔佳止看冯琰目不斜视,不禁更加满意,此子不贪慕美色,是个难得的。崔谢氏恨不得当场便认了这个女婿,笑道:“便让孩子们自个儿叙叙去,跟我们这些长辈一处难免拘束。”
崔珑儿羞怯一笑,摇了摇崔谢氏的胳膊。冯琰看了看他娘,见她半分要推拒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脸上还带了些满意的微笑,知道这是被崔珑儿那乖顺的外表给骗了,恐怕不能指望她回绝,罢了,自救吧,于是揖礼道:“外甥在家常听母亲说起表弟,说霖儿表弟年岁虽小,却聪慧异常,今日一见倍生亲近之意。”
崔霖儿眼皮一跳,头顶上立时被他家姐姐的目光灼出了窟窿,却只能受着,干巴巴笑道:“表哥过奖了,霖儿尚且年幼,谈不上什么聪慧,表哥如此英武不凡,霖儿也倍觉亲切。”
冯琰一脸后生可畏的样子,欣慰笑道:“表弟虽年幼,谦逊之心实叫人佩服不已。不知表哥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表弟一叙。”说完期待地走到他面前,见崔霖儿抬头状似无辜,看看自己爹娘又看看他,一副懵懂地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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