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柄长剑已与先前不同,注入了强大的内息,仿佛附了魔,剑光莹然如冰,流动着璀璨夺目的焰芒。若被这把剑碰到,恐怕就不仅仅是切筋断骨那么简单,而是要五内俱崩了。
与此同时,早就埋伏在阁门内侧的一百馀名阁弟子齐齐纵身而出,势如虎狼,猛然扑向石阶下方的敌人。
第21章
见了这等气势,刘芒的部下当即阵脚大乱,再也顾不得国师的命令,丢盔弃甲,拔腿窜逃。仅有几名贴身随从战战兢兢,挺剑来迎。
然而他们一连刺出七八剑,却连对方的襟带也碰不到。那白衣公子如入无人之境,眨眼便到了刘芒身前。对面相顾之时,刘芒才恍悟对方为何要故意穿一身白衣:明明身处乱兵之中,那一身白衣竟连一个血点也不曾沾染。这般速度和身法,足以震慑任何对手!
几名随从见状,哪里还敢应战,转身也加入了逃窜的队伍之中。那白衣公子看也不看他们,剑锋直取刘芒。
苏原本对刘芒并无私仇,只想将对方打退,保全自己度过今夜的七煞之劫。
然而看见刘芒的那一霎,一些属于前生的记忆忽然复苏——二百年前,天下大乱,正是刘芒所致。那时的刘芒还是一介方士,为了谋夺皇位,唆使诸藩起兵,致使民不聊生。前生的苏,那个桃花树下的白衣少年,就是在战火中流离失所,悲惨死去。
这些突然涌现的记忆,让苏的心一瞬间被仇恨攫住。剑锋蓄满内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刘芒头顶怒扫而下!
只听铿然一声震响,剑气裂地三尺。地面蓄积的雨水顷刻激宕四射,在半空中化为一蓬雾气。
那顶高耸的峨冠被斩落在地,然而刘芒本人却不见了踪迹。
原来这刘芒虽不会武功,却精通道法,尤其熟稔五行遁术,一向是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遁。此刻他见势不妙,竟在须臾之间发动了“金遁”,借助无名指上的一枚青铜法器,从苏剑下逃走。
只可怜了他带来的五百亲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悉数被阁众弟子拿下。
“派出‘廿骑’,四面搜查。”苏收剑入鞘,沉声下令,“遁术的距离有限,而且极度消耗体力。那家伙跑不了太远。”
“廿骑”是阁中二十位骑术高手,所驭之马追电逐风,日行千里。
众弟子当即领命,二十匹快马分头往各个方向飞驰而去。
战事已毕,一名弟子抬起袖子,拭了拭额角的细汗,“阁主,从刚才起,这里似乎变得越来越热了啊。”
苏也觉察了异常,用剑鞘挑起一片落叶,让它飘飞到“地火”炽烈之处。甫一触及那流淌着的炽焱红光,叶片立即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迅速萎蔫枯碎,不多时便被炙烤成了焦黑的粉末,飞散在凄风苦雨之中。
——地面上那些原本如同幻影一般的“真火”,竟然开始有了热度,逐渐变成了流体状的熔焰。
“真火”本非火,乃是神兽元神、元气、元精三昧所化,有形无质,不会灼伤凡人凡器,只会压制鬼神。
然而施放“真火”极其耗损元神,一旦神兽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下去,“真火”便会转化为实态,但却又不是普通的火,而是连土石都可以熔融的“火流浆”。这种东西无法被水浇熄,只能待它自行冷却。若是大量流泻到人畜聚居之地,便会生灵涂炭。
故而,神兽通常宁愿请降天雷,也不肯轻易勾动地火。倘若地火失控,殃及生灵,神兽将会为此折损修行,甚至遭受天谴。
苏的心不由得一沉。真火消退,即是说,神兽獬廌的元神已经虚弱到濒临溃散,无力支持了。
苏飞身掠上屋脊,立在檐角。举目远眺品香楼方向,那一道浮屠般的楼影仿佛孤悬于天际。煤精印不会传音入密,无法隔空通知苏那边的情形,不知尉檀现在究竟如何了。
另一方,七煞藏聚之处,那一团暗青色的阴冷煞气开始上扬,宛如一条眼镜蛇昂起毒液暴胀的头颅,蓄势待射。他们也感觉到了真火正在消退,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出。
“什么时辰了?”苏回身询问随行弟子。
“禀报公子,卯正初刻。”弟子答道。
再有半个时辰,卯时便过了。
苏略一思索,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即撤往山下避难。”
命令传开,各处弟子纷纷撤出阁,只随身携带了少数紧要器物,轻简而行。夜色之中,无数灯烛车马蜿蜒如龙,沿着山路四下分散。
不多时,阁内大半地域人去楼空。地面已然热得走不了人,一众轻功卓群的弟子在屋脊之上飞檐走壁,往来梭巡。
苏点足纵身,几个起落,掠至一处制高点,骋目观望全局。
少了闲杂人气的干扰,“七煞锁魂阵”的阵图愈发清晰。照应北斗七星的“七关”分别居于“坤、巽、震、坎、离、艮、兑”七位,正当中的“乾”位便是阵眼。这八处阵位恰好避开了地火,可以立足。
忽有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顺风传入耳中。苏转头看去,只见阁门外的青石道上,五匹骏马披寒冲雨,向阁门疾奔而来。
马背上的五个人裹着斗篷,每匹马的辔环上都挂着一盏硕大的琉璃珠灯,光彩流溢,灯珠上描金书写着“独孤”两个熠熠闪闪的大字。
距离尚远,最当先的那一个骑手便已用传音入密通告道:“大哥,二哥,八弟,我们到了!”
独孤一的声音旋即从东北方向传来:“很好!八达聚齐,可以发动七煞锁魂阵了!”
东南方向立刻有人应声:“大哥说的很是。”
五人中驰骋在最后的那个骑手也说:“八弟莫慌!哥哥们来助你!”
苏闻言,胸腔情不自禁为之一暖。
他还没有太多这一世的记忆,对自家的这七个哥哥也没什么感情。然而此时境况,却由不得他不血热中肠。危难当头之际,除了同胞兄弟,谁还能这般义无反顾,夤夜奔鹜,千里接援?
只听独孤一继续道:“贫僧道长现今下落不明,但也无妨,我已将阵法领悟透彻。此阵的精妙之处,在于‘动’与‘不动’相结合。除正中的‘乾’位不动之外,其馀七人,照应七星之位,依六爻八卦之象,一会儿排成个s,一会儿排成个m,令敌人目眩神迷,无所适从!”
独孤二到独孤七:“大哥说的很是!!”
苏:“……………………”
刚才的感动可不可以收回??
我拒绝当这七个人的同胞兄弟啊花擦!!
第22章
不多时,独孤七达各自站上了锁魂阵图一角。
一吸收了阳气,各个阵位上的六爻卦象登时亮起,紫光大炽,直冲天宇。仅有正中央的“乾”卦仍是黯淡的,因为苏并未就位。
一阵恶风乍起。东北方向的独孤一发出一声闷哼:“兄弟们小心!七煞进阵了!”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苏也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迫力劈头罩下。每一幅卦象周围,六根用来镇住籀文符箓的玄冰铁钎突然开始格格剧颤。众人头顶那漆黑如锅底的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块磁石,牢牢攫住了钎杆,要将它们逐一连根拔起。
“——哧啦啦!”
“坎”位上,一张明黄色的符箓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火焰,紧接着扑地熄灭。玄冰铁钎像一根被点燃的炮仗,嗖地一飞冲天,组成“坤”卦的六爻之一旋即黯淡了下去。
倘若六张符箓全部毁坏,这个阵位便报废了,犹如包围圈被冲开了一个突破口。
“八弟!”身处“坎”位的独孤七语气焦急地隔空传音,“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入阵位!”
话音未落,另一侧的“离”位上也发生了同样的状况:两根玄冰铁钎尖啸着飞入云霄。
苏犹豫了一下。
在他左侧,是尉檀布下结界的房间。躲在里面撑过半个时辰,就安全了。
在他右侧,是黯淡无光的“乾”位。若他不站上去,七煞便会不断攻击其馀七个位置上的人,直到将这个阵彻底废掉。
何去,何从?
正在迟疑之间,品香楼方向突然出现了一道力量。獬廌的元神凝聚起所剩无几的真气,生生将七煞之力压住。受这股力道所迫,七煞忽地放开了七达,也不理会苏。几道黑气团团腾入半空,突然从七个方位齐齐冲击品香楼!他们竟是借了锁魂阵现成的阵法,将獬廌的元神锁在正中,定要让对方魂飞魄散。
尉檀终究是身负重伤,品香楼方向的那道真气遽然大减,刹那之间便衰弱到几乎无法被感知。
如果用魔兽副本来譬喻,苏好比坦克,作用是拉住怪的仇恨。尉檀是牧师兼法师,既能担当治疗,为团队续血,又能放出aoe大招,伤害输出爆表。但他此刻的血已见底,蓝也快要耗尽,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至于其馀那独孤七达,只不过是一群伤害输出平平的dps,不足为惧。
很显然,七煞是盘算好了,先把尉檀这个棘手的治疗干掉,苏便会很快血尽而亡。之后有的是时间,一个一个收拾那些碍事的dps。
一瞬间,苏血往头上涌,恶向胆边生,提剑径直掠向锁魂阵正中的“乾”位。他突然就打定了主意:尉檀若是死了,他反正也是活不下去,不如干脆跟这七个恶煞拼了。大不了就是再丢一条命,也不算死得窝囊。
刚踏上“乾”位,脚下那六条长长的横线立刻被阳气点亮——那是代表“乾”卦的爻象。
只听喀喀声四起,以“乾”位为中心,整个阵图竟是徐徐自旋起来,如同周天星辰围绕北斗转动。
天空中一个声音兀地响起:「阵成。天地为我罗网,凶煞入我彀中!」
“天音!这是天音啊!”独孤一不由得激动万分,“贫僧道长曾说过,若听到天音,便表示阵已发动!原来此阵可以如星辰自旋,不需我们一会儿排成个s,一会儿排成个m!”
独孤二到独孤七:“大哥说的很是!”
阵图越旋越快,八个爻象发出的紫光形成了一道屏障,将七煞困在其中。
站在阵眼位置的人果然是拉仇恨的。七煞的攻击力立刻全部集中到了苏身上,弃了尉檀,向“乾”位猛扑而来!
苏听到几声似人又似鬼的凄厉呼号。一瞬间,周身七处大穴猛然被重重冲击。苏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两辆对行的火车同时撞上,一口血直喷出来,眼前发黑,耳中鸣声大作。
但他却无法出手反击,也无法运气护体,阳气都已被脚下的六爻吸收,用以维持阵图旋转。
苏反手把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摔倒下去。脑中却不由想到:刚才,尉檀一定也受到了这样的冲击。他已经那样虚弱,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厢的独孤八达与七煞对决,这厢的纯爱之魂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团子。
它被苏藏进了尉檀口中,四下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听得到打斗声不绝于耳,却不知战况如何。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踏着楼梯由远而近。一个声音说:“地火快要失控了,阁主传令,所有人立即撤往山下避难!”
纯爱之魂一惊。难道说,獬廌的元神已经不行了?
刚这么一想,四周忽然地动山摇。整座楼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撼动着,只听见屋架开裂之声。
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味乍然袭来,纯爱之魂的身体猛一下飞了出去,当啷坠落在地上。
它悄悄将煤球眼睁开一线,只见自己躺在一泊猩红的鲜血之中。不远处,尉檀的身体蜷缩扭曲,脸色苍白如纸,神情痛苦已极。喷射状的血迹,从他的唇边一直延伸到地面。
周围语声纷沓,许多人各自吵嚷着:
“不好!神兽吐血,快去通知阁主!”
“阁主正在锁魂阵中,不能接近!”
“屉子!拿屉子来抬人!我们离开这里!”
混乱中,纯爱之魂被人来来回回踩了好几脚。好在身体是石质的,并不觉得疼痛。那些人虽然感到踩着了什么东西,但也无暇细看,只顾着把尉檀移到棕藤软屉春凳上,急急忙忙抬起就走。
趁人不注意,纯爱之魂赶紧跳着脚向前蹿蹦了几下,努力伸直手爪,想抓住尉檀的衣带。可惜手脚实在太短,一连几次都没够到,只得眼睁睁看着尉檀被一群人抬出了品香楼,不知往哪里去了。
这下子,纯爱之魂顿时有点傻眼。它在这个世界里的设定只是个印章,没有飞行功能。自己本身的脚又短,跑起来很慢。现在把尉檀给跟丢了,又找不到苏,可如何是好?
正在捉急,忽见一道淡淡的影子从旁边掠过。纯爱之魂以为是鬼,几乎吓死,然而定睛一看,却是尉檀的元神。
然而尉檀的元神似乎并没有清醒的意识,双目虚无痴滞,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感。
忽然他蓦地转头,望向某个方位。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召唤和牵引,他的身影只那么轻轻一晃,便径直从窗口飞了出去。
纯爱之魂目瞪口呆看着尉檀的元神离去,忽地一拍脑袋。这一幕提醒了它:它自己的真身就是个魂,说不定也可以出窍。
想到便做,纯爱之魂闭上眼睛,口中默念“我要出窍”,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空中胡蹦乱跳。
没想到,这样误打误撞,竟然还真的被它给懵对了——不知蹦了几回,只觉得身体霍然一轻。
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已经变回了一个黑团,飘飘悠悠悬浮在半空。颜色比它原本的样子浅淡一些,半透明的,像一团水墨凝成的薄雾。那枚煤精印还静静躺在地上,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印章。
纯爱之魂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一摇一晃飞出了窗子。下一瞬,它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阁如同被置于一口巨大的炭盆之上,四面流火,遍地熔浆。那些轮奂的楼阁经受不住高温炙烤,炭化的楹柱和横梁缓缓倾颓解体,坍塌进明炽的焰光之中。
纯爱之魂慌忙四下环顾,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寻找苏之前所在的那间屋舍。屋舍没有找到,却一眼看见了苏——他站在阵图正中的璇玑位上。在他周遭,尖啸流动着七道煞气,不时凌厉一现。双方显然都受了重创,只看谁能先给对手最后致命一击。
纯爱之魂又转头看另一边,尉檀的元神竟然不是去寻找苏,也不是去追赶他自己的肉身,而是自顾自往阁外飞去。
纯爱之魂一时很为难,在“苏”、“尉檀的肉身”、“尉檀的元神”三者之间踌躇了片刻,最后毅然选择了最后一个,匆匆追了过去。
刚追出没多远,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似雷又非雷。
穹宇之中随即传来了隆隆天音:「灭除七煞,功德无量!」
——什么?!
11/57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