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门让高穹进来,高穹见他眼睛发红,黑眼圈很重,头发乱糟糟的,便知道他一夜没睡好。
章晓和杜奇伟合租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五脏俱全,家具和各种东西都井井有条。高穹换了鞋走入客厅,看到章晓没心思搭理自己似的,坐在地毯上继续收拾东西。
室内开了暖气,十分温暖,章晓穿得单薄,弯下腰的时候透过衣裳能看到他略略突起的背部骨头。高穹鼻腔里又是一疼,他忽然想起了章晓头发柔软的手感。
“你随便坐吧。”章晓没精神地说,“想吃什么自己拿。”
“你在做什么?”高穹吸了吸鼻子,凑过去也坐在地毯上。
章晓手里拿着一大堆照片,正在分拣。
“我帮老杜找衣服的时候把他照片都弄乱了。”他摸摸鼻子,仍旧低着头,高穹只能看到他头顶一个发旋,连它也是很柔软的样子,“怎么能把工作照片放在衣柜里呢?”
说的虽然是抱怨的话,但语气里毫无怨气。高穹不懂狗仔队的工作日常,无法评论,于是专注地看章晓分拣出来的照片。
“这个是他在金伯爵大酒店拍的明星。这个是他翻垃圾桶翻出来的东西,两个明星同居的证据……”章晓跟高穹比划,“这个是上次十二岁小哨兵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姑娘梳着马尾辫,和她的同学正挤在街角的零食摊边买东西。小姑娘像她母亲,长得很漂亮。
高穹多看了几眼,伸手拿起了几张照片。
“这个是谁?”他指着零食摊旁的一个女孩问。
那女孩背着一个书包,看起来像是大学生。
“嗯?”章晓凑过去看,“不认识。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你看她手上的手机。”
章晓认真一看,顿时寒毛直竖。
大学生模样的少女左手下垂,攥着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她正在隐蔽地拍摄那位十二岁的小哨兵。
“狗仔队吗?”高穹说着低头翻找,“这几张都有她。”
小姑娘买完了零食,和朋友一起往前步行回家。女孩跟在她身后,左手的手机仍在拍摄。
章晓的心跳急速加快。他看到有一张照片上,那女孩转过了头。她的手机摄像头正对着这张照片拍摄者的方向。
“……她拍到你室友了。”高穹低声说,“她是谁?狗仔队?”
杜奇伟拍摄的每一张照片上都有日期和时间。这一张照片之后还有另一张,远景仍是那位小哨兵,但模糊的近景中可以看到,女孩转身走了。
章晓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是狗仔队。狗仔队没必要跑。”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心里都隐约有了个想法。
在章晓开口之前,高穹一把将他面前的照片抓了过来。
“我帮你送去危机办。”他说,“你不要奔波了,好好休息。”
说完他又沉默了,脸上再次露出迷惑的表情,仿佛又一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章晓:“禁足到零点才结束,你那时候还要去危机办吗?”
高穹:“危机办现在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当然可以去。”
“谢谢你。”章晓说了好几个谢谢,“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高穹反倒有些窘迫了。他借口去上厕所,进了卫生间。鼻腔仍旧有些疼,但没有血流出来,但是章晓冲着他连声道谢的时候,高穹觉得自己可能要流鼻血了。他在洗脸台前沉默片刻,回忆着从《哨兵通识》上看到的和性反应有关的内容,悄悄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十分钟后,他给周沙发了条短信。
【我的狼怎么变粉了?是生病了吗?】
周沙回复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是】。
准确来讲,他的狼不是粉色,而是从灰白色的皮毛深处微微透出些红。这红被挡着,一层层隔着,落在高穹眼里就变成了粉色。
他收起那头狼,洗了脸,镇静地走出去。
不知道章晓是不想和他说话,或是不好意思和他说话,他收拾好照片进了卧室,留高穹一个人在客厅里。
“好吧,你休息。”高穹说,“我在客厅禁足。”
“冰箱里有冰冻的包子。”章晓说,“不过没有芹菜肉包,有叉烧和生肉包,你想吃可以自己热一热。你会热吗?”
高穹恼怒地说:“会!”
他看着章晓回了卧室,一下倒在沙发上,又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他觉得非常奇怪。之前在应长河家里,他释放过精神体的力量,现在在章晓家里,他也释放过精神体的力量。章晓对哨兵的精神体十分敏感,他不可能感受不到。但他没有任何惧怕或者不适。
高穹心里头没来由地想:他不怕我了吗?这也是映刻效应的作用吗?
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挺高兴的,遂起身翻出冷冻的肉包们,放进碟子里下锅蒸熟。
肉包们硬邦邦的,砸在碟子上哐哐响。
高穹听着这响声,也觉得挺高兴。
下午时分,应长河给他打电话说他的禁足取消了,章晓继续。
章晓也醒了,打算送他出门。
“你不能离开家。”高穹说,“我现在回文管委值班了,大家都要值班。”
“我知道。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医院不能探视。”章晓披着大衣,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很冷啊,你走不走?”
“走。”刚刚的高兴劲儿消失了,高穹感觉章晓似乎在驱赶他,“好吧,明天见。”
章晓一愣:“明天你也来吗?明天是初一,放假了。”
“放假不可以吗?”高穹想起他在电梯里问自己问题的语气,“放假不可以来找你吗?”
章晓睁大了眼睛,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红了。
“可、可、可以。”他结结巴巴,“可以的。”
“因为应长河让我明天来接你去医院。”高穹补充说。
章晓:“……”
他挠挠鬓角,笑了笑,有些尴尬。
“那,明天见。”高穹伸手掸去他肩上细小的雪沫。
“明天见。”章晓低声回道。
第25章 检测(1)
第二天, 高穹果然准时来了。
按照他平时习惯性迟到的特点, 章晓以为他说七点到,至少要到七点半才来, 结果高穹六点就来了。
带着一身雪沫和寒冷的空气, 和一点儿快活, 高高兴兴地给他打电话:“你好。你起床了么?”
章晓其实直到快天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眼,此时仍旧是迷迷糊糊的:“起了, 你等等。”
两人热了速冻包子, 草草吃了早饭,立刻拎着杜奇伟的行李出发。
高穹昨天回文管委值班之前先去了一趟危机办, 把杜奇伟的照片交给了危机办的人。秦双双不在, 秦夜时也不在, 他放心不下,还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试图恐吓对方。但他那头狼身上的红色还未消退完,危机办的姑娘们围着那头粉色耳朵和粉色尾巴的狼,眼里都是潋滟水光。
恐吓完全没有效果, 高穹决定不把这个细节告诉章晓。
“我已经帮你把照片上交了, 你放心。”他说。
章晓心不在焉地看着站名:“嗯嗯。”
得不到赞赏, 高穹带着点儿失落,接过了他手上的行李。地铁里很空,这个热热闹闹的城市一到春节便空得可怕,熙攘人群从此分散往东西南北各地,待过了节,又从各个方向重新回到此处。高穹没经历过长途跋涉, 也没体验过春运,他只觉得地铁真空,位置真多,他和章晓完全可以坐下来慢慢一路晃荡过去。
今天凌晨的时候,因为有新的病患需要进入重症室,情况基本稳定的杜奇伟被转到了特级病房。
危机办的人二十四小时在房外值守,房内装着摄像头,有专门的医生和护士照看着。这是秦夜时给章晓打电话的时候说的。
医生说杜奇伟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仍旧不容乐观,他的大脑尚未苏醒,功能未能完全恢复,并且脑干有萎缩的可能。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与他们的脑电波联系极为紧密,兴奋的哨兵会拥有一个开心快活的精神体,情绪不稳定的哨兵有时候甚至无法召唤自己的精神体。杜奇伟的精神体被那蛇一口啃去了半个,剩下的一半回到他身体里,凭着顽强的力气,勉强维持着此时此刻的心跳和呼吸。
章晓简单跟高穹说了杜奇伟的情况。两人站在二六七医院的门口,等待着秦夜时出来接他们进去。
秦夜时风风火火跑出来。他连续两天没睡,一直在医院值守,清秀的脸庞带着十二分憔悴,下巴还冒出了胡茬。
“太好了,你来就好了。”他拉起章晓就往医院里走,经过警卫时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匆匆一亮,“你劝杜奇伟她女朋友回去休息,我没有办法跟这样的女人沟通。她比我姐姐还固执。”
高穹紧紧跟在章晓身边,死死盯着秦夜时拉着他的那只手看。
杜奇伟的女朋友是他那间咖啡馆的老板,一个普通人。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男友是哨兵,杜奇伟也没能对她坦白身份,但经过这两天的忙乱和危机办工作人员亮明的身份,她已经完全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在一个资讯异常发达的时代,什么都流传得很快,比如特殊人群的特征,比如一个哨兵的精神体消失会意味着什么。
女孩似乎已经哭过了,但神情略显木然。她坐在杜奇伟的病床边上,呆呆看着吊瓶里的药液一滴滴落下。
秦夜时和高穹站在病房外,两人都怯于应付可能哭泣的女人,不敢进入。
“我昨天和章晓一起在他家里禁足。”高穹突然说。
秦夜时愣了愣。
“哦。是这样的。”秦夜时认真回答,“章晓和普通同事的交往,我没有任何意见。”
高穹:“……”
他磨了磨后槽牙,但鉴于现在的时间地点并不合适,遂在心中大方地劝告自己:不要跟这个人生闲气,那样太无聊了。
“我们不是普通同事。”他还是加了句,“是搭档。”
秦夜时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耐心地说:“唉,你可能分不清楚两者的区别。在我们一般人的语境里,搭档也是同事,明白了吗?”
高穹:“……”
两人都觉得对方无法沟通,各自高冷地沉默了下来。
等待了约有半个小时,病房的门开了。女孩拎着自己的包,披着大衣走出来,对秦夜时连声道谢。
秦夜时送她离开医院,高穹看着两人走远,转身想进入病房。
但门似是被反锁了,推不开。
“……章晓?”高穹吃了一惊。特殊病房的门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反锁的,钥匙在主治医师和护士手里,病人无法从内部上锁。但现在门确实开不了了。
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发现章晓站在杜奇伟身边。
一片浮动的轻雾从他身上,粉末般散开来。
和那个女孩交谈的时候,章晓就看到了那只小小的鹰。
甚至不能说是鹰,是一只手掌大小的雏鸟。它浑身湿漉漉,仿佛刚刚从蛋壳里挣脱出来,连眼睛都还未睁开。
杜奇伟的精神体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歌鹰,在空中翱翔和滑行的时候尤其美丽,灰色的羽毛油光水滑,橘黄色的小爪子和喙又尖又利。
章晓还是第一次见到它这样孱弱的样子。
那只雏鸟趴在枕头上,紧紧依偎着杜奇伟的脸颊,一眼看过去只是一个没长毛的小肉团。
“医生说现在很危险,如果他今天还醒不过来,就说明脑部的损伤无法恢复……”
“我知道。”章晓低声回应,眼神仍盯着那只雏鹰。
“……你在看什么?”女孩顺着他眼神望过去,诧异地问他。
章晓没有回答,他正在拼命地回忆自己在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的向导通识基础课上学到的内容。
精神体消失,持有精神体的人也会因此而衰竭死亡。
他们一开始以为这个袭击事件和陈宜事件一样,但实际上杜奇伟的歌鹰没有完全消失。它残留的一部分迅速回到了杜奇伟身体里,并且因为他女友的保护,让蛇失去了继续攻击的机会。
这个小肉团,就是那只歌鹰最后留下的一部分。
它无力再凝成一只完整的、有力的鹰,所以只剩现在这副模样。
章晓的心怦怦直跳。
如果这只小雏鹰被救回来了,杜奇伟也就不会有事了。
他想了想,转头对那姑娘说:“这儿暂时有我就行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晚上能来接替我。他父母年纪太大了,而且家乡比较偏远,恐怕这两天还不能赶到,只有我和你能照顾他了。”
那姑娘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章晓看着她离开病房,立刻垂头去看那只雏鸟。
雏鸟身上环绕着一圈朦胧的微光,章晓心头一沉:它越来越虚弱,正在消失。
必须救杜奇伟,我必须救他。我无法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我应该还能做些别的……章晓意识到,自己精神体的力量正在往外散出。它们瞬间充盈了整个病房的空间,强大的压力抵住病房的门,外面打不开了。
章晓弯腰小心地捧起那只雏鸟。
小小的肉团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它身上没有任何温度,是冰冷的,原本应该坚硬有力的喙如今也失去了硬度。
章晓没见过自己的精神体,但他常常能感受到那种温暖柔软的力量。他曾沐浴在原一苇精神体的力量之中,一个强大向导的精神体力量能够保护别人,并且能够抚慰别人。章晓也因此好奇过自己养育着的那只小兽。他知道那是一只小兽,在他的睡梦中,在他于酣眠之中初初清醒之时,他有时候能看到那团朦胧的光在床边小步行走。
它行走的步姿轻快而谨慎,像是戒备着什么,又像是它本来就应该这样行走,跳跃似的,在郁葱的林间寻觅着食物似的。
章晓知道它一定很快乐。到了文管委之后,认识了新的人,认识了高穹,他知道他的小兽变得快活了。
从前它总是趴伏在房间的一角,在章晓的眼光扫到它之前就烟气一般逸散了。
手心的那只雏鹰突然抬起了头,动了动脑袋,睁开小小的、湿漉漉的眼睛。
充沛而温暖的力量涌入章晓的手心,那一处的空气似乎出现了一个小漩涡,缓慢地打着转儿,把小小的雏鹰裹挟在内。
一只偶蹄目的鹿科动物趴在章晓头顶上。它伸长脑袋,低垂下来,轻轻吻了吻那只小雏鹰光溜溜的脑壳。
秦夜时奔回此处,看到病房外面已经围满了人,有危机办的人员,也有医生和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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