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难怪季同要生气,药王在叶南秋之后便不再收徒了,之后收入谷的弟子,都拜在几个入门早的亲传弟子之下,于是叶南秋便成了药圣的关门弟子,可惜这关门弟子不争气,到现在还是个半桶水,不像季同,手下的徒弟都带出了好几批,加上他本身就是十分那自律的人,自然是看不惯叶南秋这样虎头蛇尾的行径。
清晨的丹霞谷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下,四季如春的气候不管何时都让人倍觉舒适,仿佛置身于一个香甜的梦境之中,让人不愿清醒,颇有种山中不知岁月老的味道。
现在正是谷中弟子聆听药王传授早课的时候,一堆小萝卜头们坐在蒲团上,听着药王和蔼缓慢的声音徐徐传来,夹杂着谷中零星的清脆鸟叫声,忍不住纷纷打起瞌睡来,小小年纪的他们,还未修成如师兄师姐一般波澜不惊的心性,看到老是跟着他们玩的叶小师叔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到师祖身前,都忍不住纷纷窃笑起来。
入谷早的师兄师姐们大多都出谷历练了,偶尔才回谷中休息几日,有些更是出谷之后便断了音讯,长留谷中的,也大多专注于精研自身修为,从不与他们这些入门弟子一同听课,唯有这小师叔,自打入谷以来,便每年都同新入门的弟子一起上课。听说是因为他到如今都还未通过初学试炼,只好每年都跟着一群小孩子天天来听药王唠叨。
叶南秋听到耳边传来的窃笑声才渐渐回过神来,睁开一直微闭着的双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季同黑成锅底的脸色,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昨晚他忙着修复被那群小鬼弄坏的机甲鸟,熬了一个晚上,天快亮才睡过去,早上根本起不来,谁知道就这么命不好被大师兄抓个正着。
叶南秋规规矩矩地跪好,感到自己铺在地上的衣袖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墨色衣衫的小女孩正看着他笑。
在谷里这些年,他虽然在修习上毫无建树,但跟这群小娃娃的关系却着实不错,这些小弟子向来不怎么怕他,不像季同,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吓得人不敢说话。
叶南秋看着她的苹果脸就高兴,正张开嘴巴龇着牙对她笑,就听见药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吓得他赶紧收回表情,端端正正地跪好,一副“我很乖我很听话”的样子。
药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弟子,身型清瘦修长,黑黑的头发束在脑后,刚睡过一觉,有些头发松散地落到耳朵边,衬得他面白如雪,此刻他虽然低着脑袋,但相信脸上一定带着淡淡的笑意。
叶南秋长了一张看起来十分聪明的脸,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仿佛永远带着笑容。
药王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场景,瀛洲城热闹不凡的街道上,汇聚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马,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蹲在路边静静地看着过往的人,被路过的行人踢倒在地也没什么反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换个地方继续蹲着,脏兮兮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偶尔有人把吃剩的东西扔到地上,就看他鼓足一口气,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捡起来就往嘴巴里塞,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手上那一点残羹冷炙,对着落在身上的那些拳打脚踢都无知无觉,等吃完了他又回到路边蹲好。
药王看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回谷。其实这世上的流浪儿又何止叶南秋一个,比他更苦更可怜的也大有人在,连药王自己都不明白,那时怎么就起了把他带回谷的心思,还给他取了名字给他冠上自己的姓,丹霞谷收留的孤儿也不少,却从没有哪个人有这种待遇。
等到把叶南秋洗干净换上新衣服,看到他露出来的这张聪明又讨喜的脸,药王还是相当欣慰的,心想自己还是很有眼力的,好歹没捡回来个小傻子。
只可惜这孩子不知怎么就给长歪了,一天到晚的不务正业,白瞎了这么张聪明的脸。
药王摸着花白的胡子,开口道:“小秋今年多大了啊?”
叶南秋心想老头子明知故问,又开始装傻了,一脸无辜地道:“师父您忘了?您前天不才给我过了十八岁生日么?”
药王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意思,说道:“十八岁也不小了,该出去走走了,我让你大师兄给你收拾下行李,今儿就出谷去吧。“叶南秋哀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就知道老头不会让他爽快地呆在谷里混吃等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虽然心里极度不情愿,叶南秋还是只能跟着季同去收拾行李,倒不是他真的如此听话,只是他也知道到了这份儿上,哪怕他抱着老头的大腿指天画地地发誓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也改变不了老头要把他扔出谷的决心,所以还是乖乖认命的好。
一走进叶南秋居住的独立小院,季同就看见满地的机关零件,桌上杂乱摆放着各种工具,还有床上凌乱不堪的被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原本就不宽敞的房间堆的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
季同克制不住地皱了皱眉,丢下一袋银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走之前把房间打扫干净。”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哦对了,要是盘缠不够用就去各地药房领,我会跟各处都打好招呼,他们不争气的小师叔终于被师父扫地出门了,让他们多关照下你。”
叶南秋摸了摸鼻子,更加地心虚了。
自从五年前药王宣布闭谷后,就在靖国各地都设立了药房,既方便世人求医,又可以作为谷里的收入来源,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过季同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担心他出门在外盘缠不够的意思,叶南秋琢磨了一下,深深觉得这是大师兄在警告他,让他在外面别胡作非为,时时都有人在看着他呢!
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师兄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他啊!
叶南秋认命地收拾起了房间,在看到立在桌子上完好无缺地机甲鸟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小鸟是他根据古籍记载自己做着玩的小玩意儿,上完发条后能自由在半空中飞翔,木质的翅膀在挥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做出来就十分受谷里小孩子的欢迎,几乎天天都要拿出去玩。
因昨天不小心被人从树上扔了下来摔断一边翅膀,他只好重新修补,连觉都顾不上睡。
不过也幸亏他昨晚便修好了,要是拖到今天,肯定是没时间修的,那些小萝卜头只怕会很失望。
叶南秋正看着机甲鸟出神,院子的门就被一双白嫩的小手推开了,随后冒出一个梳着发髻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朝里望了望,确定只有叶南秋在,才大着胆子走近院子,在门口喊了声:“小师叔——”
叶南秋回过头,只见方才对着他笑的小女娃正站在门边上,便抬了抬手示意她进来,笑着说道:“不好好听课跑出来做什么?小心被大师兄抓到罚你抄书!”
小女孩咯咯笑着,毫不留情地拆穿叶南秋:“师父只会罚小师叔抄书,才不会罚小雨。”
叶南秋一时竟无言以对,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貌似只有他一个人动不动就被季同罚抄书,而且一抄就是好几十遍,每次都抄掉半条命。
叶南秋伸出手指弹了下小雨的脑门,道:“伶牙俐齿!老实交代吧,来找我做什么?”
小雨红着脸有点羞涩地开口道:“师兄你要出谷了,能不能…能不能把机甲鸟送给我呀?”说完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左脚无意识地摩擦着地面,“反正…反正师叔你留着也没有用…”
个小没良心的啊,知道他要走,没有一点舍不得就算了,竟然还一心惦记他的东西。
叶南秋伸手戳了戳她粉嫩的脸颊道:“拿去吧,知道你们惦记很久了。”
小雨果然十分高兴,心满意足地拿着机甲鸟蹦跳出门,一边走一边不忘嘱咐叶南秋:“小师叔在外面要小心哦,师父方才说如果你惹事生非的话他就把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哦!”
叶南秋干笑了两声,挠了挠脸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给他这机会的。”
送走了小雨,叶南秋又接着收拾房间,期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小孩,都是冲着他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来的,拿了东西走之前还一个个都不忘给他转述季同的话,学的叫一个惟妙惟肖,叶南秋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收拾完房间,整理好行李已经接近傍晚了。
这个时辰的丹霞谷是一天中烟火气最浓的时候,小弟子们下了课三三两两地聚在各个角落玩游戏,静修了一天的师兄师姐们也纷纷出门呼吸新鲜空气,瑰丽的晚霞笼罩着整个山谷,犹如一层粉红的薄纱罩在山间,群山苍翠,晚霞绮丽,谷中流转着归鸟的群鸣,弥漫着百花的芳香,当真算得上人间胜景。
听说当年丹霞谷还允许世人进出时,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前来赏景,络绎不绝的旅人使得丹霞谷一时之间人声鼎沸,谷中弟子们也都无心修习,对着那些谷外来客充满了好奇,药王无奈之下只好封闭了丹霞谷,从此只许出不许进,才让丹霞谷重归平静,如今世人也只能在过往的传说中领略丹霞谷的美景。
叶南秋等到夜深人静谷内众人都休息的时候,带上一个包袱悄悄地走上了出谷的路,他没有告知任何人。
其实原本也不一定要急着漏液出谷,只不过早晚都要走,又何必要特意挑什么时候呢?从今以后山长水阔,人情冷暖,他会一一尝遍,等到再回来时,不知又会是何种光景。
第2章 流年不利遇险情
出谷后,叶南秋便顺着唯一的山路往前走。
如今刚过中秋,夜晚已经有了凉意,山风夹着路旁泥土的味道,犹如一只微凉的手轻抚着人的脸庞,一轮圆月高挂在天上,漆黑的夜幕上没有一颗星星,月光下树影婆娑,高低起伏的山影倒映在路面上,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叶南秋独自走在泥地上发出的簌簌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叶南秋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后泛起的一小片鸡皮疙瘩,边走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他总觉得那些黝黑的山影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带着恶意的眼光窥伺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伺机待发。
人在寂静的黑暗环境里,总是特别容易生出恐惧和不安,夜色犹如厚重的幕布沉沉地围绕在周围,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南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此刻他才知道后悔。早知道他就不那么矫情了,非要趁着夜深人静出谷,都没来得及跟大师兄打听一下谷外的情况,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出来了,今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不冻死也要被吓死,还是赶紧往前走走看有没有什么能借宿的地方吧!
缩着脖子走了一大段路,才看到前面转弯处有一点微弱的烛光映照出来,叶南秋顿时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有烛光意味着有人家,哪怕找不到房子住宿,好歹是个有人气的地方,总比一个人呆在荒郊野岭的好。
等走到近处,他才发现,那烛光是从一盏破旧的灯笼里发出来的,灯笼被挂在高高的木桩子上,幽幽地照亮了周围一小圈地,随着夜风偶尔左右摇摆。
叶南秋伸着脑袋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里原本应该有两盏灯笼,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木桩子,右手边的不知被什么东西弄断了,正歪斜地倒在一边,顶上那盏灯笼支离破碎,只剩下几片灰白的碎布挂在上面。
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扇破旧的木门,门檐上似乎写了几个暗红的字,烛光太暗实在看不清楚。
叶南秋咽了咽口水,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摇摇欲坠的木门,只见那木门往里开了一条缝,竟然没有上锁。
这个地方处处都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看起来像是个小村庄,但是却丝毫感觉不到有人气,叶南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毕竟这是他走到现在看见的第一处有人活动的地方,而且是唯一能到的地方,不管怎么样,他都只能选择进去。
门里是一条狭窄的青石板路,路两边立着一排矮矮的茅草屋,家家屋门紧闭,门口都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有些发出微弱的亮光,有些却是暗的,在惨白的月光下看起来显得格外渗人,整个村子没有一点声音。
叶南秋越走越心惊,走到深处,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十分难闻的味道,像是东西烧焦后的焦臭味,但又混合着其他东西的味道,叶南秋无心分辨,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诡谲可怕的梦境之中,看见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左右张望了一阵,发现右手边有一座与边上平房截然不同的大宅子,红木的大门微微敞开,有隐隐的火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思考片刻后,叶南秋最终决定进去探个究竟。
一推开门,叶南秋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从门口一直到正厅,满满当当得排着一个个黑漆漆的棺材,一眼看去竟仿佛看不到头一般,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纸钱,正厅里面点着两支蜡烛,幽暗的烛光照的整座大宅犹如地狱。
叶南秋震惊地后退了几步,正想转身出去,忽然觉得后脑一痛,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在倒下前,他隐隐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哪里来的倒霉鬼?"
晕过去之前,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个地方还有活人啊……
再次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叶南秋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被扔在一个柴房里,地面潮湿,角落里堆放着一堆堆干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通风的霉味,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只隐约记得昨晚自己一个人出来,然后到了一个奇怪的村子,在一个大宅子里看见了……对了!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棺材!
叶南秋一下子坐了起来,顾不得疼痛的脑袋,就想起身往外走,谁知还没走出去就摔倒在地上,因为惯性整个人都往前扑了过去,脑袋狠狠地磕到了地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人用麻绳绑了起来,想起昨天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叶南秋忍不住苦笑起来,可不是么,他不就是个倒霉鬼么?
努力了半天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就只好这么趴在地上把脸转到一边,鼻子有点痛,还有点湿湿黏黏的,看来是流鼻血了,自己带在身边的包袱也不见了,可能是被那些人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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