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看着他清明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心中那点怎么都放不下的郁闷不忿,竟然消失了。
梁旭说得没错,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他呢?这么多年来,他逼着自己去做很多他应该做的事,作为他父母的二字,他应该要报仇,所以他把仇人抓回来让他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作为幽冥教的护法,他应该要报答晏九岚,所以只要是对幽冥教对晏九岚有利的事,他都去做,哪怕伤天害理,他也无所顾忌。
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悲哀地发现,他所做的这一切,竟然没有一件事自己想做的,他活了这么多年,如今竟然需要自己一手带大的人来教他,该怎么做事,怎么做人。
秦砚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低低地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把梁旭和晏九岚都给笑得呆住了。他们认识了秦砚这么多年,不过是五年前的他还是五年后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放声大笑的时候过。
五年前的秦砚,喜怒哀乐里都带着一股矜持,从来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情,五年后的他,就更是把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脸上除了冷酷,几乎没有别的情绪。
晏九岚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他:“喂,干嘛突然笑成这样,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么?”
秦砚一边笑一边摇头,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有理旁边的晏九岚,只对着梁旭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梁旭一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秦砚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他五年后第一次见到秦砚开始,就觉得他似乎过得很沉重,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他身上,压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就在刚刚,好像原本一直困扰着他的东西忽然不见了,就像一个在迷雾里穿行了许久的人,突然找到了出路一般,梁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此刻的秦砚,跟他之前看到的已经不一样了。
秦砚的改变让梁旭和晏九岚都觉得吃惊,但两人都没有开口询问,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除了让当事人自己想清楚,旁人说得再多也没用。
三人各怀心思地回到那个破庙地下,秦砚带着梁旭去见玉鼎真人,晏九岚厚着脸皮非要跟上去,被秦砚冷着脸狠狠地瞪了回去。
快走到地牢时,秦砚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梁旭,道:“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恨我吗?”
梁旭愣了愣,摇摇头,“不会。”
“哦?为什么?”秦砚道,“他不是你最尊敬的师父吗?你就不想手刃杀了他的凶手吗?”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报仇,但你是我师兄。”梁旭低着头,低沉的声音在这地道显得特别坚定,“对我来说,你跟师父,是我在世上唯二的亲人,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但是你们有你们需要解决的事情,我只能尽力阻止,不让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梁旭顿了顿,抬头看着秦砚,“师兄,放过师父吧,也放过你自己。”
秦砚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走吧。”
两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关押着玉鼎真人的地牢面前,秦砚拿出钥匙开了门,率先走了回去。
玉鼎真人侧躺在地上,听到有人进来,也毫无反应,看上去就像已经死了一般。
梁旭走上前把他扶起来靠到自己怀里,玉鼎真人吃力地睁了下眼睛,看到他,又有些无力地闭上了,“不是……叫你走吗,怎么……怎么又回来了?咳咳咳……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梁旭摇摇头,“师父,我来带你走,师兄也来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听到梁旭说秦砚也来了,玉鼎真人的反应明显大了起来,他吃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秦砚,张了张嘴巴有些艰难地喊了一声,“砚儿……”
秦砚站在一边,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玉鼎真人咳了咳,微微挣扎着想从梁旭怀里挣脱出来,向秦砚的方向伸了伸手,“砚儿,是……师父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啊,杀了我,别再折磨自己,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秦砚还是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原以为,如果这个人死了,死在他手上了,不,哪怕没死,只是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就能从这一切中挣脱出来,就能把心中的郁愤都发泄出来,他就不必这么痛苦,可是现在看着这个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他却完全没觉得轻松,只觉得心里荒凉一片。
他该放手了,秦砚想,就像梁旭说得,放过这个人,也放过他自己。
“你走吧。”见他快要爬到自己脚边,秦砚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你从未养过我,我也不是你徒弟,今后就不要再见了。”
秦砚说完便转过了身,正想走出牢门时,却听见梁旭在身后惊呼了一声,“师父!”
秦砚回过身,正好看见玉鼎真人拿着梁旭的剑往胸口刺了进去,速度快得让梁旭都来不及阻拦。
“你——”秦砚震惊地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剧烈地抖了起来,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都说让你走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你以为这样你就不欠我了吗!”
玉鼎真人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吃力地抬起枯槁般的手,想要去碰一下秦砚的脸,颤着声音虚弱地道:“是我……欠了你的,这条命……早……早就该还给你了,咳咳,别……别难过,砚儿,好好……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已经无法让人听清他在呢喃些什么,秦砚看着他就这么慢慢死在自己面前,终于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开始往下垂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他终究还是逼死了这个人,秦砚想,我应该感到高兴的,这样我就报仇了,再也没有遗憾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而只觉得痛呢?
秦砚他感受着玉鼎真人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觉得这一切就像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为什么命运总要这么捉弄他?在他以为自己拥有一切时,让他知道他敬爱的师父,是杀害自己全家的罪魁祸首,逼着他把自己变成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逼着他去报仇,又在他决心放下这段仇恨时,让这个他又爱又恨的人死在他面前。
梁旭看着几乎崩溃的秦砚,知道他此时他心里一定很乱,他也许还在责怪自己,可这一切,又是谁能预料到的呢?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早知道”,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眼前会发生什么,每个人都只能得过且过。
梁旭把玉鼎真人的手从秦砚手里抽了出来,给他整理了下头发衣服,让他看上去能稍微体面一点,然后拍了拍秦砚的肩膀,声音沙哑地说道:“师兄……别难过了……我们……让师父入土为安吧?”
第47章 第 47 章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梁旭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喉咙也干得仿佛要咳血,他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他们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起来似乎谁都没有错,可是好像又谁都有错,为什么人活在这世上,总要经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
秦砚心灰意冷,听到梁旭的话也只是呆呆地点头,梁旭背着玉鼎真人往外走,他便默默地跟在身后。
两人谁都没说话,晏九岚等在出口处,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出来时,也有些震惊,他明明感觉到秦砚当时已经不想要玉鼎真人的命了,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不过看到秦砚的样子,他也不敢问什么,只伸手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起跟在梁旭身后。
这破庙位于安阳城外的一座小山坡上,平时很少有人上来,来的路上要经过一段密林,也算是远离世俗,与世隔绝了。
梁旭和晏九岚在这山坡上挖了个坑,就近把玉鼎真人安葬了,在这过程中,秦砚一直呆呆地靠在一边,直到他们把事情都弄完了,他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把他带回玉鼎宫?”
梁旭蹲下身,拿着自己的剑在石碑上认真地刻着字,“师父爱清净,带回玉鼎宫免不了又要生出些事端,这地方很好,我们有空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看他。”
秦砚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梁旭这么做是为了他,若是带着玉鼎真人回了玉鼎宫,他们势必要追究玉鼎真人的死因,到最后也一定会把帐都算到他头上,虽然他并不在意有多少仇人,可梁旭这份心意,不得不说让他很感动。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梁旭问道,“要回幽冥教吗?”
秦砚自嘲地笑了笑,“除了幽冥教,我还能回哪里去呢?”
“别再练那个功夫了。”梁旭皱着眉道,“幽冥教的武功练得越高,对身体伤害越大,九霄芝草虽然可以修复你的经脉,但继续下去,损害一定会更大的。”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秦砚无所谓地摆摆手,“还是说说你吧,看你也不打算回玉鼎宫了,要去哪里?”
梁旭听他发问,想到正在安阳城等着他的叶南秋,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柔软,“想去丹霞谷看看,听说风景不错。”
秦砚露出有些吃惊又有些了然的表情,脸上带着有些微妙的表情,“虽然我也猜到……不过没想到,原来你才是……入赘的那个吗?”
梁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反驳,可又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跟他说入赘的是叶南秋吗?
秦砚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的样子,“我们先走了,你放心,回去以后我就给你准备一份大礼,好歹不能让你白叫我一声师兄。”说完还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晏九岚道:“走吧。”
晏九岚走过梁旭身边时,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也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温柔地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梁旭:“……”这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不过,看着秦砚远去的背影,梁旭总算是放下了心,他能感受到,秦砚是真的已经把过去都放下了,也许是师父的死,让他终于发现,其实所有的爱恨,在生死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师父死了,他也没有了继续恨下去的理由,这样也好,困扰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也确实是时候放下了。
梁旭回身,跪在玉鼎真人的坟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返回安阳城。
刚回到客栈,就看见元风耷拉着脑袋坐在客栈门口,梁旭上前踢了踢他,“干嘛呢?”
元风一见他,就跟看见了救世主一样,跳起来就拉着梁旭的手往客栈里走:“赶紧的赶紧的,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梁旭道:“什么打起来了?你在说什么?”
“哎呀,刚才我们一到客栈,季同就黑着一张脸把小叶子叫到房间里了,到现在也没出来,我刚刚过去听了一下,就听到里面正在拍桌子,季同正在骂小叶子呢,你赶紧去看看!”
梁旭一听,甩开元风的手大步走上楼,走到季同房间门口的时候,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怀疑地看了一眼元风,看他也是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样子,定了定神,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季同那一贯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梁旭轻咳了一声,道:“是我。”
季同没有理他,也没有给他开门,只皱着眉头看着低头站在他面前的叶南秋。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季同活到现在还没有这么进退两难的时候,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子,“你刚刚说你喜欢梁旭要跟他一辈子一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叶南秋拿脚磨着地面,低着头不说话。
季同被他气得青筋都要跳起来了,“说话!刚刚不是还很理直气壮吗!”
叶南秋小声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很好。”
“这世上好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最好的?先不说他好不好,他一个男的,你喜欢他做什么?他能给你生孩子吗!”
叶南秋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男的啊,我……我也不能给他生孩子。”
这意思是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是吗?
“而且要孩子做什么,咱们谷里那么多小孩呢,还不够热闹吗?”叶南秋说的理直气壮的,季同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看叶南秋站在他面前,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门口,一副恨不得马上出去的没出息样,季同只觉得自己被他气得心口疼,算了算了,随他去吧,季同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赶紧滚出去。”
叶南秋兴高采烈地“诶”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口走,季同觉得自己的心口更疼了。
梁旭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刚想敲第二次,就见门从里面打开了,叶南秋很是兴奋地蹦到他身上,拿手勾着他的脖子,笑眯眯道:“梁旭!你回来啦!”
梁旭刚想伸手抱住他,就感受到季同从房间里投过来的冒着寒气的眼光,克制地顿了顿,把叶南秋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握在手里,微微低着头看他,“嗯,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了?让季师兄给你把脉了吗?身上的毒要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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