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恋皱了皱眉,林辰的反应让她有种诡异的不悦感,她于是决定抓住对方最痛点攻击:“你老师怎样了?”
林辰没有分毫痛苦,依旧保持迟缓态度,说:“和你说话前,跟师母打了电话,还在ICU。”
“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怎么说呢,除非是真不行了,医生也不会直接对病人家属说去准备寿衣,所以,大概还可以再等等吧。”
林辰如实回答,沈恋依旧在观察他的每一丝反应,从他清瘦的脸颊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
林辰很苍白,现在看起来很像那种一吹就倒的纸片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满意于这样的结果,她甚至有把握可以把林辰弄到当场呕吐,可又觉得自己应该警惕。
果然,在她给林辰机会的间隙里,在林辰用古井无波的语气谈完自己老师之后,目光也不知放在那里,只是继续道:“说起来,你的老师是段万山,还是他?”
林辰简直知道怎么问问题才能让人最不愉快。
他说:“我认识冯沛林,也和相野、美景说过话,在我看来,你们都算绝顶聪明的人了,像你们这样的人都会听命于他,这说明,他必然很有个人魅力,或者说他的什么想法,能让你们深深为之的赞同,你们认为自己是为真理和理想献身,因为不上升到这种层面,仅仅个人式偶像崇拜并不是适用于你们。”林辰说到这里,才用蜻蜓点水般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道,“你看着就很有趣,对吗,一个犯罪组织的首领不用犯罪组织常用的手法来办事,他们更喜欢用那些精神也好、理想也罢来洗脑。而洗脑的好处之一就是在于,就算你们被他悄悄控制,你们都觉得这是‘我’自己的坚定信念,而不是他灌输给‘我’的想法。”
沈恋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在初中二年级以后学习成绩突飞猛进,那时我并没有把你和我曾经处理过的一个案子联系起来。但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你某方面特殊而执拗的黑暗面吸引了他,他用了办法,把你改造成和之前那个怯懦无能的你完全不一样的人。我想,你应该很沉迷于他的特殊魔力,他可以让那些实际上非常痛苦的蜕变过程简化。其实痛苦还是有的,但他会让你的心灵不再承受任何折磨。曾经我的小师妹也选择规避这样的人生痛苦,而服从于更大的集体,甚至会为她所信仰的东西去死。但实际上,你们之间区别只在于你和她在他心目中地位不同。我的小师妹是他踩在脚底的垫脚石,而你,是他可以握在手中的刀。”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很凄惨,不如死了算了。”沈恋并不生气,笑了笑,随口说道。
“是很惨,但不要去死。”
林辰的态度简直就像劝孙女不要早恋的老太,沈恋冷冷地道:“你废话这么多还不如给我看几张小学生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图片,说不定能感化我。”
“我并没有感化你,只想告诉你,他所灌输给你的想法、包括你自认为独立的思路,现在已经不受你自己控制,你受他控制,只是你尚未发现。”
沈恋觉得这太好笑了:“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林顾问,我就是他的一条狗,我也原意吠,你管得着吗?”
“你其实并不愿意,我会证明给你看,在那之前,请你不要死。”林辰说。
沈恋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烦林辰这种感化世人的老好人态度,她烦躁道:“你可以闭嘴了,在我看到电视上出现你答应我的节目并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之前,我拒绝再和你再说一个字。”
“好啊。”林辰靠上椅背,望着窗外的天。
风从长空而来,干的发烫。
……
梅村火车站年代久远,却人流密集。
这到并非因为梅村市极其发达,而是因为它地理位置特殊,自古以来这里都是交通枢纽地,南来北往者都会在梅村落脚,而现在,虽然它的城市地位逐渐被邻近而靠海的永川市取代,但在一些不太了解华国国情的外国友人概念里,梅村还是华国大城市之一。
因此有人突发奇想看梅村而非永川出点事,也能够理解。
但对于普通的梅村人民来说,这真的只是又一个无聊且令人觉得慵懒的下午。
火车站外地下通道人头攒动,空气里透着一种通风系统带来的霉味和铁锈味道。
随着头顶那几盏真的已经比很多人年纪都要大的白炽灯管逐渐深入地下,就像进入了什么幽深的洞穴一般。
拖着箱子的旅人步伐缓慢的,抱孩子的妇女低头亲了亲熟睡孩童的脸蛋,唯独挎单肩包的人们脚步飞快。
他们推挤着前行,缓缓穿过地下过道,向上走去。
每个人都对发生在网络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知觉,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平凡庸碌,但也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然而在火车站上班的人们今天以往任何一天都要要提心吊胆。
这份提心吊胆源于下午时分突如其来的最高级别安全预警。
上级部门要求所有站务人员加强巡查,监控所有出入人员,必须执行严格的开包检查,尤其排查行李中粉末状物体。
甚至就在刚才,一整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也进驻火车站。
陆小天的父亲开了家快倒闭的侦探事务所,因此他对枪械有了解,这也是他在火车站实习以来,第一次看到所有巡查站警竟然把转轮手枪保险打开。
不过此刻,他坐在进站口身份核查处,两边是厚实的钢棒还有估计只有子弹才能打破的玻璃,他每核查完一张身份证,就看一眼钢板,拼命安慰自己这没我什么事儿。
虽然脑子里这么自我安慰,他还是神经质地透过玻璃左右四顾,下意识查看每个过往旅人的状态。
不知是因为他老爹平日教诲,还是纯粹因为一个侦探儿子过人的直觉。
大概在四点半前后,他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中年人斜跨商务包,戴着金边眼镜,皮带扣闪闪发亮,正在进站人群最后排队。
他一只手在打电话,另一只手拿着身份证和刚取出的火车票,看上去非常忙碌,符合所有商务人士的典型特征。
可不知怎的,陆小天总觉得那个男人有问题。
当然,在他和中年男人之间大概还有近百人的队伍,距离不近,他也看不清楚。
想起早些时候接到的通知和上岗前领导的叮嘱,陆小天觉得他的紧张可能源于神经质。
他收回视线,又给人车票上敲了个章,却突然觉得进站速度放缓了。
他不由得向站内安检位置看去,在两台巨大的x光机前拥挤了不少人。
这时,他对讲机里传出呜噜噜的说话声,有人汇报安检口的情况,大致是有老乡带了只活鸡想过x光机,被火车站安检人员发现,正在和安检争执。
特殊时期,站警都非常警惕,对讲机里传出繁忙的指令声音。
“老王带小陈过去看看,把情况控制住。
“其他人坚守岗位,不要妄动。”
“明白。”
陆小天继续扫着身份证,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就浮现出“声东击西”四个字,他因此用余光再次瞥了瞥队伍最后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已经停止电话。
而陆小天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大部分中年暴发户形象的人都喜欢在公共场合大声讲话,但这位中年人却不一样,虽然忠于他的外表形象,却透着与形象完全不符的深沉内敛。
他也在打电话,也显得非常忙碌,打完电话却还有条不紊把手机收进商务包,这年头有什么男人会把手机放包里?
陆小天当然也能找到反驳自己的例子,但在特殊时期,他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拿起对讲机,向上汇报道:“西进站口b通道发现可疑人员……嗯,有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
“对,就是他。我觉得他很有问题,您能派一个人过来问话吗?”
男生悄悄说完这些,随手放下对讲机,状作不经意开始了忙碌的验票同核查身份证的工作。
他心跳得很快,并且觉得口干舌燥,一边担心上级不一定在乎他的意见,一边又怕指认错人、造成误会,会非常尴尬。
然而就在他心情忐忑的当口,中年人的位置也离他越来越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微妙,不上不下,不前不后,而按照今天的风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考虑到的风向问题,简直像潜意识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就会从包里掏出危险物品向众人喷洒。
便衣正从站口内反向而来,如果中年人经过他的位置,再向跟着队伍向里面走几步,应该就会正好和便衣站警碰上。
可就在那时,陆小天周围的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人们的交谈声,孩子的哭闹声,找不到车票的责骂声和依依惜别声,这些声音霎时被抽空。
他仿佛进入极度安静的真空状态,思维却非常清晰。
他又在车票上敲下一小颗检验红章,将东西递回给进展的老太太。
老太太向前走去,中年人前进一位,他不知怎的突然热血上头,猛地拉开窗口、探出身去、双手死死包裹住中年人的手。
电光火石间,中年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惊骇表情,但陆小天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中年人手上碎掉了,那种玻璃瓶被捏碎的细微声响深深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可他不能放手,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这是非常奇诡的短暂时间。
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游离的灵魂,看着一个年轻人突然暴起后,用诡异地姿势伸出窗口,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纠缠在一起。
周围旅客不明所以,所以只是呆滞望着他们,远处两位便衣警察推开人群,飞快向他冲来。
而他和中年人彼此较劲的状态仿若静止,可在这绝对静止中又有动态,中年人脸上缓缓露出一点和他形象完全不符的笑容,像滴入清水的血和微微裂开的唇。
中年人眼角绽开极其残忍的目光,被玻璃嵌入手掌心的感觉非常疼,陆小天无法呼吸却不敢松手,他甚至想到了死亡。
他喉结耸动、艰难咽下口水,下一刻,静止终结,动态恢复。
尖叫声、呐喊声、人与人之间推挤后发出的咯吱声音如礼花鸣放般骤然响起,令他头晕眼花。
但幸好他很确定他的双手还是牢牢地握住了中年男人的手,他很确定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
后来的事情,陆小天的记忆已经非常不清楚了,他只记得便衣到了,他喘息着在窗口倒下,头还撞上窗框,愚蠢之极。
他恍惚间隔着繁忙人流,仰头看到了站内大屏幕。
密密麻麻的车次信息边没有放广告,而是出现了梅村电视台新闻。
主播面容闪逝,不知什么地方一片狼藉。
货架倒塌,很多衣服堆在地上,花花绿绿的,令人看不真切。
他仿佛看到了麻布袋和摔倒在麻布袋上的人,也仿佛看到了姑娘和姑娘白皙脸颊上的血水。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72章 人性
宏景市局,指挥中心。
密集的电话声四处响起,将近三十位警员坐成数排,接听来自各方面的最新消息。
“明白,梅村市大通路对吗?”
“给您接专线三。”
“很抱歉,这部分的信息暂时保密,有最新进展会及时通知您。”
他们就像坐在密集信息网上的编织者,将无数信息汇总、提炼,凝结成最有用的简短报告,再次向上递交。
大厅中人声鼎沸,警员们穿梭如织。以至于连省厅厅长陪人到达时,都无人给予过分关注。
来人穿最简单不过的铁灰色工装,袖口领口都洗得发白,配上花白头发和最普通不过的金边老花镜,看上去和街边养儿弄孙的老头没什么太大区别。
唯独不同的是,老人风尘仆仆,眼角眉梢除了皱纹还有浓浓的倦意,但尽管如此,你仍能从他被遮掩在老花镜后的目光中看出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事实上,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意外,在场警员终其一生,也只能在电视上见到这个级别的领导。
而在老人身后,则是陪同他前来的警方专家、紧急情况部门处理专家、医学部门教授,甚至连张先生梦寐以求的导师张院士也跟在后面。
整个大厅里,最先发现情况的刑从连次席狗腿张小笼同志。
女警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敬礼,她刚要向老大通风报信,老人已经向他们挥手致意,只说了一句“都坐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横穿整个大厅,来到了最内侧的指挥间门口。
一片落地玻璃将大厅和指挥间隔开,像分隔出的两个世界。
外间的喧闹和里间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刑从连一个人,空气凝滞,他也并没有在忙碌,而是很安静坐在电视机前抽烟,看新闻里播放的梅村市欲袭消息。
省厅厅长想抬手敲门,却被老人阻止。
一行人隔着玻璃,凝望屏幕,像在观看默片。
电视画面中闪过梅村市服装市场的惨痛景象。
事发时正是服装市场下午出货高峰期,上下行手扶电梯中挤满了扛着大包小包的搬运工人。监控死角太多,具体事发在哪里已无法考证,有人冲到手扶电梯口,疯了一样向下冲去。随即,人群相互推挤从电梯上倒下,踩踏、碾压,不明真相的群众疯狂地想要逃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逃出去。
镜头扫过一片从上至下的褐色血迹,孩童的小凉鞋遗留在栏杆边上。
画面里没有伤者,现场已经被清空,蒙尘的白炽灯光线下,只有大片大片凌乱的彩色衣物,像失去灵魂的壳,一件件悠悠的飘荡。
新闻画面结束,老人这才推门进去。
液晶屏幕中,电视画面已经转到了医院,主持人正在播报死伤和失踪人员名单,每一个名字听上去都令人倍感沉重。
刑从连问询起身,转身看到老人时,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太多惊讶或者骇然,他皱了皱眉,目光如潭水般深沉。
“沈部长。”他很平静地向老人敬礼,然后放下手,这种态度反而让周围的不少人感到震惊。
“不要耽误时间,我们来的路上都已经看过最新简报了,24小时内能不能把罪犯抓住?”
部长先生出乎意料干脆,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专家队伍在指挥室内的环形桌前坐下,对刑从连这样说。
“很难。”刑从连只说了两个字。
“什么意思?”老人猛地抬眼,目光凌厉,“面对这么多死难群众你跟我说难?不行给老子从这个位子上滚下去,老子换别人上!”老人猛地拍桌,怒斥道。
刑从连站在写满密密麻麻策略的玻璃幕墙前,并没有因老人的怒火而变得畏畏缩缩。
新闻正在采访服装市场案发时目击者,中年妇女满头是血,声音听上去惊魂未定:“我让他们不要挤不要挤,没有人听,都疯了。”
刑从连抬起遥控器,将音量调低。
“这不是简单的袭击案。”刑从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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