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从连站在天台上抽烟,没和高层们在一起。
在他身边是那位先前攻讦过林辰的策略专家,总显得阴暗冷酷的青年人此刻非常严肃:“林顾问心中早就有确定的结果。”
刑从连没理他。
“我是坚定的‘是’派。”他又说,“如果更多人选“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
刑从连还是没有理他。
“但刚才,我突然庆幸了下,我发现,虽然很理想,但统一拥有铁血意志的社会,很可怕。”他干脆地道,“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楼顶夜风骤停,满城夜景显得分外沉重。
“可这牺牲,太大了。”他最后说道。
而刑从连,自始至终都在俯瞰夜景,一言不发。
高楼下,是最寻常的万家灯火。
新村门口,门卫将收音机音量调大,让聚在一起等待结果的居民能清晰听见答案。
再咋呼的阿姨都没有说话了,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宣判,因此无人注意到站在人群最外的银行白领。
年轻人仰头看着曾经非常熟悉的楼层,他心爱女孩的身影在微光下显得朦朦胧胧。
他握着手机,很想拨出那串号码。
医院里,急诊大楼还在通宵运转,但大部分病区都已安静。
ICU病房里,身形憔悴的老太太仍旧坐在病床边上,她头发仍梳的很好,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本书,正慢慢翻看。
“诶,这句话很有意思,也太毒舌了。”老太太翻到某些段落时,会念出来给自己的先生听。
她说:“把人分成好的和坏的是荒谬的……”
床上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会给予回应。
病房里电视机亮着,床头的小灯也亮着。
“人要么是迷人,或者乏味。”
女主播开始宣布结果。
老太太抬起头,很平静地看了眼电视,没有任何意外,但回头看病床上的先生时,她的眼眶依旧红了。
……
黄泽挂断电话,也握有了最后答案。
所有警员都不约而同看向他,他沿甬道向前方走去。
囚室内的四人,依旧保持先前姿势。
黄泽踏入囚室,看向他们,平静地道:“如果按照我个人意愿,我希望你们去死,来换更多无辜受难者活下去的机会。”
闫贵球以头抢地的动作停顿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漆黑目光仍旧显得非常绝望,可一丝震惊渐渐从他眼底透出。
黄泽平静宣读手中的结果,他说:“在总计49582412有效投票中,共有65.33%的人认为——不应该用处死你们的方式来换取治疗药物。”他顿了顿,又说,“恭喜你们,可以继续回去蹲监狱了。”
这真是一句普通的宣告,可在闫贵球脑海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他无比茫然,很想咬咬舌尖或者给自己一拳来确定自己还清醒而这不是死前的幻觉。
他麻木地回过头,只见他“狱友”脸上都是极大的震惊,他们面面相觑,仿佛被突然震傻的弱智。
而就在这时,一道灰蓝色身影突然暴起,孙真冲到黄泽面前揪起对方领口,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确认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结果是,更多人认为,你们有权、也应该活下来。”黄泽冷漠地回答道。
“为什么?”孙真不可思议的低语了一句,然后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世界上的傻瓜数量庞大,不可理喻。”
黄泽随口说道,囚室外的警员带着死刑工具如流水般离开,大门口变得空荡荡。
前路暗得没有一丝光,可闫贵球却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亮堂的道路。
广场上,公务人员开始收拾投票点。
警局内,连续工作的警员继续负重前行,
夜宵店里,因结果而震惊意外的人们第一次沉重碰杯。
树下的年轻人转身离开,受害者家属开始放声痛哭,病员家属仍旧无助绝望。
对于闫贵球来说,他走出去的路很长,因此他也走的很慢,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他感到黄泽拍了拍他的肩,对他们说:“他让我代他致歉,不过我觉得,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闫贵球不解地看着黄泽,却仿佛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眼睛有点湿,可又不想哭,他抬起头沐浴在月光下,夏风软的像女人的胸口,令人沉醉不已。
今夜,星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把人分成好的和坏的是荒谬的,人要么是迷人,或者乏味。——奥斯卡·王尔德
第291章 碎裂
屏幕上,地图不断变化。
它时而扩大时而缩小,时而从一个区域移动到另一个区,时而又从上至下,跨越整个半球。
渐渐的,地图不再以肉眼无法识别的速度变换,它慢了下来,开始向着一个固定的地方不断放大。
山脉巍峨,河流隐约,人类居住的城市轮廓开始出现。
屏幕前的人不再疯狂地敲击键盘,他靠着椅背,手指精准的按在鼠标键上,他并不在看地图,而是在观察屏幕右侧的数据流,像最老练的猎手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突然,目光停顿,地图停顿,数据停顿,一行计算结果出现。
“N(75°66”),E(23°11”)”
看着计算出的坐标结果,王朝冷静而激动的喊声,在夜空中清晰传出。
……
宏景市局,指挥中心。
刑从连不在现场、不在天台、不在任何地方,他仿佛从人间消失,但他又确实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他回到了刑警队办公室,挂断手机、打开灯、打开电脑、拉出座椅坐下。
显示器很快点亮,窗口画面如雨后春笋般层层堆叠。
他看着屏幕,从桌面立柜中拿出一副耳机。
柜子上摆着一盆林辰买的薄荷,叶片脉络在台灯下几近透明。
王朝的喊声随即传出,夹杂高层风声,听上去隆隆作响。
“麦林是不可能采取拉网搜查电信网络的地方之一。”刑从连说。
“寻求政府间合作是不可能的。”他又说。
“给我服务器的确切位置,剩下的我来处理。”
……
数千公里外。
一辆普通厢式卡车缓缓驶出麦林城郊某处农场。
乡间道路静谧,牲畜都已沉沉睡去。
卡车司机是吃太多垃圾食品的典型,他把鸭舌帽压得很低,胸前T恤上有一大块炸鸡油渍,这令他看上去完全是最土气农场主的模样。
除了这辆卡车。
车身喷涂有“CHICK'S 冷冻食品专业配送字样”,看上去也完全是辆专业冷冻车,除非你打开卡车冷冻柜里层,才会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速冻鸡排而是活人。
人们沉默不语,车厢夹层弹开,一排排森冷武器匣层层弹出。
红外线瞄准具、热感应瞄准具、单兵战场雷达、各式枪支以及微型炸药把夹层填的满满当当,映着壁柜的白光,显得漆黑而森冷。
“本次目标,市中区某处,我们会在15分钟内收到具体行动地点。”
“行动时间,5分钟。”
“5分钟后,麦林警方会收到警报,在那之后,我们会有10分钟撤离时间,这点不用担心,有人会帮我拖住警方高层。”车厢里年轻的指挥官嚼着口香糖,伸手按住无线耳麦,正在传递命令。
“兄弟们抓紧,一切顺利的话,还可以回去抱着老婆睡下半夜。”
“头儿,没老婆怎么办啊?”
指挥官小心把口香糖包好,塞进口袋里,没好气地说:“那就自己撸撸!”
轻轻的笑声连成一片。
指挥官严肃地说:“此次行动关乎无数人安危,务必全胜以归!”
“是!”整齐划一的回应伴随着电波,在线路里震荡了起来。
……
秒针滴答滴答走过,而审讯室空前寂静。
气氛像绷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此刻,沈恋已不再是先前扮演的轻松小女孩。
她变回了那个冷酷的杀手,像做实验时那样冷静精确,像把刀捅入司坦康心脏时那样毫不犹豫,也像那个人。
“这样有意思吗?”她问。
“每个人对‘意思’理解不同。”
“本来都可以结束了,你又自作聪明,把它推回原点。”
“当然有人会觉得这么做没意思,不过那些人的意见不重要,人们会各自理解,这就够了。”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还坐在这里?”沈恋问,“就算有道德刹车这玩意,那老天一定忘了在我脑子里装一个。”
“我在等你。”林辰说。
……
APC大楼在麦林市红灯区西南五公里处。
从注册信息上看,APC并非一家服务器托管商或者电信服务公司,它隶属于麦林某家地产公司。
不过这个年头,哪家公司不干点非法业务赚外快呢?
凌晨三点,就算是小偷和劫匪也都已沉睡,街道上上空无一人。
为运送早班食材的炸鸡公司车辆碾过一只白色垃圾袋,在大楼对面的快餐厅边弄堂停下。
垃圾桶边的老流浪汉被车辆引擎声吵醒,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威胁,他翻了个身,又睡去。
电流声被完全隔绝在车厢内,冷冻库里人少了大半。
车厢四壁回复先前的平整光滑。
唯有先前的指挥官兼信息技术专家还坐在车内。
他熟门熟路地截断对方大楼监控系统,将一段重复画面替换上去。
万里之外。
绿色线条勾勒出APC大楼立体图,穿墙热感勾勒出大楼内所有超过三十二摄氏度物体红色轮廓。
灯具、守卫、还有服务器位置一应俱全……
刑从连靠在椅子上,整座大楼尽收眼底。
耳机里突然传出清晰的汇报声,他靠上前去,淡淡地道:“目标位置,APC大楼18层。”
“A组从希尔酒店25层突入APC大楼顶层,B组控制狙击位、C组负责警戒,行动三十秒后开始,祝大家好运。”
……
麦林市区。
垃圾桶边的老流浪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境开始时刮了一阵风。
两只展开羽翼的黑色大鸟,从酒店天台一跃而下。
希尔酒店本就以阴森恐怖杀人事件出名,一切和黑暗有关的事物都与之极其相称。
羽翼随风调整,黑夜是最完美的隐身衣,风带来死亡的气息。
APC楼顶的守卫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身后夜色中的异常,然而就算他们察觉,也无济于事。
毕竟他们已被25层大楼的红外线瞄准具牢牢锁定,他们之所以还能呼吸新鲜空气的原因,只是他们现在还有存在价值。
……
“等我干什么?”宏景看守所里,沈恋冷静地问道。
“一天一夜了,沈恋。”林辰有些疲倦地说道。
在他背后,同样工作一天一夜的电视机仍在孜孜不倦播放新闻,但音量已经调得极小,听上去很像蛇类嘶嘶声。
画面中暗网的投票结果。
有百分之八十九以上的人拒绝了处死罪犯结束事件的提议,黑暗世界的意志显然更加统一。
但他们显然并非出于为他人着想的价值判断,他们只是觉得,这么点人命不够塞牙缝。
甚至有金主用豪言壮语表示,如果事情就这么算了,那他们会自己花钱买点别的乐子。
这些发言通过加密,汇集到高空中的托管服务器里,并在地下世界广为传播。
在地上世界,它们叠加在一起,令审讯室里更加阴森。
“我一天一夜还没有被你的鸡汤感动是吗?”
“不。”林辰摇了摇头,“你对‘利己者’和‘利他者’势不两立这套深信不疑,其实我没有做好任何打动你的准备。”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和我废话。”
“我有两个目的。”林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向你和向他证明,几万年的演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人类大脑构造,你们所认为的‘钢丝上的平衡’再不会到来。”
沈恋依旧保持绝对冷酷:“第二呢,林顾问?”
……
“23号,汇报楼顶情况。”一连串叽里呱啦麦林语从死去守卫的对讲机中传出。
羽翼落地,脑浆血液混合的颜色把水泥地染得乱七八糟。
来人收起滑翔翼,绕过血泊,捡起那枚对讲机,将一片微型芯片贴在对讲机后。
楼底卡车内,一直在收集整栋大楼对讲信息的通讯保障员立刻导入一段语音。
对讲机里再度响起麦林语,表示一切安好,对面轻松地开了句玩笑。
楼顶上,穿炸鸡公司制服的年轻人将对讲机别上腰间,打开天台锁,向楼下走去。
大楼内错综复杂。
他的队友选取某一安全角落,开始布置单兵战场雷达。
年轻人却镇定自若,继续向前行进。
“10米后,两点钟方向。”
清晰的指令从耳麦内传来。
年轻人步速未减,握紧手枪,确认消音器,拉开保险。
……
“第二,是想知道,你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林辰说。
沈恋眨了眨眼:“我不明白。”
“30小时的漫长时间告诉我,你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我给了你台阶下或者你特别想知道结果,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沈恋露出很淡的微笑。
“就像我在忍耐你,是因为我有想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林辰顿了顿,说,“你也一样。”
……
额头血洞绽开。
走廊上守卫没来得及反应,便软倒下来。
年轻人趁势扶住对方尸体,将之轻轻放倒。
“注意激光拦阻器。”
耳机中传来镇定有序指挥声,年轻人顺势抬头,上方红色激光隐现。
从另一路突击而来的队员转过拐角,像早已演练过千百次那样,来人蹲下身,令他可以踩着肩头向上。
两片棱镜反射器被小心安置,通风口顿时变得干干净净。
年轻人向下比了个手势,随即两脚一蹬,钻入其中。
……
“如果我有想要得到却还未得到的东西,那就还有谈判余地?”沈恋安静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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