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告辞了。”许豪真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她忽然回头,唇角轻轻勾起,语气一变:“师兄,再见啦。”
她笑着说道。
望着女生一闪而逝的如花笑靥,林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来去如风,面对那些尖刻到不近人情的问题,依然举止得当,令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许豪真走后,付郝赶忙冲到他面前:“师兄,你太凶了,那是小师妹啊!”
“我知道。”
林辰按下暂停键,画面中,是数年前青涩的许豪真,她低着头,目光闪烁,与刚才那位面对尖刻问题,却依旧自信骄傲的美女,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那你刚才还那么不客气。”
“你觉得,大学,真的可以完美地,改变一个人吗?”
大学的教育和小范围的社会交往,真的可以令胆小者逐渐胆大,怯懦者开始自信,甚至让丑小鸭变成金色的凤凰?
林辰低声说道,仿佛在问付郝,又仿佛喃喃自语。
第53章 三坟
有太多原因,会改变一个人。
一场事故,一席谈话,一本书甚至是一个笑容,都可能令既定的人生轨迹发生偏移,但这并不代表,这些细微的事件,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人本就是顽固不化的生物,不仅如此,人还是一种群居性、特别容易的激动的顽固生物。
林辰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付教授正在讲台前上课。
窗外传来高音喇叭声,心理学院楼层很高,声音传至高层时,已经不太清晰。
林辰边看师弟和学生聊天,边随意听着窗外飘来的声音。
“希望大家能向警方提供更多信息,帮我们早日找到失踪的江柳同学……”
头戴扩音器的男声慷慨激昂,正不断招揽周围过往师生。
林辰大致听明白,这似乎是永川大学学生会在得知江柳失踪后,自发组织的搜寻活动。
他不由得,向窗外看去。
恰逢两节主课间隙,不少学生刚下课,几位学生干事模样的人,正在分发传单,广场上学生越聚越多,干事们似乎也来了精神,声音越发响亮。
林辰皱了皱眉,发动师生寻找江柳,当然不失为迅速有效的手段,但现今永川大学已人心惶惶,再加上失踪女生,只怕会引起更大波澜,他掏出手机,给刑从连发了条讯息。
——你们联系了学生会,要求帮助寻找江柳?
——没,怎么了?
——文星广场上,有学生会干事在发传单。
校门外,刑从连收回手机,看向面前的电线杆。
不知何时,永川大学周围,贴出了许多相同的“寻人启事”。
告示上贴着江柳照片,其下是情真意切的呼唤,大抵意思是全校同学都盼望江柳同学平安归来,若江柳看到这份告示,也请早日回归校园云云。
正当刑从连眉头紧锁,一字一句阅读告示时,一个身浅紫色连衣裙的女孩,也站在校内的宣传栏前,笑意盈盈阅读同样的寻人启事。
女孩穿得格外漂亮,画了浅紫的眼影,配上暗红色唇膏,明艳动人,仿若有光。
抱着教科书的一队男生,从她身后经过,其中一位男生,忍不住看了女孩一眼,然后,那名男生的脚步顿住了。
如果他没有看错,告示内外,似乎是同一个人。
心理学院教室内,林辰正靠在窗边,漫不经心俯视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林辰望了眼屏幕,来电人是刑从连。他走出教室,接起电话,刑从连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江柳出现了。”刑从连喘着粗气,似乎正在奔跑着。
“在哪里?”
“刚才有学生说,在3号食堂门口看见她了。”
“对方有说,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说是刚上了三号教学楼。”
林辰闻言,猛地一怔,他抬头看向教室门牌,3609,如果他记忆力没有问题,他现在所在的教学楼,正是三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刑从连似乎察觉到他短暂的停顿,很关切地问道。
“如果我没判断错,恐怕,江柳现在,应该正在楼顶……”
叮铃铃铃……
上课铃声很不凑巧响起。
林辰不由自主,向天花板上看去。
突然间,楼外传来一阵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声音。林辰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迅速冲进教室,已经有好事的学生跑到窗边,正探出身子,向外望去。
林辰一把蒙住学生的眼睛,将人拖回座位:“好奇心不要太重。”
他在男生耳边低声说道。
付郝动作很快,已将视线从楼下收回,他刷地拉上窗帘,冲学生说:“靠窗同学把窗帘拉好!”
“付哥,你是不想让我们留下心理阴影么,外面是不是有人自杀?”有调皮地男生趁着这个当口,试图偷偷开窗帘,向外望去。
“废话怎么这么多,再问就挂科,禁止重修!”付郝的态度非常强硬。
见小师弟控制住场面,林辰冲他点了点头,握住手机,冲出教室。
只是,他尚未走出门,楼外又传来一阵闷响,教学楼下,学生们的惊呼与尖叫声,如潮水般翻腾而起。
林辰拨了刑从连的电话,那头却传来急促的盲音,林辰握紧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顶楼。
天台铁门半开,原本的铁链正松松垮垮挂在门上,林辰猛地推开铁门,目之所及,是蓝到扎眼的天空,天上没有一丝云,骄阳灼灼,刺得人眼角发疼。
在天台最边缘,坐着一位长发美人。
白衬衣,黑色短裙,长发扣在一侧耳后。
林辰望着她的背影,向天台边缘缓缓走去,只是未等他靠近,女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猛然回头。
“师兄,真的再见啦,你要加油噢!”
女生笑容柔和甜美,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刹那间,林辰只觉得耳膜刺痛,心脏冷到极致。
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只柔弱而微张的手掌,迅速消失在天台外!
重物落地。
尖叫乍起。
哐当一声,天台铁门被再次踹开。
刑从连扒住门框喘气,然而空旷天台上,只有林辰兀自独立的身影。
天很蓝,春风很暖,那些细微的风,拂过林辰的黑发,吹起他的衣衫。
刑从连走到天台边缘,在离林辰一臂处站定。
林辰依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再向前走两步,望一望楼下,那三位已摔得血肉模糊的学生。
“不是你的错。”刑从连单手搭在林辰肩头,宽慰道。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手心并未传来颤抖感觉,林辰站得非常坚定,声音也依旧清凉。
“不必安慰我。”林辰露出自嘲的笑容,“实在是精巧到极点的安排,第一和第二位自杀者,引开了我的注意力,如果我能在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往天台,就能救下她。”
刑从连掏烟的手停在半空,他转而将双手搭在林辰肩头,将人掰向自己。
他微微躬身,双手压在林辰肩膀上,几乎要透过林辰漆黑的眼眸,望向他灵魂深处。
“自责和伤怀并不适合你,警队里其他人马上就到,我们先下楼。”
———
学生活动广场,本就不像小树林那般隐蔽,加之先前学生会活动,吸引了不少学生,一时间,案发现场外里三层外三层,人越围越多。
不少学生捂着脸,却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偷看地上那几滩血迹和血迹上趴着的人。
林辰随刑从连下楼,或许是先前急速奔跑,他的四肢开始渐渐回暖。
因为警方一直在校园内外搜寻江柳,所以人来得很快,警戒线迅速拉起,江潮的手下开始驱赶围观学生,可在场没有人赶去触碰那三位一动不动的学生。
林辰站在人群最外的花摊上,冷眼看着眼前宛如地狱般的残忍场景。
许豪真、江柳,以及一位不知名的男生,正躺在血泊之中,红的、白的、黑的、紫的,各种颜色混成一团,原本的尖叫声,已经渐渐弱化成窃窃私语,然而低声议论,却比尖叫更加刺耳。
江柳摔在广场边的小水池里,池水极浅,几乎只有薄薄一层,池底是大小各异的卵石,水池里原本飘有几株水生浮萍,现已被坠落的女孩,砸得七零八落。
血水缓缓渗开。
救护车呼啸而来,医生淌过池水,检查了女生的瞳孔和脉搏,然后下意识摇了摇头。
两名护工将女生抱上担架,送入急救车中。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从那样的高楼跳下,三名学生,已经几乎没有了生还可能。
所以医生和护士的那些动作,仿佛都只是为了完成最后程序。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鼻尖渐渐传来熟悉的薄荷烟草气息。
他回头,刑从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手还很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如果这世上真有人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么刑从连一定算一个。
混血青年夹着根烟,语气依旧平静:“又是三个人,三代表了什么,强迫症?”
林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部分人面对突然事故,就算不惊慌失措,也会有短暂空白,可刑从连呢,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慌乱,林辰忽然想起他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似乎是:不是你的错?
到底要多强韧的神经,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宽慰他人?
“无论与什么有关,这都是一条重要线索。”或许是肩头的手很稳,又或许是鼻尖的气息太令人安心,林辰缓缓开口
“什么线索?”
“我不知道。”
他很诚实地回答,目前的线索少得可怜,他也不可能凭借一个数字,就分析出这背后的原因。
又是三人一起自杀,任谁都能想到,三这个数字必然有很重要的意义,可究竟代表了什么,他却真的说不上来。
是强迫症?
刑从连这个观点,当然不失为一种思路,凑满三人一起死,可以代表一种强迫行为,但如果这样分析,却只会带来更加无穷无尽的问题。
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强迫行为,它有何寓意,背后有怎样的故事?
这些孩子为何要自杀,还会再有人自杀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们又能否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林辰再次觉得,头疼欲裂。
第54章 三坟
学生广场上,有江潮手下控场,围观的学生渐渐被驱散了不少,但还是有顽固的好事的学生,仍站在警戒线最外沿,东张西望,不肯离开。
江副队长从警车上下来,他先前已经接到报告,永川大学里他妈的又有学生跳楼,还又是三个人,已经一个脑袋三个大,现在又见学生们不听警方安排,他顿时火冒三丈,于是冷笑着,冲警戒线外的学生说道:“来来来,闲得没事啊,都来做笔录,一个都不许走啊!”
江潮说完,冲维护秩序的警察使了个眼色,有几人围到了人群后,将学生们圈了起来。
普通大学生,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有不少人四散逃走。
广场上,一下子又空了不少,虽然四周的教学楼里,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偷看那些零落的血迹和警方取证过程,但场间总算安静下来。
一安静,哭声便隐隐响起。
江潮循声望去,广场边花坛处,坐着好几个正在哭泣的女生。
那些都是学生会的几位干事,方才许豪真三人跳楼时,她们正站在最核心的位置,受到过度惊吓,有两位女警陪在那里,正一下下拍着女生的后背,试图问出点什么。
而在花坛后,林辰和刑从连正站在那里,两人凑得极近,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潮想了想,还是绕到花坛后,拍了拍老刑的肩。
“我说老刑,你这样不厚道你知道吗,那俩小姑娘哭得跟什么似的,你也不去劝劝,帮忙做个口供啥的!”
江潮下手不知轻重,刑从连猝不及防,被捶得差点跌下花坛。
“你小声点。”刑从连回头,见江潮不停瞥着林辰,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冲江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倒后方。
“你家的小姑娘问得挺好,你安静听。”
“这抽抽噎噎的,得问到什么时候去啊,让你家林顾问给帮个忙给做个口供啊,最好能有牛逼的细节!”江潮凑近刑从连耳边,低声说道。他可是看过“糖果大盗”一案的全部卷宗,林辰用一个电话就唤起目击者零星记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还想再说,可略显清冷的声音,却他耳畔响起。
“其实并不需要。”林辰抱臂,站在江潮面前说,“我就是目击者,我亲眼看着许豪真从天台跳下的。”
江潮抠了抠耳朵,以为自己听力出问题。
刑从连的目光从林辰脸上扫过,见他面容肃穆,眼神清冽,脸色却非常苍白,刑从连忽然后悔,刚才没有迅速把林辰带离现场。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江潮随即把两人又拉远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当时,我正在心理学院教室里,接到刑队长电话,说江柳出现,并且上了我所在的教学楼,我挂断电话时,楼外就有人跳下,那是一个男生,联想到之前的案件,我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很快,又有人跳楼,我冲上天台时,正好看见许豪真坐在天台边缘。”
林辰言简意赅,同江潮简述了事情经过。
虽然他说得简短,可江潮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哦都要冒出来:“你刚说,许豪真从你面前跳下去的?”
“是。”
“那……那他们最后有说什么吗?”
“她还同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师兄,真的再见啦,你要加油噢。”
林辰语调很平,他声音又有些冷,完全是在陈述当时听到的话。
江潮瞪大眼,毛骨悚然:“这不是有病吗,自杀前还让你加油,让你加什么油?”
“我不清楚。”林辰脑海里,满是女生在生命最后时的笑靥。
该怎么说呢,许豪真当时很清醒,她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她是发自内心地愉悦着,仿佛只要从楼上跳下,便能得到生命与灵魂的升华。
“我靠……”江潮揉着胳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学校是被下了降头吗,一个两个都自杀,这都死了六个了!”
“不是降头,我恐怕,许豪真的死,是她蓄谋已久,在她跳楼前两小时,我还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候,她就特意对我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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