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过。 尽管有习惯时刻开着手机睡觉，但已没有了等待的人。所以熟悉的短信铃声响起时，浅辰几乎立刻就从睡梦中惊醒了。坐起来拿过手机，看见已改成“未命名”却早就背下的号码，浅辰迟疑了很久才打开短信。 然而，内容却是一片空白。开开关关几次都是空白。开始浅辰以为是手机的问题，但重启之后还是一样。于是，他回了一个“？”过去。 过了接近十分钟，柏川才回了一个“发错了”。 浅辰又在源风身边躺下，但已经完全没了睡意，耗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总算睡着。 凌晨四点左右，来电铃声响起。 浅辰不耐烦地翻身坐起来，接通了电话，又摸了摸微微睁眼的源风的头发，悄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米糕先生，有什么事白天说不可以吗？现在天都还没亮啊。”接通电话的浅辰怨气十足。 “我就跟你说一句话，说完就挂：柏川酗酒过度胃出血，现在刚送到医院抢救。再见。” “什么？！你等等，他怎么会去喝……” 电话那一头早已只剩忙音。 脑中只剩空白的浅辰迅速回房换衣服，却看见源风又睁开眼模模糊糊地问道：“小浅……怎么了？” “工作上的事，我出去一个小时就回来。”浅辰套好衣服，连头发都还乱蓬蓬的，“你先睡觉，不用等我。” 源风点点头，又抱着枕头睡着了。 浅辰抵达医院的时候，柏川还在危险期。 介于柏川的身份问题，急救室外并没有太多人，只有米糕、柏川的两个助手和保镖。米糕急得满头大汗，连平时下班后都没有皱褶的衬衫领口都被他揉成一团乱。 浅辰刚一靠近，他第一次以大怒的口吻和浅辰说话：“如果柏川出了什么问题，十个你加起来也别想赔得起！” 浅辰被骂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相当识相地放低身段：“现在他的情况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没看到正在抢救么？” 没想到碰了个大钉子，浅辰看了看急救室，又问道：“他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喝这么多酒？” 米糕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像是在努力压抑住即将爆发的脾气：“你还问我？你说呢？” “……是因为我吗？” “柏川这些年果然不行了，因为某些自私自利做事不负责任不计后果的人可以这样，真是让人失望。” 浅辰一时气不过：“我说高先生，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经他这么一说，米糕好像也冷静了一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周前他就开始天天泡酒吧，每天都是三四点醉着回来，第二天七八点又起来工作。今天他喝得最多，就成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浅辰静静听他说完，垂头沉默地站在一旁，一直到昏迷的柏川被医生护士们推出抢救室，才总算抬起头跟他们一起赶往病房。 但是他只是停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 其实并不愿意相信米糕说的话，也不愿意相信病床上的人是柏川。 这个人脸色白得可怕，平时形状美好的嘴唇也因为失去血色而变成细长的缝。一整张床上，唯一的颜色好像就只有浓黑的睫毛，以及凌乱散在枕头上炭一般的碎发…… 一直以来柏川在浅辰的心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就连之前被关入看守所、几近身败名裂的时候，他表现出的冷静都超过常人的想象……所以，前一日在皇天试镜厅中遇到的柏川，才应该是真正的柏川。 但浅辰也曾考虑过，或许这个人的内心并没有安全感。 在两人在一起之前，柏川就总是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即便不爱展倩，也要和她住在一起；即便没有喜欢的人，也总想着要结婚……各方面都理智强悍到极致的柏川，在“家”这个概念上，竟有着比女人还要强烈的执着。 想要结婚，是因为过于传统，还是因为一个人太久了，或因为亲眼看到亲人的死亡，心中有负罪感而需要排遣这种犹如黑洞一般的恐惧……或是寂寞？ 浅辰不会有机会再知道。 他告诉米糕，自己与柏川的分手是必然的事，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慢慢淡化。而且如果《功夫日记》试镜通过，他会带着源风去美国发展，短期之内不会回来。就算不去美国，他也会去外地……总之，不会再和柏川见面。这样一来，对两人都会比较好。 在医院守到天快亮了，浅辰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一直没有进入病房。 因为他知道，一旦靠近了就一定会动摇……会忍不住重新握住柏川的手。 在收到Mythology的通知书之前，浅辰真的做到了不再去看柏川。新闻中报道的“柏川因工作操劳而住院”的消息，他也可以做到不去关注。 但是几日后他就收到了通知，《功夫日记》试镜通过，他将饰演大徒弟的角色。制片方说，虽然他英文不好，但能把台词背得这么好说明他肯下功夫，这样的演员演戏也一定会非常卖力，所以语言不会是问题。 剧组已经开始为电影前期的取景做准备，并且将在九月十日在美国洛杉矶开机，拍摄时间为三到五个月。皇天这边也已为国内的演员们安排了八月二十七日飞往美国的专机，并且为几个主角安排了英语老师突击口语。 原本是事业上的重大突破，但浅辰却雀跃不起来。与源风分享了好消息后，浅辰只是强打精神拍拍源风的手然后握住：“我也帮你订了位置，到时候就说出国治病好了。” 源风的手指冰凉，在浅辰温热的手掌中微抖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在国内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浅辰终于还是没忍住，去医院偷偷探望过柏川许多次。柏川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两人曾经在一个冬天互相传染感冒三四次，到最后都是浅辰流着鼻涕等着柏川熬姜汤。 但这回他喝酒确实过量，而且和心理状态也有关系。快到一个星期了，柏川的胃病也没有太明显的起色。 浅辰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时候刚好没人守在病房。柏川依然很虚弱，半昏迷地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这些日子的天气也很不好，明明是夏季却持续低温，还一直下暴雨。 玻璃窗上是满满的白色雾气，无声的医院中就只剩下雨水溅落的余音。 忽然，病床上的柏川睁开了眼睛。 浅辰顿时聚精会神起来，往后退了一些，躲在房门的一个角落偷偷往里面看。 柏川牵着输液管坐起来，吃力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大口便靠回床头。他看着床尾出神了半晌，终于轻叹了一声。 浅辰听见柏川在病房里讲话，又不敢动，只敢把脑袋一寸寸挪过去。但视线刚一进入病房，就和柏川直直对上了。 浅辰吓得连连往后退，却听见柏川的声音大了一些：“别站外面了，进来。” 就算生病了，也像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命令，而且在被发现的情况逃跑实在有些窘迫……浅辰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进去。 只是在病房中站定，他也与柏川的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来看看你好些了没有。” “已经好很多了。”柏川拍拍身边，抿着苍白的嘴唇对他微笑，“过来坐吧，别那么生疏。” 浅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在柏川的病床旁边坐下。这一刻，瞬间拉近的距离让浅辰有些无所适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和柏川说话了。 柏川突然握住他的手。 浅辰愕然看着他瘦削修长的手指，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柏川凝视着浅辰，像是有些担心，谨慎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和源风又重新在一起了，但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关于我的事……你可以不告诉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浅辰的手指都僵硬了。 柏川垂目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眼看着他： “小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浅辰还没来得及回话，柏川似乎已预料到了他的回答，迅速用没输液的手拉过他的手腕，用吻堵住他的唇，不让他说下去。 在与熟悉的双唇相触的刹那，浅辰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有一种想要搂住他一生都不放手的欲望……到最后，却又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到底还是推开了柏川。 这一刻他才知道，死亡与告别的感觉很多时候非常相似。 刚失恋的时候其实只有淡淡的遗憾，或是解脱的快感。而真正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想这个人，才会真正地感到无法化解的思念。 就像一个人死去一样。当这人刚去世时，周围的人只会惊讶。直到一年后意识到这个事实，才会流下追忆的眼泪。 他和柏川都还健康地活着，无论遭遇什么样的事，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而源风不一样。此时纵使有再多美好的事等着他，他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对不起，我做不到。”浅辰迅速站起身，冲出门去。 “等等——” 他能听见柏川在后面的喊声，却没有停下来。直到跑到门外，又一次听见柏川唤道： “小辰，不要走！” 转过身，看见的却是拽掉了输液管、跟着他追出来却跌倒在门前的柏川。看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这样狼狈地摔倒在地，而且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人……浅辰刹那间难过得无法言语。 但还没来得及上前，便有人从浅辰身边擦过，冲到柏川的身边。 第68章 那是一个身材姣好、留着一头乌亮长发的女人，此时正跪在柏川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你有没有摔到？怎么一个人就冲出来了？” 柏川却只是默默地挣脱她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女人又一次想要扶他起来，但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回过头看向离他们不远处的浅辰，眼中有藏不住的愤怒： “浅辰，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着一向温柔如水的展倩发这么大的脾气，浅辰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原地僵硬了片刻就走过去想要跟展倩一起扶柏川。 但是，他还没有靠近，展倩就提高音量说道：“亏柏川还把你当成好朋友，这种时候你居然把他扔在这里！走开——” “展倩，别说了。”柏川打断她，“不过是小矛盾而已，不怪小辰。” 展倩再次看向柏川的眼已经微微发红，像是她才是生病受委屈摔倒的人。然后，她扶着柏川回到病房。 柏川回到病房后躺回床上，展倩为他理好被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浅辰，便疲倦地闭上眼睛。 已经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门口的。 外面的飞雨斜着落下，打伞根本没有一点作用，好像街上的人都会被风雨卷走似的。刚撑开伞，浅辰就想起了无数次与柏川撑着一把伞的情景。 尤其是第一次…… 那时他们还没在一起。下着大雪的晚上，柏川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并把自己的一只手套借给浅辰。两人才因为不明原因接过吻，气氛有些尴尬，但那种感觉浅辰依然能够记住。 伞下的世界特别特别小，柏川侧着脸时流露出淡淡的温柔……浅辰嘴上依然不饶人，但手指在柏川手套中感受到的温暖已让他一颗心都融化了…… 再看向眼前夏季急躁的大雨，浅辰理了理领口，任雨水冲湿自己的衣裳。他一边前进，一边打开手机准备删掉和柏川最后发的一些短信。 ——大白菜，你回家的时候记得帮我买几罐啤酒。 ——晚上要喝酒？ ——是谁说想吃啤酒鸡的啊？ ——原来是这样……谢谢老婆。 看看时间，离最后那条空白的短信已有一个多月。 而他还没动手删除，下面就又收到了一条新发来的消息。 ——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一直很信佛教。每次提到我父亲的不忠，她总是会用一些因果报应的理论来解释一切的不公平。她说前世负别人的人，今世总要还债。她越痛苦，表示上辈子负我父亲就越多。这一世他越无动于衷，前世就越爱她。小辰，我已不知该如何才能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只知道，自己一定曾经欠了你一屁股的债，而且前生你也一定爱了我一辈子。 冷空气漠然地卷席着庞大的城市，雨下得越来越大。 有更多的液体在浅辰的脸颊上落下。 晚上，浅辰打电话给米糕询问柏川的状况。米糕似乎从展倩那里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对浅辰的态度更加冷淡了。无论浅辰问什么，他的回答总是淡淡的，不会超过三个字。浅辰一直从电话中听见柏川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却一直压抑着没有问出来。 挂了电话，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令浅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借口买烟开车出去散心，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家。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家中安静得有些不像样。站起来四处搜寻，发现源风原本不多的行李已经不见了。 精神恍惚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了几圈，浅辰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张小纸条。 上面有钢笔写的一行字： 小浅，谢谢。 下面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医院。 对食物格外挑剔的柏川一直都偏爱家里一个厨师做的菜。这时助理送来了这个厨师精心调制的鲜汤，端在柏川的面前，柏川躺在床上却背对他们，凝望玻璃窗上渐渐滑下的雨水，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米糕在旁边低声说：“柏川，不管如何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为这样一个人折磨自己，有点太不值了。” 这时柏川才坐起身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 他接过助理送来的汤，吹了几下，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干净，然后拿纸巾擦擦嘴角：“挺好。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说你身体素质很好，现在过了危险期，你又有私人医生，可以直接回家调养。”米糕拿出手机翻查医生的电话，“你想出院，我可以现在就叫医生去庄园等你。不过如果回家以后你还要继续喝酒，那还是在这里多住几天的好。” “不喝了，我还不想英年早逝。”柏川擦了擦脸，低头无奈地笑了，“前几天有点反应过度了。刚我仔细想了一下，大概只是男人的征服欲在作祟吧。其实要放下并不是很难。” “不愧是柏川，这么快就想通了。不过难得你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挺不容易的。这是好事，起码证明了你还是个人类。话说那小子虽然现在意气风发得很，但还是差你一大截，我看他也是一头热的类型，这种感情持续不久的……啊，晚上好，史密斯医生……” 米糕走到一边打电话了。 一头热么…… “白菜，我觉得你一天这样忙来忙去的太辛苦了，以后等我混出头我养你吧——最晚到三十岁，我保证！” “……你计划得还蛮远的，我都没想这么多。” “啊？！你跟我只是玩玩的？搞什么，少爷我不乐意了啊。” “跟你开玩笑的。” “玩笑也不能开啊，你没听人说么，白羊座的人都是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很重感情的。你如果真想甩我，我变成鬼都会缠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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