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诚谦对乔乔没什么热情,顾长廷彬彬有礼的对乔小姐打了招呼,他像是想和乔乔聊上两句,偏偏许诚谦抓班抓点,洛长宁换个衣服妆容扫了两下就上了。
按照时间表,张炽今天上午也有戏,暂且丢下乔小姐去换衣服上妆,乔乔站在前面看拍摄,看洛长宁与顾长廷对手戏看得心中赞叹不已。
到张炽上场,这场还真是重头戏。
许诚谦为了感情到位,是连拍,剧组在灰色老旧的建筑中,上一场是祁卓发现杜恒是个替罪羊,追踪到这里击毙了要对杜恒下手的走私贩。
而杜恒则被流弹穿过了肺,祁卓替他call急救,杜恒却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他今天约了魏潇在旧城街的十字路口的榆树下见面。
乔乔正想,哎,真不愧是顾影帝和洛长宁这个公认的无冕影帝,那眼神,绝了!
正想着,剧组摄像跟机,五个机位上下左右加一个正面对着洛长宁特写,张炽该出现了。
这个点,大晴天,这里的建筑则是老城区的模样,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凹凸不平,两边建筑离得颇近,挤出一条旧城街,一线天下人走在这里像是困在井底的蛙。
洛长宁捂着胸口,一路跌跌撞撞,顾长廷饰演的祁卓跟在身后喊他:“杜恒!你不要动!医生马上来!”
洛长宁还是往前走,一脚深一脚浅,乔乔看到镜头中,男人的眼中像是有火,黑白的眼珠映着老旧的景,像这个世界也是黑白的,但那把火还没有熄灭,男人就还不死。
顾长廷追了两步,停下脚步,他饰演的祁卓还是一身工整的衣服,西装裤配衬衫,只不过这回换了个白衬衫,上面染着不知谁的血滴。
祁卓的眼珠颜色浅,此刻像是颗琉璃珠子,映出了前方一个踉跄倒下的男人,另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过来。
这人看见了倒下的男人,突然大吼一声:“哥!”
文件洒了一地,张炽向前跑,跪到地上,把洛长宁抱进了怀中。
洛长宁仰面,镜头推得非常近。
张炽先是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电话通了吼了几声,就被洛长宁拉住了手。
手机掉在了地上,张炽眼神慌张,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上洛长宁饰演的杜恒的脸,心想杜恒死了死了,魏潇得多伤心啊。
然后低下头离洛长宁的脸很近,沉着声说台词:“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医生马上来,你别说话。”
杜恒开口,嗓子是哑的:“阿潇,你替我,替我回大陆一趟好伐,丽丽已经回去了,你替我去告诉她……告诉她别等我了……就说……就说我去马来结婚了,不要她了……”
洛长宁这样说,身上破掉的血袋已经洇出一滩血,因为地是破旧不堪的水泥地,血洇在地上就是一片暗红。
张炽拿手去堵杜恒的伤口,血还是流,止不住,他突然发疯了一样大喊:“你自己去说!你他妈的自己去说!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你这是又要走了!去哪?又要去哪!那一年你走,连头都不回,现在想起有我这个弟弟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魏潇……”
一声虚弱的呢喃,像是一声叹息,杜恒的瞳孔逐渐失去焦距,魏潇的怒吼像是录像带,突兀的就被按下了暂停,也像是“嘎——”的一声,停了,不知道是什么,停了。
张炽低下头,一双眼红了整个眼圈,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杜恒轻轻地开了口:“下……雨……了?”
张炽慢慢地耳朵伏在杜恒嘴边,杜恒好像笑了下,最后叹息一样的喃喃:“阿潇……阿……潇……啊……”
随即港城往事中,杜恒这个人好像生如尘埃,风一吹——便是此生去也。
鼓风机吹出一阵风,张炽身后那些证明杜恒无罪的白色a4纸文件,被吹起来,盘旋到半空像是扑闪着翅膀的白鸽。
乔乔看得津津有味,镜头中张炽伏在洛长宁身上,一脸无声的眼泪,镜头这时给他了一个特写,拉得极长,张炽身边脚步声近了,顾长廷饰演的祁卓走近他,他才抬了点头,他眨了下眼,脸上的表情很无辜,很害怕,四处张望一番终于带着长长的哭腔:“哥——!”
许诚谦:“卡!卡!卡!”
洛长宁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个演员都去看许诚谦,许诚谦大喊道:“小余!小余过来!”
没人过来。
许诚谦摔剧本:“余胖子!滚过来!改剧本!”
一个脑门冒汗的编剧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和许诚谦凑在一起开始对剧本进行改动。
张炽、洛长宁与顾长廷一看,就知道还要重新演。
☆、第三十二章 流年
三人只当改剧本的间隙是休息,纷纷下场喝水擦汗,张炽有些入戏,人还有点缓不回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僵硬的喝着水。
乔乔走到张炽面前,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真心实意的夸他:“张炽,你演技不错啊,我觉得可以考虑试试让你来演男主了。”
张炽吸了吸鼻子:“我谢谢你哦。”
助理递过来一张面巾纸,他狠狠擤了下鼻涕,乔乔看张炽不在意她的话也不在意,只是奇怪:“许诚谦这是要再拍一场?我觉得这幕不错呀,配个合适的背景乐,催泪度妥妥的,他还要怎么拍?”
洛长宁走了过来,递给张炽一包金嗓子:“含一片。”
张炽看着他,洛长宁又换了身衣服,没了那一片血,他稍微好受点,但人还是难受,低下头默默含了一片,洛长宁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张炽头发一把。
等改动的剧本送到手里,已经是半小时后的,那几页纸还带着新鲜出炉的温热与油墨的气味,张炽、洛长宁、顾长廷低下头专心看剧本,顾长廷台词没动,杜恒和魏潇的却多有改动——台词改少了。
原本的那一段一段的台词,张炽的,都没了。整个戏只剩下洛长宁是大头。
但洛长宁饰演的杜恒,这个快死的人也没两句台词,子弹穿过了肺,说话漏风,台词太多,一是害怕观众评价——我觉得杜恒还能抢救一下。二是许诚谦坚持认为,无声的语音的最悲,无声的镜头最震撼。
那么多台词——出戏!
而剧本中提示,杜恒死前把他这短暂的一生回顾了下,许诚谦过来,召来张炽和洛长宁讲戏。
先对洛长宁:“长宁,我呢,希望你能演出层次感。你的眼神要有感情,但肯定不是爱情亲情友情啦,我要你——没见到魏潇时,是一种还想活的感情,倒在魏潇怀里,你的血已经流了许多,子弹穿过肺,身子发凉,你要开始疲惫,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悲哀——因为人之将死,总是不想死嘛,不想死就会觉得很哀,更何况杜恒这个人,对自己一生都是充满憎恨的!”
“但最后——”许诚谦灌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最后你自己看看怎么演合适哈。”
张炽:卧槽,这许大头也是个二把糙吧,这是让演员即兴发挥啊。
然后许大头又去看张炽,想了想:“你哥死了。”
张炽受不了的吼回去:“你哥才死了!”
许诚谦咳了两声:“嘿,你怎么这么不敬业!张炽,我告诉你,你现在不是张炽!你是魏潇!你给我说说,你看到你哥死了,你什么感情?”
张炽其实不太容易入戏,拍戏拍戏,并不是按着顺序循序渐进的拍,在s市,就先拍最后一幕,他只能自己琢磨,那一幕感情最浓墨重彩,拍过了现在来港城,再拍魏潇和杜恒其他的场,就有了后遗症,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感情那么悲做什么,演得魏潇都知道他哥最后要死了一样!
他眼神发直,大脑飞速的转:“什么感情,难受呗,可着劲难受,看着自己兄弟死了,恨不得自己也死吧。”
许诚谦:“你他妈的说的什么,给我正经点。”
张炽揉揉脸:“悲哀吧,杜恒死了,魏潇也大概知道杜恒这一生是怎么过的,所以杜恒死了,刚开始会愤怒,死透了,就只剩悲哀了。那啥,物伤其类?”
许诚谦:“别乱用成语。”想了想:“有点意思。”
然后就给这两位十分钟,让他们自己琢磨。
十分钟一过,一秒不多给,许诚谦走过来,扫了一遍三个男演员,眉眼带笑,笑的很和蔼:“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吧?”
洛长宁点头,张炽犹犹豫豫,也点了头,顾长廷更是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三位男演员就位,开演。
场记打板:“——”
镜头中,洛长宁出现,跌跌撞撞的跑在旧城街上,上身的衣服鲜血顺着滴答滴答的落,顾长廷在身后喊他:“杜恒!你不要动!医生马上来!”
洛长宁还是跌跌撞撞的跑,前面张炽出现,手中一沓文件散落,快速的跑过来大喊:“杜恒!”
张炽边跑边掏出手机:“旧城街!旧城街巷子口一进来就是!有人受伤了!快点!快点!”
他喊着,人到了洛长宁身边,整个人跪下来,双手打着颤把人揽到自己怀中。
洛长宁的脸上还带着求生的*,但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消逝,他露出非常疲惫的表情,好像一个走了很长的路的旅人,从未停歇休憩,而这段路是那么的长,他走得太累了,现在终于走到了尽头。
张炽低着头,他的眼对着洛长宁的一双眼,两双黑漆漆的眼珠互相对着,张炽看到男人的眼中像是有把火,看着他,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摄像机镜头推得非常近,在给洛长宁和他特写,然后洛长宁眼中那把火越来越微弱,逐渐归于一片平静。
灰色的天,灰色的世界,他透过这双眼,听到安静的一声:“妈妈。”
世界颠倒了,远处流云划过,还是夏日,窗外知了吱吱了了的叫的好烦人,楼下传来广播里的戏声,奶奶正在听一折哀江南,此时那女声正唱道: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张炽低下头,手中是厚厚地一本相册,可这相册翻开,里面照片无几张,黑白的照片中男人容貌清隽,笑的有些书卷气,他抹了把眼睛,原来不知何时已是物是人非,音书寂寥。
“妈妈,不哭。”
长宁坐在身边,小小的身子倚上,带着温软的气息。
张炽哽了喉咙,许诚谦喊:“卡!”
洛长宁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见张炽发愣,又拍了拍他,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张炽回过神,洛长宁难得在演技一途上理解他的难处,低声对他说:“不行,就再来一遍,十遍二十遍三十遍,慢慢磨,你也能看出来这一幕是重头,就算是我许诚谦也不会让轻易过的。”
可张炽这会儿回忆来的突兀,整个人发懵,懵懵懂懂的站起来,助理跑过来给各自老板递上插着习惯的矿泉水,张炽看着洛长宁背影,然后就知道那照片上,那梦里墓碑上的年轻男人,洛燕回——原来是洛长宁的父亲啊。
洛长宁不知是不是好话不灵坏话很灵,这一幕颠来倒去何止十次,一上午过去整整拍了十五次,顾长廷和洛长宁还勉强支得住,张炽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只是单纯的背台词了。
只是好险许导还有人性,中午让他们休息,他则带人拍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镜头,中午休整了两个小时,洛长宁顾长廷焕然一新,张炽也好些,可精神上还是疲惫。
许诚谦迈着他那代表性的八方步,不紧不慢的走到张炽身前,看他眼神疲惫,开心了:“来吧,小张,能上不?”
张炽皮笑肉不笑:“上啊,不上也得上。”
说罢,好似梁山好汉无奈逼上山——英勇就义了。
这时胖子编剧磨磨蹭蹭的凑到张炽身边,见许诚谦坐回摄像机前,想着和张炽有着一杯西瓜汁的情谊,于是扯了张炽下。
张炽不明所以的看他,编剧凑过去小声给他说:“说不了台词,你就去看洛长宁的眼睛,他眼睛,有戏!”
张炽迷迷糊糊的上了场,心中也迷惑,他始终是他,他演不了魏潇,他不是个好演员,始终演不了别人的千回百转亦悲亦喜,演不好另一个人的一生。
洛长宁倒在了张炽怀里,张炽打着颤低头看他,心中有愧疚,入不了戏,甚至不敢看洛长宁,但心间一句话像是鼓励,你去看洛长宁的眼睛,他的眼睛,有戏。
张炽便去看,认真的看,看到男人眼中有不灭的火,那是这一场戏的最开始,杜恒眼中有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和滔天的愤怒,然后又见这火逐渐熄灭,男人慢慢闭上眼,眼中像是有太阳,有云朵,有流经而过似风的流年。他像是疲惫,像是劳累,像是无力……
倏而,他眼中出现了温柔天真的笑意。
☆、第三十三章 细雨
许诚谦不用等两位说台词了,张炽那戏出的,那愣发的——他是二愣子吗!
许诚谦扯着嗓子大喊:“卡卡卡卡卡!”
洛长宁收起眼中神色,人还是疲惫的,没有完全出戏。
伸出手,摸了把张炽的脸,摸到一手心的泪,还觉得这眼泪滚烫,烫到了心底,有些好笑的问他:“哭什么?”
张炽摇摇头,瓮声瓮气的也笑,笑出了个哭腔:“对啊,哭什么。”
大概是洛长宁演得好,他透过那双眼睛,终于看到了杜恒的一生。
但也只是洛长宁演得好,张炽继续ng,他重整河山,要休息,还要去看回放,又去看剧本,挑着兄弟俩感情好的看,许诚谦十分的不耐烦:“小张啊,好了没?休息够了吧,后生仔,偷懒伐?”
张炽揉了揉了,清了清脑子,招来小叶,喝了口水,点头:“开始吧。”
这一场第n次重拍,场记都有些无力了,提起声勉力喊道:“!”
周围人都看腻的镜头中,洛长宁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他是天赋型演员,虽说不上多爱演戏,但能轻轻松松把一件事做的这么好,也总是开心自得的。况且他敬业,张炽演不好他愿意带,之前对乔乔说张炽算是他的朋友,并非敷衍之词,认识不久却交谈不少,才发现这个人的不乏天真可爱之处。
洛长宁觉得,张炽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是个有朝气而不乏善良的人,太阳一样的人,总是他这种人不接近便好,接近了就会向往。
只是这次一落入怀中,一双眼对上张炽,洛长宁心中一动,觉得张炽有戏了!
今日的下午好巧,上午的太阳没了,乌云密集空气潮湿闷热,是看着随时都要下雨的前奏。
张炽跪在地上,背后湿了一片,热得,也是进入了角色,急得。
刚刚发疯了似的吼了一通让医生快来,吼完被杜恒轻轻扯了下手,手机就“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荡起一点点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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