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安再次体会了一番心如刀割的感觉。 那几张照片曾经毁了他的高中生活,毁了他和井程刚刚萌芽的爱,甚至,毁了他十年的人生。 照片中的两个男孩凑在一起接吻,拥抱。 变换角度的照片让人们看清那两个主角正是刚才晚会中唱歌的两人。 包间里响起了不可置信的吸气声,接下来是笑骂“搞什么,两个gay啊!” “不是吧,刚才那条幅上是哪年的迎年晚会来着,那时候就流行搞这个” “什么玩意!” 说实话,这些话真不算什么,比起当年那些谩骂,简直小菜一碟。可为何—— 吴景安仍是被狠狠割伤,全身的血都在倒流,渐渐找不回身体的温度。 当年校长曾把这几张照片甩到他父母脸上,眼含鄙视地说让他们把他这个异类带回去。 当年井程苍白着脸与他擦身而过,却不肯抬眼看他一下。 当年全校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交头接耳地议论声此起彼伏。 当年父亲把他吊起来用皮带狠狠抽了一晚上,他痛得昏死过去,却倔强地不肯吭一声。 那一年,他像死过一回般,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只会呆呆地看窗外挂满枝头的槐花。 那一年,井程彻底走出他的生命。 31、撕裂 来不及感怀更多,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画质清晰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是最近拍下的原因。 画面中的一个男人还是吴景安,只是另一个主角换了,换成他上一个恋人,方小天。 那是他们去旅游时被拍下来时,在以为无人的山间小道牵着手走过,在背光的石洞边忘情地亲吻,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兴奋地欢呼、拥抱。 吴景安该庆幸他和方小天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也该庆幸他们都不是太随便的人,否则不敢想像接下来会不会出现什么不雅的镜头。 包间里的人议论声大了起来,一开始人们是拿怀疑的眼神看他,而现在,那眼神里只剩下了蔑视和嘲弄。 吴景安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想看看从那神奇的电视里还能有什么惊喜出现。 果然,画面再次切换,烟花漫天的背景下,两个席地而坐的男人,一脸微醺的吴景安对着另一个人说,“我爱你。” 画面抓得很好,另一个当事人始终背对着镜头。 一曲终了,这段精彩的mtv也画上了句号。 吴景安身上的汗已经凉透,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对上许辉那张傲慢狂妄的脸。 许辉拿下搭在沙发上的胳膊,放下翘起的腿,悠哉悠哉地站起身,一脸含笑地走向他。 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 吴景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许辉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倾身向前,笑问道,“怎么样,这个片子有趣吗” 突然安静的房间增添了压抑的气氛,吴景安只觉得面前的许辉变得好陌生。不管是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那么,现在,站在他眼前,撕裂他伤口,却仍一脸无所谓的笑,这个人,究竟是谁 许辉转过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等着看好戏的众人说:“现在流行搞基啊,哥几个谁要是无聊了,可以找景安打发打发时间,男人嘛,真有什么也不会怀孕,挺值的。” 一句话逗乐了包间里的许多人,放肆的笑声中廖胜英嫌弃地说:“真要找乐子起码也得是个有胸无X的,开玩笑,又不是变态,对着那样的,谁硬得起来啊!” 糟话一出,又是一阵爆笑,有人打趣地笑骂他说话粗鲁,有人附和地夸他话糟理不糟,绝对真理! 许辉好奇地问身后的吴景安,“要不,你开个熟人价,我倒也不介意陪你玩玩,不是说,爱我吗” 吴景安仔细看了他好一番,不免感叹,这个人,果然是许辉啊! 有钱人家的纨绔,高高在上的富二代,随意玩弄别人的败类,社会的渣滓。 原来,感情,也是可以拿来笑话,拿来称斤论两的。 原来,这就是他认识并不可救药爱上的许辉。 他一直低估了他。 “你说,我要是把这短片和你的资料一起寄到你单位,会发生什么更有趣的事呢,挺让人期待的。”许辉的笑温润无害,许辉的笑邪侫可怖。 吴景安心里翻腾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表面上却是纹丝不动的平静,只是倔强地、执着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许辉。 给了他球票的许辉,把电渗析说成电视机的许辉,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笑的许辉,半夜打来聊天电话的许辉,送过他礼物的许辉,和他痛快干了一架的许辉,这些,全部都要从脑海中挖除。 许辉英俊的脸庞靠过来,呼吸紧贴,“我提个建议,你不妨跪下来求我,兴许,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会放过你。” 许辉身上有一股子只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若有似无,不仔细闻的话就会错过。 吴景安想这是最后一次细细去闻,以后,再没有这机会。 抢了他早饭的许辉,侵入他家的许辉,睡在他床上的许辉,习惯叫他景安的许辉,送他去医院的许辉,陪了他整整一个星期的许辉,扮小丑逗他开心的许辉,带他看烟花庆生的许辉,他借酒壮胆说出“我爱你”的许辉,这些,通通烟消云散。 吴景安找回了一些力气,于是动了动嘴,“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 要杀人也得有个理由吧,为钱为情或—— 要死,是不是也得死个痛快 许辉轻浮地笑挂在嘴角,看着他的眼神中含了几许同情。 “吴景安,你不是第一个对我挥拳头的人,只不过,前几个都离开了S市,噢不,是出了本省,你说,你比他们强多少,让我可以对你手下留情”两眼紧紧盯着面前男人,他把话一字一句说得残忍,“吴景安,对着一个男人说爱,你可真够恶心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为什么总记不住教训,还敢奢望我,你以为,你到底在哪一层” 吴景安想,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心痛了吧! 被许辉算是伤到极至了。只是,这一次,他要用多久来疗伤。 “其实我的要求也不过份,不过是跪下来磕几个头,这笔帐就一笔勾消了,你也不想明天一回到单位,就变成明星吧!” 若是换做以前,吴景安的拳头早就挥出去了。可今天,他可没那勇气了。 或者说,他的勇气都被许辉磨光了。 他怕这一拳头挥出去,再会遭到什么更可怕的报复。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收回执着的目光,他抬脚—— 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他不会再去得罪许辉,却也无法向他下跪。 他还想着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于是,即使在众人不屑目光的包围下,他还是尽量挺直脊梁。 出了包间,走廊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凤凰传奇的歌快被人糟蹋得不成样了,怎么也没人出来骂一声。 电梯门映出他平凡无奇的脸,茫然、困惑。 电梯里走出两三个人,撞到他也不会道歉,匆匆走过。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把自己关在密闭的空间里,渐渐,感觉有些冷。兴许是湿透的汗变凉,贴在肌肤上,冰冷的难受。 走出电梯,走在熟悉的城市街道上,耳边不断的喧嚣也吵不到他,一步步陷入自己的世界。 摸了摸口袋,很好,还有半包香烟,掏出一根夹在手指间,时不时放进嘴边猛吸一口,却怎么也找不回熟悉的味道。 一个被母亲拉着小手的孩子走过他身边,好奇地问妈妈,“那个人好奇怪,嘴里的烟明明都没有火,他在吸什么呢” 走到公交车站,等了好半天也没一辆公车来,他也忘了着急、沮丧,呆呆坐在椅子上,一直等着,等着。 一辆出租停在他身边,司机探头出来,“嘿,哥们,坐车不” 他摇摇头,“我等公交。” 司机乐了,“这晚上十一点,你等哪门子的公交,不是打算给我讲鬼故事吧!” 说完,司机笑着开走了,他才恍然,自己,的确傻透了。 其实,一个s市有多大呢,这些道路,他走了十年,早就摸熟了。 走到人民医院往南,走到家乐福往北,走到第三个红绿灯往左,走到蓝光广场往南,走到沃尔玛,就到了。 花了两个小时走到家,关了门,一片漆黑,他疲惫地靠在门板上。 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蠢、笨、痴、傻。 突然很想哭,哭自己的悲、苦、凄、惨。 不知不觉地,就那样哭了,哭声渐渐放大,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气愤、伤心、无助。 靠着门板的身子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对着一室的漆黑,怎么也止不住悲凉的哭泣。 一声一声,伤到心里。 那个人,他曾经有多爱。 无所顾忌地躺在他家沙发上,一遍遍唤他景安,支使一只胳膊的他做这做那。 那个人,伤他有多深。 吴景安,对着一个男人说爱,你可真够恶心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为什么总记不住教训,还敢奢望我,你以为,你到底在哪一层 许辉……许辉…… 他攥紧拳头,重重地捶向地面。感受不到疼痛般,一次次砸下去。 他好恨,恨这样的自己,明知那个人不可以,不行,可偏偏无所畏惧地去尝试。 尝试到满头满身的伤和血,才知道走回头。 回头的路上,他多想给自己几拳。 手上破了皮,出了血,骨头震得发麻,他还是机械地一次次捶向地面。 多一点痛,就可以把忘记加快一点。 许辉的眼神,许辉的笑容,许辉的声音,许辉的味道。 所有一切,一切,有关于他的,全都tmd见鬼去!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以为的那一丁点一点点,全都是假意,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明白了他为什么在众人面前叫他景安,明白了他为什么装作对他好在乎他,明白了他所给予的一切,全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让他爱上他的圈套。 而他,怎能逃离。 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他颓丧地拿后脑勺撞着门板,脆弱的眼泪滑下,滴落在满是血污的地板上。 牙齿咬烂下唇,无止尽的恨全数渲泄在凄厉的哭声中。 凌晨一点半,他把对许辉的所有感情交付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 以后,再没有以后。 32、生病 第二天,吴景安病得爬不起来。 一早值长就打来电话通知他两周休假结束了,今儿中班得来上。 他哑着嗓子说继续请,值长骂了他一通不准后,他也恼了,直接来一句,“老子就是不去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挂了电话往床尾一扔,继续蒙头养烧。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期间电话响了几次他也没劲起来接也不想接。 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反正他性向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天曝光,开除是早晚的事,他还上个什么班啊! 往昔的这些同事、哥们估计也都拿他当洪水猛兽艾滋携带者了,他还应付个什么劲啊! 稍稍恢复点意识时,电话又来了,他蒙着头仍装听不见。只是这一次,电话那头的主人和他一样执着。 第七次响起来时,吴景安勉强爬到床尾摸起电话有气无力地接听。 蒋路打来的,问他在哪呢! “我没空陪你打牙祭,改天再说啊!” “Honey,你不要我了” 吴景安烧得难受,没心思跟他开玩笑,“改天再要,没事我挂了,有事也改天再说。” 听他声音不对,蒋路收了玩笑的心思,“怎么了,死了半截似的” “感冒,没事,我睡了。” 和蒋路又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后,吴景安干脆关机。 这下,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睡死过去也没关系吧,谁会在乎呢 断断续续睡了几觉,再醒来时口中干渴得要命,想起身倒杯水,却发觉浑身酸痛脑子发昏,一点劲也没有。 这时才深有体会那些年纪大的人说的话,“有个伴,最起码当你生病时,有个人能给你倒杯水。有的时候,人的命就差在这一杯水上。” 吴景安有些凄凉地想,他是等不到这一杯水了,也等不到,肯为他倒这杯水的人,就要离开了吗 脆弱的时候人就会胡思乱想,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如果他不是喜欢男人,也许,早就结了婚连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也许他父母还不会离婚,虽然貌合神离,总算维持着一个家。 也许他不会遇到许辉,不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被他伤得躺在家里烧到死也没人管。 那小小的一粒退烧药,不过几毛钱,可,有谁能拿给他 一声叹息后,他继续蒙被睡觉。 老天要收了他尽管收吧,三十岁的老男人,伴没伴,事业没事业,活着,都嫌糟践粮食。 只要临死之前还有口气能在器官捐赠书上签个名,也不算枉来人世一趟。 看吧,哥是一多伟大、多高尚,多有情操的人啊! 可惜,可惜了…… 就在吴景安为要不要起床下楼买药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挣扎斗争时,门铃响了。 吴景安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了几分清醒,原来这世界还没把他遗忘,还有人惦记着他啊,只希望别是那催缴物业费或推销避孕套的就行。 “有人吗” 没人。 “还活着吗” 死了。 “吴景安!” 不在! 门铃顽固地响啊顽固地响,响响响响响不停。 吴景安败了,撑着最后一口气问候一遍蒋路他祖宗,才费力挪去开门。 顶着一张苍白的死人脸,他没好气地哑声问:“什么事” 蒋路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摸了摸他额头,“亲爱的,你真病了,我还以为你装呢!” 吴景安没劲跟他耍嘴皮子,转身进屋窝到沙发上靠着,“有事快说,我真没空陪你。” 蒋路真的担忧起来,“安子,不然咱去医院看看吧!我摸着你头真挺烫,你量体温了吗,多少度啊” 吴景安感叹一声,“真好,还有你给我收尸。” 蒋路进他卧室翻了半天也没找出过体温表来,干脆拿了件外套拎起人胳膊就往外架,“我那老爷车停楼下呢,跟我去医院。” 去医院挂了两瓶点滴,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烧退了些的吴景安终于感觉到饿了。 肚子“咕噜”叫了好几声后,蒋路拍拍他那空瘪瘪的肚皮,“想吃什么” 一听到吃吴景安两眼泛红,“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蒋路到小区外买了两碗粥回来,递到他面前,“牛是没有,牛肉粥凑合着行不” 吴景安一个饿虎扑食,迅速解决了那两碗滚烫滚烫的粥。 肚里有货,人就精神多了。 吴景安感激地拍拍蒋路的肩,“所以说有朋友就是好呢,哥哥今儿记下你的好了,哪天报答啊!” 蒋路难得的没有跟他耍嘴皮,推倒他身子帮他盖上薄被,“吃饱喝足就好好养膘吧,医生也说了,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吴景安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行啊,谢谢啦,走时帮我带上门。” 蒋路看了他一眼,笑笑关上房门。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落西山,吴景安摸摸冰凉的额头,汗涔涔的身子,庆幸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人哪,都是打不死的蟑螂,纵使前一晚要死要活地,睡一觉,嘿,忘了个七七八八。 饭照吃,水照喝,觉照睡,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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