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会老何,索性坐到床头,边叫边拍打他的脸颊。 老天,还真烫! 蓝君桐似有所感,还没睁开眼,手就伸起四处乱抓,微弱地叫著:"清清,清清......" 老何惊喜地道:"二少爷,你醒了。谢天谢地。" 不过,他好像高兴得太早。蓝君桐的手四处乱抓,没抓到什麽後就沈寂了下来,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口里还是低低地唤著"清清"。"玉公子......"老何哀哀地看著我。 我看著还在半梦半醒的蓝君桐,心里头闷得紧,就像有十块八块石头压在那儿似的,让我有些透不气来。 我知道,我只要对他温言软语,回应他的深情,他这病情就会很快有起色。 但是,真正的清清已经死去了。 我仅仅是一双眼睛长得像他,生活习惯什麽的,肯定是不同的,蓝君桐虽然疯疯痴痴,但他对清清的爱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只怕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又要如何圆这个谎? 更何况,我根本不爱他。 恋人之间,对彼此的爱是最为敏感。 一个不爱他的我,如何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深爱著他的清清? 我叹了一口气:"老何,不是我不愿意。只怕我是做不好清清这个角色。" "玉公子......"老何跪在我面前,把头深深地嗑下去:"二少爷疯了二十二年,在这二十二年里,其实遇到过几个比你长得更像清清公子的人,但二少爷仅是对他们多看两眼,却从未错认过。这次,仅凭一双眼睛就将你错认,实在是因为玉公子的气质与清清公子太过相像了。说实话,在第一次看到公子时,我吓了一跳,那气质、那神采简直如清清公子在世。我若不是清楚地知道清清公子已经散魂了,只怕也要误以为你是他的转世。" 散魂?清清已经散魂了?他已经魂飞魄散,飞灰烟灭了? 怎麽会这样?蓝斐不是说只是被强盗杀死吗?怎麽可能会散魂?蓝斐的话只怕水分含量很高。 只是,无论事情的真像如何,蓝君桐痛失爱人却是真的,如今疯疯痴痴二十来年也是真的,冲著这点,我也希望我能够帮到他。 我望著床上的蓝君桐,他依然紧闭双目,紧皱眉头,嘴里轻轻地呼唤著"清清......"。 蓝君桐,活在幻想中,寻找替代的满足,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罢了,无论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我都希望如此痴情的你能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所以你不能被这小小的病痛夺去了生命,只有活著,才会有希望。 我拿起蓝君桐的手,轻轻地握著:"君桐,醒醒,你该吃药了。"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在我握上的时候微微地颤抖一下,然後紧紧地回握著我。我望向他的脸,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美丽的红眸,因病而有些憔悴。 他痴痴地望著我,在他的红眸中,只有我的身影,再无任何东西。慢慢地,他眸里水气渐生,他眨了眨,泪水就轻轻地滑落於枕上。 "清清,你终於回来了。" 11 "清清,你终於回来了。" 蓝君桐的话语里有著欣喜,有著哀凄,我听著就觉得心酸。 在他痴痴地注视下,我微微一笑,轻轻地点头:"嗯。我回来了。" 说这话时,我说得非常自然,自然到连我都以为自己清清了。有一句话说得好,要想骗过别人,就先把自己骗倒。看来,我非常有演戏的天份。 他的泪如晶莹剔透的珍珠,一颗紧接一颗从他的眼角滑落,落到枕上,落到我的心间,霎时,我的心酸酸涩涩的,如一坛酝酿失败的梅子酒。 我倾身向前,将他慢慢扶起:"来,坐好。先吃药。" 他如一个娃娃一样,顺从地让我把他扶起来,美丽的红眸除了不断地掉珍珠外,就是痴痴地看著我。 扶他坐好之後,我想想松开手去接过老何递来的药碗,但他却死死地抓著我的手,不肯放开。 老何见状,忙拿起在一旁的托盘,把药碗放进去,举到我的面前。 我轻轻地哄著他:"君桐,松开的右手好不好?你还要吃药。" 他眨了眨眼睛,看看我,看看我们紧握的手,听话地松开我的右手,却把我的左手抓得死紧。 我无奈看了老何一眼,老何却感激地看著我,看那架势,如果不是手里托著药,他怕是要给我来个三跪九拜。 我先用手碰了碰碗,试了试温度,然後舀起一匙,慢慢地递到蓝君桐的唇边。 他看也不看药匙,本能地含著药匙,把药吞了进去。一双美丽的红眸痴痴地看我,好像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 被他这麽看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软化,我轻叹一声,把药匙放回碗里,伸手轻轻地替他拭泪。 他抬起手,握著我替他拭泪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磨蹭,泪水再渡如清泉一般慢慢涌出,湿润著我的手。 他穿著白色的里衣,一头漆黑的发丝垂於身前,在白色的里衣上,黑如浓墨,脸色苍白如雪,嵌上一双如浸水玛瑙的红眸,宛如一株带著露珠的百合,在风中轻轻摇曳,美丽,脆弱。 "清清,我是在做梦吗?"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他大概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是。"我紧紧地反握他的手:"我是真真实实的,你感觉不到吗?" 他挣开我的手,双手慢慢地伸向我的脸,轻轻地碰触,生怕触碎了一样,慢慢地,才轻轻地抚上,眷恋而温柔来回婆娑,忽而将我重重地拉入他的怀中,把头搁在我的肩上,轻轻地呢喃著:"清清,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任他抱著,静静地听他的呢喃,心里轻轻地抽痛,不知道是为痴情的他,还是为已经散魂的清清。 一个失去了痴心的对像,一个失去得到痴心的生命。 蓝君桐与清清,谁更可怜? 不久,均匀的呼吸声从我耳边传来,他已经睡著了。 我轻轻地扶著他,让他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地躺好。 老何早已出去了,药碗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我端起药碗,叹了口气,又放回柜上,此时,他心中的郁结解开一半,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比任何仙丹灵药都有用。 蓝君桐的病情在之後就稳定了下来,但他却不许我离开他半步,等他真正康复的时候,我累瘫了,而他也终於良心发现,放我回东厢客房休息。 春眠不觉晓!在春天赖床是最天经地义的,春困啊! 在我抱著暖暖软软的棉被与周公下棋下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我给吵醒了! 梳洗完之後,我不甚清醒地瞪著那个吵醒我的罪魁祸首,满肚子不爽! 好你个蓝君桐,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大染房来了,要是没给我一个好理由,我非把你踢出门口不可。 他今天心情很好。 出色的面容因心情好而柔和美丽,一双红眸如美丽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在散披在身後,穿著一件紫红色的长袍,配上一件同色的开襟外袍,衣领袖口绣著银丝龙纹,显得优雅雍容。 如果单单从外表看他,又有谁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呢? 这些天,我也有些给他弄糊涂了。 说他疯,他有时候做事说话条条是道,比我还清晰有理。 说他不疯,他有时候又会做一些很弱智很孩子气的事情,让你哭笑不得,摸不著头脑。 但无论他疯与不疯,他都不许我离开他的视线,一旦我想要离开,他就开始用一双含著水光的红眸哀凄地看著我,让我觉得我离开他的视线是一件罪不容恕的大事。 昨天好不容易说服他,我只是回到东厢客房休息,绝对不会离开,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我离开。今天会一大早就跑来粘我,其实并不能算是意外。 罢了,我和他计较什麽呢? "清清,我们一起吃早餐吧!你一定会喜欢的。来人啊!" 几个下人端来两个大碗,二十来碟米线、生片、蔬菜、佐料,一大锅冒著热气的鸡荡。 啊!过桥米线!太棒了! 算这蓝君桐识趣,懂得拿过桥米线讨好我! 咦?不对,他怎麽知道我喜欢吃过桥米线? 蓝君桐大概是看到我高兴的神情,他眉开眼笑,开心地说:"我就知道清清馋过桥米线。以前你老拉著我去吃,我本来是不吃面条类的食物,让你这麽一带,弄得我也喜欢上了。後来,你离开......"他说到这儿黯然一下:"我看过桥米线就发疯地想你,天天到卖过桥米线的地方找你......"说到这儿,他又得意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受不住过桥米线的诱惑,在那儿,我一定能找你!你看,我终於把你找回来了。" 原来他的清清也喜欢吃过桥米线吗?原来他讨好的不是我,而是他的清清,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来,我也很久没吃过了。今天你别动,我弄给你吃。" 蓝君桐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拿起一只大磁碗,先放熟鸡油、胡椒,然後将鸡汤舀入碗内。接著把我喜欢的生鱼片、鸡肉片、腰花、鱿鱼、海参依次放入,并用筷子轻轻拨动,好让生肉烫熟,然後放入香脆、叉烧,再加入小白菜、菠菜、米线,最後加入酱油、辣子油。 弄好後,把碗端到我面前,愉快地笑著:"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些生片和菜。来,趁热吃。" 我看著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看著里面我喜欢吃的生片与菜,心里头像被醋溜过一样,酸酸的,很想弄清楚,蓝君桐他这过桥米线是做给谁吃?是我,还是清清? 太过巧合了,为什麽他的清清所喜欢的生片与菜会与我一样? 抬眼看他,只见他一双红眸流光溢彩,里面流转著全是宠溺的光芒,我沈默地低头,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过桥米线,什麽味道也没吃出来。 12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丰富多彩。 钓鱼、游湖、爬山、逛街、吃小吃...... 日子过得丰富而充实,而蓝君桐的时而精明,时而弱智更是让我的生活乐趣不断。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 在这半个月里,我与蓝君桐相处得非常好。我起初担心因为我不爱他,很容易让他察觉到我不是清清。却没想到,他是如此容易满足,我只要对他微笑,对他温言细语,他就像得到全世界的宝藏一样快乐。 在相处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清清的爱好与我的爱好基本上有百分之九九的相似度,如喜欢过桥米线,喜欢枫树,喜欢李白的诗,喜欢苏东坡的词,喜欢张旭的字,喜欢吴道子的画,喜欢钓鱼,喜欢爬山...... 也难怪老何说我与清清的气质像,能有这麽多的共同爱好,气质能不像吗? 基本上,蓝君桐拿来讨好清清的物事,都能讨好我。但是,我却越来越郁闷,因为知道他讨好的对象不是我,所以就算是喜欢,却也无法开心起来。 傍晚,夕阳的余辉漫洒在"思清院"上,层层叠叠,曼妙缤纷的枫叶如染上了一层金沙,如火如丹,美丽耀眼。 这"思清院"里的枫树全是蓝君桐自己亲手种的,种类繁多,而且极为珍稀,都是蓝君桐费尽心思寻来的,只因为清清喜欢。 我与蓝君桐刚刚吃过点心,百无聊赖坐在观景台上观赏这美丽的景观。 观景台位於"思清院"的中间,大约有十个平方米,由厚实的榧木筑成,台上摆投很简单,仅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梨花木桩,作凳子之用。 我斜斜地靠坐在观景台左边一个比较大的木桩上,一腿曲起,一腿伸直。 蓝君桐本来是在旁边的木桩上好好靠著的,慢慢地,慢慢地,又挨到我这边的木桩子上来了。 他懒懒地趴靠在木桩上,一头染著夕阳金粉的发丝散散地落在木桩上,一双美丽的红眸被夕阳映成了橘红色,流光溢彩,痴痴地望著我,如一只慵懒的猫儿。 他倒底是在看我,还是在观景呢? 我叹了一口气,越是相处下去,就越被他的痴情震动,我都快变得不像我了。 我假装没看见他的目光,继续欣赏著眼前的层林尽染。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蓝君桐挨著挨著,就挨到我身边,头枕著我伸直的大腿睡著了。 仲春时节,春寒料峭,何况天色已晚,寒气渗入,在这儿睡,只怕蓝君桐又要感冒了。 我拍拍蓝君桐的肩膀:"君桐,醒醒,不要在这儿睡,小心著凉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美丽的红眸,脸颊往我腿上蹭了蹭,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我哭笑不得,他此时真的很像一只慵懒的猫。 "乖,听话。"我推推他的肩膀。 他不理我,索性把毯子拉高,盖住整个脑袋。 看著他任性的孩子气动作,心情不由好起来:"不起来是吧?看我的二指神功。"说著就伸手进毯子,轻轻地挠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是很敏感的,非常怕痒。 果然,他马上坐起身来,边躲我边笑。 我见他躲躲闪闪的样子,玩兴大起,恶劣地改变线路去呵他的腋下,他立马大笑地边躲边滚,我马上又追了上去,继续进攻。 他放声大笑,笑得有些喘,脸色红润。看著他红润的气色,我的心里满是欣慰,他的身体终於养得不错。 心里的欣慰想让我想再听听他开心的大笑,红润的脸色,於是我再主改变路线去呵他的腰。 古语云:有风莫要使尽帆。做人做事还是要见好就收的...... 可惜,我没领悟到。 所以,蓝君桐在笑得实在喘不气来的时候,一个反转就把我压在身下,对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很快地,喘不气来的人就变成是我了。我不甘心,拼命反攻。 於是,我俩就在观景台上,滚来滚去。 终於,我千辛万苦地夺得了主动权,把他紧紧地压在身下,伏在他身上喘气,听著他如擂鼓般的心跳,觉得非常安心。 我抬起头俯视著他,一头黑若子夜的发丝散乱地披在台上,一双美丽的红眸在夜色中迷迷蒙蒙,流转著动人的风情,唇色鲜豔,微微启开,轻轻地喘息,宛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百合花,芳香诱人。 我的心猛得燥热起来,思绪昏乱,只觉得他非常地美,非常地诱人,尤其是那双红唇,对我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我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 "清清......"在我的唇离他的唇尚有半分距离时,他迷蒙的呢喃如一盆冷水,对我兜头淋下,我立即爬起身来,双颊发烫,尴尬地看著他。 他一脸迷茫,有些怔忡地看著我。 我尴尬地咳了一下:"君桐,回房去睡。小心著凉了。" 他的神情也逐渐清明,一双美丽的红眸痴痴地看著我,眸里满是黯然。 在他的目光下,我有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是,我不能。 因为我此刻是他的清清。 在我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他点点头,往他的房里走去。 我回到东厢客房,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回想著刚才的片断,如果不是蓝君桐的那一声呢喃,我会做些什麽?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蓝君桐对清清的痴,对清清的好,在这半个月来,我感受深刻。常常深刻到以为蓝君桐倾心所爱的人就是我。因为我的兴趣爱好与清清的是如此的相像,相像到我分不清,蓝君桐所做的每一件事,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心里面的清清。 我不能再与蓝君桐相处下去了,再继续下去,只怕会发生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我寻了个小厮,让他带我去找洁月。我要对洁月说,我要回"玉祥别院"。 小厮很快带我来到了西厢的客房,我在门前敲了敲,门里却没半丝反应。 我奇怪地推门而进,只见洁月坐在床前,神情呆滞。 "洁月!"我跑到她面前,担心地望著她。 她依然呆滞著,仿佛没有看到我似的,目光毫无集聚地盯著前方,眉心的银红小痣全无光泽,呈现死一般的颜色。 "洁月,你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我急急地推著她,她依然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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