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觉察到傅云蔚的僵硬,放开他转过身,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小鬼,不由皱起眉头。 "参见父亲。"小鬼上前一步,很正经严肃地行礼请安。 "真是放肆,你不在宫中好好习文练武,出来作甚。"朱高炽摆出了身为太子和父亲的威严,板脸训起小鬼,让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傅云蔚小小吃了一惊,他两手闲闲抄在袖里立在一边看热闹,看着小鬼被训真是痛快呀,但马上又意识到现在不是窃笑的时候,真是没想到,没有想到,小鬼居然是朱高炽的儿子,三番五次地相遇,这次竟又在这碰上了,这是哪来的孽缘啊,头痛头痛。 "禀父亲,是皇上听说父亲新建了一所庄院,就叫我过来看看的。"小鬼从容对答,接下来竟把目标转向旁边的傅云蔚:"父亲,这位公子我见过。" 咦,傅云蔚瞪大眼,死小鬼难道要说自己戏弄他那码事。 "胡说,你哪里会见过他?" "是今年春节前,我在街上见他买字画,这位公子谈吐雅致,见解不凡,孩儿好生钦佩,本想上前攀谈,只可惜当时人多,未能如愿,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真是有缘,孩儿对这位公子仰慕已久了,父亲能为我引见吗?" 傅云蔚简直目瞪口呆,这......这死小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天下第一。 "既是这样,瞻基,过来拜见傅云蔚傅公子,云蔚,这是小儿瞻基,素行无状,你不要介意。"朱高炽好生懊恼,私情被儿子撞见不说,儿子居然还要粘上来。春节前,那正是傅云蔚在周府的时节,至此,他终于明白朱枫为什么不让傅云蔚抛头露面,更不愿让自己见他了。 "拜见傅公子,在下对公子神往已久,日后还请公子多多指教。"朱瞻基一副大人口吻,过来作揖行礼,与当日街上的惫懒模样判若两人。 "哪里,不必客气,不过,我不记得我那时曾上街买过字画啊。"傅云蔚有意刁难,看小鬼如何应付。 "许是公子不记得了,在下我可是记忆犹新。"朱瞻基一派从容挺胸作答,随即转身对朱高炽道:"既然父亲与傅公子相识,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请父亲礼聘傅公子作我的书画教师,宫中那些腐儒,僵化固执,冥顽不灵,而傅公子洒脱博学,若能时常教导孩儿,想必会进益良多。" 呃,小鬼棘手得很,傅云蔚收起先前的轻慢之心,开始对小鬼另眼相看了。 "哦?"朱高炽沉吟,请傅云蔚作瞻基的教师?这倒是个好主意,小狐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灵慧通达也确是那群老儒所不能及,别有另一样聪明,教教瞻基也未尝不可,更重要的是,此后他每日往来梅苑岂不是名正言顺?既免了他人物议,又得以亲近佳人,更有了把傅云蔚绊在这里的理由,想到此,朱高炽转向傅云蔚问道:"云蔚,你意下如何?" 搞什么,傅云蔚皱眉,他可不想与这小鬼有牵连,张口便要拒绝,不料朱瞻基已抢在朱高炽身前,朝他深施一礼:"请老师受弟子一拜。"说完抬头,目光灼灼望着傅云蔚,张嘴做着口型:"美人儿,你怕了?" 可恶的小鬼,难道我会怕你不成?傅云蔚暗自气恼,明知这是激将法,不应上当的,可还是冲口而出:"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教导你吧。" "谢老师。"朱瞻基高兴得咧嘴而笑,灿烂无邪的笑容,在阳光下煞是动人。傅云蔚却无暇欣赏,只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四月里春暖花开,梅苑内早是桃红柳绿,一派繁华景象。书房内,朱瞻基立在案前,恭敬地呈上一书:"老师,弟子想请您今天讲解这个,不想学琴了。" "哼,不想学了,你以为你学琴学好了吗?"口里如是说,傅云蔚还是接过书来翻看。 --片刻之后。 "朱瞻基--你拿的是什么烂书?看我打死你这个小淫贼。"傅云蔚抛了书一声大吼,嗖地拽出一把戒尺,手一拄书案便跃了过去,直奔仓皇而逃的朱瞻基,这臭小鬼死小鬼,端正老成外表下尽是淫邪心肠,一肚子坏水,那书里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什么分桃断袖龙阳君弥子暇,看他刚有了几天正经,谁想还是一样,该死的小鬼! 小福子在外听得书房内喧哗,摇了摇头,照旧晒他的衣服,这两个人一个稚气未脱,一个本来就孩子气十足,凑到一起不打才怪,经常被气到发疯的居然是云少爷,以前可是只有他气别人的份,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能把云少爷气成那样子的人呢,嘿,云少爷一向任性骄横,是该有人降一降他了,而且,自从那太子世子来后,云少爷就好象没有再象以前那样以泪洗面呢,小福子幸灾乐祸的同时又很是欣慰。 "今天我若不打到你,傅字倒着写。"傅云蔚一面呐喊一面举着戒尺狂追。 听到傅云蔚发狠,朱瞻基在前哈哈笑着跑得从容,笃定他的美人儿老师追不上,以前他就从未追上过打到他,这次想当然尔,也不会例外。呵呵,他就是喜欢看他的美人老师发怒,美人儿大概不知他发怒瞪人时有多好看多迷人吧,那双凤目一瞪他全身都酥了,嘿嘿嘿。 "你追吧,你若追得上来,我朱字也倒着写。"朱瞻基大叫着在各屋间乱窜,他的美人儿就在后面追他呢,这感觉真是太好了,啊哈哈。 傅云蔚闻之大怒,追得更是起劲,愤愤间忽然一个踉跄,前面恰是高高的门槛,于是他就倒栽葱般栽进了那道门里。 "啊--"朱瞻基只听得后边一声惨叫,心内咯噔一下,忙回头看视,只见傅云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忙扑过去拉起美人儿仔细检视,见他还能睁眼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傅云蔚捂着痛麻的鼻子,眼泪直在眼眶内打转,这一跤直摔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脑胀过后拿开手定睛一看,只见满手鲜血,原来竟把鼻子磕出了血,朱瞻基又吓了一跳,手乱脚乱地替他擦拭,这下子不得了,美人儿说不定会气死。 "你没怎么样吧?"朱瞻基小心翼翼地问半晌不作声的美人儿。 "你看我象没怎么样吗?"傅云蔚抡起拳头狠捶眼前的罪魁祸首,终于打到了。朱瞻基抱头大叫:"打死了,呀呀,好痛,真狠,不愧是蛇蝎美人儿。"他不介意甚至还很乐意挨几下美人拳,但美人不管怎么美,到底是男的,这拳头打在身上也真够受的。 "你还贫嘴。"傅云蔚拳头落得更密了,打着打着忽然悲从中来,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一个小鬼欺负,他嘴巴一扁,便想大哭,猛然又意识到小鬼还在眼前,便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低下头静静落泪。 朱瞻基见他不打了,正自奇怪,伸头一看,却见美人已梨花带雨,顿时慌了起来:"挨打的可是我呀,揍人的居然还哭,喂,你别哭了,不就是摔一下吗?"手足无措地凑上去想给美人擦泪,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惹他哭啊。 "你为什么总是气我?看我生气发怒你很高兴是不是?"不想哭的,可是,想起从前种种,那泪就亦发落得凶了,自小父母双亡,那个用火一般的热情痴情疼爱自己的人也去了,现在他居然沦落到在这里每天跟一个小鬼斗气,他在干什么啊?还留恋这红尘作什么呢?傅云蔚起身推开朱瞻基,一径往外走。 "喂,你去哪里?"朱瞻基大惊,忙上来拉他。 "我要走了,我不想留在这里作别人的玩偶,你这金尊玉贵的皇家子弟还是莫要与我这平民有牵涉的好。" "我不准。"朱瞻基气极大叫,这是他看上的人,又好不容易遇到粘上的,怎么能让他走。 "是啊,世子殿下有权有势,想要整我也真容易呀。"傅云蔚退后一步,冷冷看着他,目中尽是凌厉:"你若用强拦我,我马上咬舌自尽。" "你--。"朱瞻基张口结舌,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与每天一样的打闹,怎么今天美人这样生气。看傅云蔚拉了小福子又要走,忙过去将小福子扯到一边,对傅云蔚深深作揖道:"老师,你听我解释,其实我不是想气你的,我只是想你开心啊。" "让我开心?用那种方式?"傅云蔚一扬眉,打死也不相信他的说辞。 "是真的,我想看你笑,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笑得那样美,第二次见你时你笑得那么开心,我总想让你再那样对我笑,就拼命逗你,可你总不笑,我又不想你总是愁眉苦脸的,就只好惹你生气了。"朱瞻基越说声越低,端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愁容。刚满十五岁的少年,还不知怎么讨好心上人,只能用各种不堪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结果当然只能是越来越糟。 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小鬼,半响,傅云蔚终于抬手狠给了他一个爆粟:"小鬼,你知不知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以后不许气我,听到没?" 听得傅云蔚语气松动,朱瞻基兴奋地抬头:"你不生气了,不走了?" "以后你再气我,别想我会原谅你。"傅云蔚忍不住嘴角一弯,哼,小鬼就是小鬼,不管外表多么老成,其实也还是一个孩子。 "啊,你笑了!"朱瞻基大叫一声扑上来抱住傅云蔚,皇天不负苦心人,美人儿终于笑了。记得十三岁那年初遇傅云蔚,他一笑,便如春花,那笑靥成了他永生难忘的记忆,曾经沧海难为水,从此,不会被任何人的笑容牵动心神了,只除了他。第二次在街上看他放肆的大笑,他从不知道那样毫无形象的大笑也能那般好看,让人除了"花枝乱颤""美不可言"之外想不起别的形容词。那次回宫,从不知人间烦忧和不如意的少年第一次失眠了,直躲在被窝里痛恨自己的弱小,其实早在第一次相遇,他便派人跟踪了,美人真的有主,是锦衣卫指挥使周宣,怎么办?他要多少年才能抱得美人归啊。听闻周宣出事,便立刻带了几个心腹侍卫飞奔周府,哪知父亲竟然捷足先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把美人迎进别府,从此任何人不得踏进梅苑,父亲怎么会与美人是旧识呢?朱瞻基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年龄来。半年多后,才终于让他找到机会得以亲近美人,虽然情敌一堆,死的活的都有,但,最后羸得美人心的肯定会是他,对此,朱瞻基有着相当的自信。 "放开啦,小鬼。"傅云蔚扭动着想挣脱开,心下却吃惊不已,怎么搞的,这小鬼居然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竟然还这么有力气,他才刚十五岁啊。 "不放不放,我不放开,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了,我要纳你做我的妃子,不要你做男宠了。"朱瞻基一脸认真地告白,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多孩子气。 "胡说八道,你这小鬼分明是见色起意,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懂它的意思吗?以后再不准你提起这话"傅云蔚用力推开朱瞻基,掉头飞跑而去,哼,要一个小鬼喜欢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着傅云蔚发上明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最后消失在书房,朱瞻基恨得跺脚,站在那里咬牙切齿,第一次表白遂告失败。 不远处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告白的小福子,却是另一番景象,摇摇晃晃地几乎昏去,无语问苍天,这难道是新春新气象,也未免太热闹了,云少爷简直是在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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