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对苏解容这三字本就有气,今口无端听了这么多次,现下又和自己的名字连在一起,忍不住咬牙道:「我和姓苏的没关系,别扯到我身上来!」 莫秋的语气在特意压抑下显得平淡而无起伏,但藏剑院的人却不满他说话的口气,回了句:「有你这么对师叔说话的吗?」 「莫秋失礼了。」低着头的他木然应了声。 「看儿子就知道爹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掩剑院的院首陆三七本就不喜这男身女相的门主继子,趁机讽刺道: 「当爹的私离铁剑门,当儿子的在门主房中行窃被逮,竟也连夜逃离铁剑门,咱铁剑门何时成了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了?门主,妳也不管管妳这好儿子吗?这私逃铁剑门,依门规可得如何处置?」 莫秋低声反讽:「看儿子就知道爹,那想必师叔祖的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了!」 「陆莫秋,你说什么!」陆三七没料到莫秋竟敢回嘴,怒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横肉抖动不已。 「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莫秋微微抬首,态度虽不像在外之时,但那眼神内的倨傲仍明显地展露了出来。 自个儿强撑许久,手脚早就发软无力摇摇欲坠,但莫秋仍不甘示弱地出言道:「之前之事我早已将功抵罪,『娘』也亲口说了原谅我。既然门主都不计较了,师叔祖你计较什么?」 莫秋顿了顿,虚弱地扯笑道:「噢,我忘了,师叔祖向来都认为比门主大,可以不听门主话的!瞧您方才咄咄逼人便是了!」 陆三七眼一瞇,急行几步,一掌往莫秋脸上搧去。「我就代你娘教训你这没大没小的小畜生!」 陆三七这掌用了十成的气力,明显便是要给天下院一个下马威。 莫秋因服药几乎散了功,无法以内力相挡的结果竟是被一掌击倒在地,生生呕了一口血出来。 铁剑门大厅里有些长者皱眉,对这陆三七的管教显然不赞同;有些人幸灾乐祸,反正他们从来没看天下院这少门主顺眼过。 铁剑门里的门规是长幼有序上下分明,整个厅里辈份最高的如今就属陆三七,长辈教训晚辈当属天经地义。 于是,这些人竟只看着莫秋受罪,在陆三七揪起了莫秋衣襟斥责,「如此弱不禁风一推就倒,怎么当铁剑门的少门主!」跟着第二掌又要搧下去时,也无人想过得出面阻止。 这时突然一股强大杀气袭来,一柄周身泛着淡淡红光的兵器「飕--」地声破空而至,几乎是对准陆三七紧抓着莫秋的那只手,横空射来。 陆三七思及该收手时已经来不及,那兵刃来得太快,扫过后他的手腕处已经出现两道血口,而后利器贯透过堂上摆设的花瓶,直直没入墙内,瓶身应声爆裂。 一切几乎就只在一瞬之间发生,令众人措手不及。 堂外一句朝天狮子吼响起:「谁敢动我外甥,老子叫他人头落地!」这一吼,震得众人心肝乱颤,耳鸣不已。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铁剑门!」藏剑院七子刷刷刷全部起身拔剑,直指闯入厅中的生人。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赤霄坊延陵一剑是也!」一剑咆哮。 「延陵一剑?不是死了!?」藏剑院那头几个人大白人活见鬼,惊讶不已。 一剑大步跨进大厅,也不管那些听见他名号的人愣得跟什么似的,就只惦着整个人软倒在地起也起不来的莫秋,冲上前去把人给揽了起来。 「小秋有事没?」一剑低声急问。 莫秋本想站起来,可却虚弱地又往一剑倒去。他摇摇头,伸手擦拭嘴边血渍。 一剑一瞧见莫秋竟吐了血,指节握得哔啵响,抡起拳头便要往陆三七的老脸揍过去。 莫秋双手搭在一剑手臂上,压制了一剑的怒气。 他低声问:「舅舅怎么来了?」 「怎么都放不下心就跑来了,还好舅舅有来,要不都不晓得你要被打成怎样!」一剑心疼地说。 「莫秋是铁剑门的人,我这个长辈教训他是理所当然,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来管!」陆三七惊魂未定,可一张老脸拉不下来,仍是出口蛮横。 「老子听你在放屁!」一剑咆哮。「他奶奶的对俺来说你才是外人!莫秋是俺外甥,俺都舍不得打他,奶奶的你个死老头居然把他脸打得都肿了!你老头还要不要脸,几十岁要进棺材的人了还动手欺负一个小孩子,奶奶的今日要不让你看看俺的厉害,你还当俺们延陵家全死光,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打俺家孩子了!」 一剑左臂轻挣两下晃开莫秋的手,一拳便朝陆三七挥去。 陆三七惊得连忙运功抵抗,藏剑院七子虽立即前来相护,可还是晚了一步,刚好接住被一剑一拳打飞的陆三七。 陆三七被打得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怀中沉甸甸的荷包也掉了出来,碎金子碎银子洒了一地,看得一旁弟子「哇哇哇」地叫了好几声。 藏剑院七子还想向前,这时一直没发过声的陆玉突然从门主宝座上站起,目光横扫混乱的大厅,喝了一声道,「全都给我住手!」 以陆玉为界,藏剑院七人与一剑莫秋二人壁垒分明,两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剑还想冲上前去,莫秋担心这人莽撞会惹出不该惹的事情来,隔着衣衫揪住一剑左乳,发狠用力拧了下去。 「嘶--」一剑深吸了一口气,痛得眼泪直流,低头不解地望着莫秋。 「舅舅你冷静些,我眞的没事。」莫秋喘了口气道。 陆玉这时淡淡道: 「延陵大侠是铁剑门的恩人,此次涵扬若无他舍身相救,铁剑门与华山派上下无一人可幸免于难。今日一切都是场误会,延陵大陕是莫秋的舅舅,他心系莫秋一时不愼才伤了三七师叔,各位师叔不必紧张。 铁剑门与赤霄坊本同出一脉,当年赤霄坊覆灭之事小玉心有愧疚,如今幸得延陵大侠既往不咎,又于涵扬出手相救,所有弟子当谨记这份恩情,将延陵大侠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不得有误!」 陆玉再道:「我晓得你们其中许多人对莫秋这孩子十分介意,今日我便一并说了。莫秋是本门少门主,我的孩子,将来这门主之位必是要交给他,从今而后若是有人胆敢以下犯上对少门主不敬,一律门规处置。」 铁剑门上下面面相觑,一些随行回来的知情弟子轻声在长辈耳旁絮絮私语,什么华山掌门的生死至交、被收为义子、对方很喜欢之类的窃窃细语不停。 有些人不解、有些人了然、有些人存疑,最后那些人看着一剑和他怀里的莫秋时,眼神明显已经不一样。 一剑听见陆玉这般为莫秋说话,还道这人眞的有心为莫秋好,在陆玉视线轻轻扫来时,对她颔首示意。 那良善眞挚的目光,令得陆玉一愣。 莫秋冷冷瞥了陆玉一眼,陆玉这番说词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自己。 虽这人在说出那声「我的孩子」时,自己心里的确有些撼动,然而一切都是虚假,他无法当眞。 莫秋受不了厅里众人的虚伪,抓紧一剑的衣襟道:「舅舅,带我回去!」 一剑摸着莫秋红肿的脸颊,心疼地点了一下头。 他将莫秋打横抱起,搂着他护得紧紧,瞪了那些议论纷纷的铁剑门人一眼,将没入墙内的赤炼刀抽出入鞘,带着莫秋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剑将莫秋带回他自幼居住的小院,将莫秋放到换了干净被褥的床榻之上,拧了条巾子擦去莫秋脸上的血渍。 这地方仍然和以前一样,木头窗棂老旧,风吹来砰砰地响,窗纸破了也没人来换,冷风从缝隙吹了进来。 虽然放眼四下只是家具摆设稍微陈旧点,并不像他幼年那般全无人理会,自己走后莫秋也有一叶照料生活不致匮乏,但说到底,过得仍算不上好。 方才进入这院落,一剑心里便是一痛,如果住的地方是这样,那哪能指望莫秋要去面对的人会对他有多好。一想到这点,他便失去理智地冲回头找莫秋去。 缓慢而仔细地擦好莫秋的脸,虽然稍嫌笨拙,但这回一剑努力斟酌力道,没弄疼了莫秋。 一剑说道:「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还是饿了?我刚瞥见天香楼就在铁剑门斜对门,去给你端些东西来填肚子。」 莫秋闭着眼轻轻哼了几声,也不知是痛还是怎着,一剑拿着冷巾的手要离开时,莫秋伸手将他压住了。 巾子特意拧过冰水,放在脸上驱散了伤口的热疼。 一剑也没抽回手,说道:「我以前就不太喜欢铁剑门里的人,不像咱赤霄坊,是讲道理,老子错,儿子也可以反驳回去的。」 「你反驳过外公的话?」莫秋眼眸半瞇,疲累而懒散地望着一剑。 「吵过许多次。可最厉害的还是一叶,屡屡说得你外公无法回嘴七窍生烟。」一剑笑了声,目光化得有些些深邃悠远。「自从娘死后,爹对我和一叶也没那么严了。」 「有爹和娘的感觉是怎样的......」莫秋喃喃道。 一剑用另一手摸摸莫秋的头,说道:「方才陆玉为你说了番重话,看来她答应好好照顾你这话是眞的。如果她眞的改过向善,那你......」 不待一剑说完,莫秋冷冷哼了声,不悦地道:「舅舅你干什么一直为陆玉说话!」 「啊?」一剑愣了愣。 「如果外公有意外,包不准便是陆玉杀的,她可能是你的杀父仇人,有人像你这么护着杀父仇人的吗?」 「我只是......因为她刚才......」一剑眨了一下眼,结巴。 莫秋又截断一剑的话,吼道: 「她只是因为你出现了,所以做个顺水人情给你,顺便懵你!如果她眞的有心对我好,怎么不在陆三七第一个巴掌打下来时截住他,非得到你拿刀杀来才出面调停?这下可好了,你当着众人的面打伤陆三七,如果那死老头有什么事,你就会被推出去顶罪了!」 「啊,所以你方才才抓着我不让我出手?」一剑愣愣地问。 「你还说你对她没什么,一见她就整个人都昏头了!我这么替你想,你却没发现,老是偏帮她,还帮她说好话。我、我......」莫秋醋桶整个打翻,又呕又气,那酸味满室瀰漫,让人简直眉头都要纠起来了。 「小秋你别激动,你听我说!」一剑急忙道。 「好!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莫秋明知不能如此,然而就是冷静不了。一想起一剑对那老女人的态度明显不同,他就呕到想杀人。 「我......」一剑才要开口,脸色倏地发白,他捂着胸口闷咳两声,眼前黑了黑,突然喘不过气来。 「舅舅!」莫秋见着一剑的异状,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一手贴在一剑手背上,一手急忙拍着一剑的背替他顺气。「怎么了、怎么了?」 一剑调息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大概是之前断断续续输内力给你,体内眞气不足,所以方才出拳时不愼被对方的内力所伤。没事、没事!」 莫秋脸上神情一扭,恶狠狠地瞪了一剑一眼,张大嘴用力朝一剑的左胸咬下。 一剑闷哼了声。「又怎么了?」老是啃那个地方,娃娃吸奶也不是这般咬法吧! 许久许久,莫秋才松开口,他钻进一剑怀里那属于他的位置,紧紧贴着,把头埋在一剑胸口不肯起来。 「舅舅,你一定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对不对?」莫秋瓮声瓮气地道。 一剑摸摸莫秋的头,没回答。 莫秋说:「记不记得我那时强要你答应,只能对我好、只能看着我......舅舅,你别看其他的人,一辈子都只看着我好不好......那些人他们都会害你的,只有我对你是眞心的。你别扔下我,别不理我,就算我朝你发脾气,你也别生我的气。我好怕的......眞的好怕的......怕这场梦一醒来你又不见,怕你喜欢上其他人,怕我不紧紧抓住你,下一刻你便被其他人给骗走了......那种一无所有没人关心的滋味,我不想再感觉了。」 一剑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算不上哄,刚强语调中却带着丝丝柔情。「舅舅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就像你担心舅舅一样,舅舅吼你吼得再大声,也全都是为了你。」 「舅舅......你说说......」莫秋闷闷地道。 「说什么?」 「那天山洞里,我要你答应的话。」 一剑把莫秋揽得牢牢的,下颔抵着莫秋的头顶,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你那天连珠炮似劈哩啪啦讲一堆,舅舅脑袋哪那么好使,记不全。」 「不管!」莫秋低吼了声。「记不得就自己补全,反正你一定得说一次给我听。」 一剑有些尴尬,但在察觉莫秋看不见他的手足无措之后,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那我说了......」一剑回想记忆中那段最美好的时刻时,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 他用下巴摩挲着莫秋的头发,轻轻讲着:「虽然我们同为男子,没什么清白之说,但我对你做了那等事,你便是我的人......」 他想了想,断断续续道:「你不要求我三书六礼将你娶进门,可是我除了你,也不让别的女子当我的妻......我从今以后不看别的女子一眼,只看着你、想着你、念着你,心里通通都是你......只要你乖乖的,俺会一心一意待你,这辈子只认定你,对你负责到底,从此不离不弃。」 一剑的嗓音低沉厚实,坚定而眞挚,只是将心里所想一一道出,却是无比温柔。 即便说到后来,那朴拙憨直的乡音跑了出来,然而便是这般至情至性的眞情流露,深深撼动莫秋的心。 莫秋声音哽咽,眼眶灼热鼻子酸涩。他不明白当初讲这话给一剑听时,一剑明明就没这么激动,怎么今日换一剑讲给自己听时,那眼泪......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又掉了出来! 眞是不甘心,不甘心这话明明谁都会说,当日还是小舅舅用来哄人被自己听见学来的,但为何他和小舅舅加起来却敌不过一剑的一半,这人只是三言两语便叫自己溃不成军弃械投降。 莫秋猛吸鼻子,涕泪全往一剑身上擦。 「好了,再哭眼又要肿了。」一剑把莫秋从自己身上拔开。「睡一会儿,晚点舅舅叫你起来吃药,别累着,快睡快睡。」 他伸手擦了莫秋满脸的鼻涕眼泪,温煦质朴的笑若有似无地挂在脸上,柔和了那过于刚强的脸部线条。 莫秋突然有些恍惚,在被压入被窝之中时,又紧紧地抓住了一剑的手。 一剑说道:「睡吧!快点睡,快点好起来。」 明明就是男子独有的强硬声调,可因为这人是一剑,因为这人是喜欢着他、也是他喜欢的人,莫秋抵挡不了他话语中那关怀着自己的温暖情感,依言,温驯地闭起了眼。 从来不让人待在身边,从来不让人靠近自己,从来对谁都全心防备,却只,听从这人的话,一心一意固执信任。 只因这人有着自己所无法抗拒的单纯与温柔,这样的好、这样的无须怀疑,这样的,叫人完全放心。 他所喜欢的人。 莫秋每次服药后都会痛苦上几天,这几天里一剑则是守着寸步不离。 偶尔莫秋睡烦了,便会和一剑聊聊铁剑门各院的布局和一些闲事。 最近莫秋最乐的便是陆玉自请鞭笞那事,因无人敢对门主用刑,掩剑院去请藏剑院的院首,人称太上皇的陆枸杞前来。 陆枸杞比陆玉大上两辈,在铁剑门内辈份最高,由他掌鞭自是没人讲话。 然而这人明明又矮又小十多年前还受伤武功全失,但挥下的二十鞭鞭鞭到位,硬是叫陆玉背上脱了一层皮,鲜血淋漓。 莫秋本想去凑热闹,但一剑不让他胡乱跑。莫秋没少生闷气,但一想到一剑全是为他好,心里便又甜了起来。 后来莫秋情形好了些,一剑也才开始在铁剑门内四处查探。这是一剑当日来此的目的:寻找亲人的下落。 然而几次的徒劳无功不禁令一剑困惑。「莫非爹和叔叔其实被囚禁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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