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算是无恙罢......"y 苦笑一声,存珂依著墙壁缓缓坐下。 聆秋倦然一笑。对方已是铸好长城,等著他了,可他能做的劝说却根本疲弱无力。只是,纵然从一开始 便明知不可为,却也不能放弃。 "我的来意,您必已知道了......" "口舌之辩,你自是他最好的人选......" 抱定了拒绝之念,存珂心中苦涩,自也无心顾及对方,便更忽略了那笑容後的深深倦意。 "的确是不该令您背负不曾有的罪名,然而六爷可曾想过,天无二日。" "倘若陛下对我的忠诚已然疑忌至此,存珂也无生恋,甘愿一死。" "──以致陛下於不义之地麽?" 抬眼看向对方,存珂倏然一笑。 "聆秋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即便六爷无心......但若有一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六爷又该如何应对?" "不会有那麽一天。" "世间事,身不由己的太多了,六爷......" 紧抿著唇,存珂眼中冷冽的一闪。 "若有那一日,我饮剑自戟於驾前。" "倘若那时,圣驾已空呢?......" 怔然抬眼,存珂无法回答。对方说的不无道理,但他却不能接受那种理由。这世上谁都可以不信他,却
唯有那人不可以。末了,他颓然一笑。 "所以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便要将我置之死地麽......" 喟然一叹,聆秋涩然而笑。 "陛下若真要取您性命,又岂会等到今日......六爷在此一心求死,外面......却是有一干傻子,正在盘算
如何搭救您呢......" 存珂一愣,随即便明白他所指是谁。 "他们......" "云出如今正在定国公府......如若陛下赐死,他们便在途中截下药酒,乔装入内......救您出去。" "胡闹!" "您是知道他的......这种事,他做的出。" "便是他们来我也不会走──你去告诉他,让他趁早打消了念头!" "我劝不了他,也不能劝。您也劝不了......到时......走或不走,怕是不由您了。" "......" 片刻的沈默後,存珂却是一声苦笑。 "怎会不由我?不外一死,一杯酒,便够了。" "......可您当真再无所恋麽......" 低幽的声音敲击心坎,闭上眼,想笑却不能成形。怎会毫无所恋?可所恋的,却正是欲取他性命的那一
个,又要他情何以堪...... "君要臣死,存珂岂敢违命。" "倘若陛下对您并非全然无情......也依旧坚持麽?" 存珂低声一笑。 "那怎麽可能......倘若有情,又怎会......" 怎会陷他於此?b "陛下自幼抚育皇後宫中......皇後端庄不苟言笑,所以陛下......也不擅表达,更不知该如何梳理对您的
感情......若真无情,我又何须来此......" 依墙而立,腹中急痛像是要撕裂他的身体,可神思间清明尚存,便仍强撑著不肯倒下。 "也许是为了心理上的逞快,也许......是不愿背负鸟尽弓藏的杀弟恶名──" "六爷──" "你不必再说了。他纵使有情,也不是我所要的......我倦了,累了,不想再继续一厢情愿下去......你该
懂......" 垂下眼睫,琥珀色的眸子里映著幽冥的烛火,默然良久。 "六爷自暴自弃......是希望陛下会为您的死,从此悔恨麽......" 空净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以为真,但也或许,他所说的本就是实情。 "可若他根本不会後悔呢?......" "......" "倘若在你死後不久......他便立後册妃,根本不念旧情......那又如何......" 心口被一番话刺得生疼,存珂闭上眼,他不能不承认,若然是那样,又怎是一个不甘心了得...... 听到衣物悉索的声响,存珂抬眼看去,方才惊觉那人的身影萧寂。 "我不会再劝您了......" "......" "......弃身一死──确然是解脱......" "聆秋──" "六爷珍重......此一别......也许再会无期......" "你等一下──" 想起劫狱之说,存珂撕破囚衣下摆,意欲留书,却未看到对方身形瑟瑟,早已不堪其负。 腹中千万根利刺扎戳著的疼,冷汗已是湿透里衣,耳边嗡鸣一片,头晕目眩。 "不必了......他不会......眼睁睁看著──......" 挣扎半晌,聆秋终是身子一软,沿著墙壁缓缓滑落地上。 "聆秋?聆秋!......" 存珂这才发觉不妥,忙上前将人抱起,却见他双手环在腹部,身体紧蜷,神情凄迷。 "六爷......不要......不要声张──呃......" 但已是迟了── 一片急促的脚步声杂沓而来,夹著金属的碰撞之响──那是存珂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刀戟声。为王
者的直觉令他的神经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抱紧怀中之人。 外侧的门被推开,两队禁军趋步而入,待立两侧。随後,一人款款步入,令存珂目瞪口呆。 "......存誉?!" 自父亲去世後便不再往来的九弟,如何竟在此刻统率禁军来到天牢?明明是熟悉的面孔,可神情却陌生
的令人胆寒。 来人微微一笑,有如春风。 "六哥别怕,我是来救您出去的。" "救我?......" 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存珂的手心渗出冷汗。 "举兵勤王,自然是为救您而来。" 谋逆! 两个字闪过心头,存珂顿觉手脚一片冰凉。 "陛下他......" 存誉疏然一笑。 "他自是好端端地在勤政殿里──不然,如何阐位给六哥?" 扫一眼两旁禁军,存誉显然不想再继续废话。 "还不将那乱贼拿下,搀起宜王。" 话音甫落,两个禁卫向著聆秋靠近过来,伸手欲擒。 "放肆!" 存珂断喝一声,愤怒的目光厉扫而过。 慑於他的威仪,那两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存誉嗟然一叹,故作不快地皱起眉。 "六哥便是心软,沈浮多年犹自儿女情长,沈聆秋是皇帝跟前得力之人,不杀他,何以绝後患?──" "你住口!" 斥绝对方,存珂却也知道,他如今已是身不由己。怀中人已是半昏半醒,双手紧环腹部,忍著剧痛,身
体缩瑟如同秋叶,堪怜堪忧。无论如何,病情耽搁不得。思虑及此,他咬牙将人抱起。 "去传太医!──带路!" 一旁的禁卫下意识地挪动脚步,随即才想起自己该听命的人是存誉,於是尴尬地停下。 瞪了那人一眼,存誉又使个眼色命人去了,意即,传太医的路上尽可慢慢的不必著急。 看在眼中,存珂自然明白。 "死一个人,我便决不听命於你们!" 敷衍一笑,存誉侧身将手一让。 "六哥说笑呢,往後,自然是我们听您的──我来为六哥引路,咱们这便去勤政殿。" 说著,他悠然转身,径自在前步出牢门。
第十五章 乍从牢室中出来,久不见光,存珂一时难以适应。闭上眼,隔断刺入瞳中的日光,一时昏昏耀耀有些眩 晕之感。但就在他尚未适应光线之时,一片刀光剑影已然围绕上来。 耳边交错的刀剑虎虎生风,很快便听到陌生的声音惨叫连连,一切都只是瞬间的事情。 依旧还无法看清周围情况,存珂懵懵懂懂呆立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时,他被人拉住了手臂。
不知是敌是友,存珂立刻反抗起来。 "六哥,是我!" 不是存誉的声音,却极熟悉,在脑中转了一个来回,存珂终於认了出来。 "三郎?" 就在他询问的功夫,只觉眼前一暗,外界的光线似乎减弱下来,当是被人拉到了树下。存珂睁开眼,眼
前之人素衣白袍,正是云出。 眼看聆秋面色惨白,修眉紧蹙,云出心中疾痛,方要开口,身後一柄长刀向他砍来。侧身闪过,起脚踢
飞长刀,三尺青锋随之挥出,顿时在那人腿上斩出一道血口,但尚未有喘缓之余,又是一人攻将过来,
云出忙将存珂扯到身後。 "快去车上,世叔在那!" 云出说著,手挽剑花,同对方缠斗起来。 沿著所指看去,果见不远处停著一辆蓝帷马车,持缰之人正是岑展,存珂当下抱著聆秋向马车奔去。 雨涟在车内看到两人,忙命岑展驱车前迎。来到近前,岑展跳下车,接过聆秋安置车内。存珂不知就里
欲待跟随而入,却被雨涟抬手一拦。 "血光不吉,还请六爷止步......" 存珂怔然之下,雨涟已是挑帘入内,只令岑展在外守护,亦保存珂安全。 聆秋已经完全昏迷过去,双手却仍是紧环腹部,不肯松开。解开他的衣衫,只见里衣下摆被血色浸染大
片,腥红刺目,饶是雨涟早便见惯了血迹,也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冷气:此时的情形,若依他判断,自是
尽早将胎儿引出,才能保聆秋平安,只是......想到昨日安国寺内,对方不许他诊脉,不肯服药也不肯行
针,生怕他会落去胎儿,那执拗到近乎疯狂的地步,只是一味地要这孩子,雨涟便又不知所措了。他竟
不知,究竟是该留下这孩子去赌聆秋的性命,还是落去胎儿,去赌他的心神不乱。 存誉随行的二十来个护卫渐被尽数撩倒,几人聚回车前,存珂细问之下,才知他们本是随雨涟来等聆秋
的。昨日安国寺见过存毓之後,聆秋一早便同使臣前往此处,雨涟则依他的嘱咐去和云出相见,云出自
是放心不下,来此相候,却未料晏尘中途传来宫内政变的消息,恰在这时存誉带著人马赶到,於是商议
之下,伏在门外伺机救人。 不等晏尘将来去解释清楚,云出便丢开几人钻入车内。 聆秋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些,不时痉挛的身体蜷缩在车内一角,两只手揪扯著衣摆,紧咬下唇,低弱的
呻吟偶尔溢出,就像有一道道丝线割划过心头,云出握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雨涟正在为聆秋施针,见他进来,目光一动,却只淡漠地道。 "你去抱著他罢。" 即使是於疼痛毫无帮助,此时聆秋需要的人自还是他。 雨涟的吩咐把人从怔懵之中拉扯回来,小心翼翼地抱起聆秋,被他下意识地攀住手臂,随著疼痛捏紧的
手指深深陷入皮肉,那痛楚便似乎感同身受。云出低下头,轻轻地吻著对方,眼泪无法克制地汹涌而出
。泪水点滴落在那人苍白的额头上,混入淋漓的汗水里,沿著鬓角淌落,浸入衣领。 存珂弯腰进到车内,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然,云出脸上悲戚的颜色让人将疑问压回心底。车子渐渐驰动起
来,前方等候的道路究竟是怎样,此刻谁也不知......
月落霜天 番外 夜下沙
雪色的绫衣皱乱地褪至腰下,如玉肌肤斑痕点点,带著几分青紫的颜色,破碎的喘息声凌乱而颤抖,细 若丝弦,被摆布的身体如同布偶。 男人任意摆弄著毫无反应的人,却越来越难以从那暴行中得到快感,对方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对他的伤
害有所反应了,只是闭著眼,凭他折磨,这让他觉得无趣。 丢开人起身,赤裸著身体走下床榻,帐外侍立的仆从们捧著衣袍簇拥而上,细碎的脚步声外,没有一丝
多余声响。 抖开炫豔的袍服,晓曙微光之下华彩暗流,映著赤莫眼中初冬的冷意,越发美得妖冶猖狂。 漠然扫向帐後,那人一动不动地斜在枕上,昏迷未醒。赤莫微皱起眉,收回目光:这些天他似乎越来越
虚弱了,动辄就昏厥过去,食不下咽,又常常干呕不断,或许他该让医士来看看他是怎麽了。
苏玄是薛延陀少有的几个中原人之一,医术很好,只是很沈闷,几乎从不说话,脸上也不见笑容,除了 对赤莫唯命是从之外,其他人他完全不理不睬。他本是俘虏,只因救过先王的性命才被特别宽释,很受
先王信赖,就连赤莫都是他亲手接生的。 进入寝帐,一眼便能看到王榻上的人,一身素衣,映得肤色苍白得像个死人。苏玄知道,那便是他的病
人了。默默地向赤莫叩过头,他走到那人身前,搭上他的脉搏。 片刻後,他松开手,探向那人脐下三寸之处,著了几分力,压按下去。 "嗯呃......" 一声呻吟脱出,那人蓦地扯紧衣衫,身体一颤。 赤莫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眉梢一抖。 苏玄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但收回手时,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他有孕了,王。" 赤莫眯起眼睛从座上站起。 "他是月祗人。"g 伏下身,苏玄不再说话了。
赤莫神色晦暗地看著半昏半醒的人:比薛延陀的女人还要瘦弱,根本禁不起吹打,可就是这个人,在萧 关逼退他的十万铁骑使他千徊谷遇伏,身中数箭几乎不治。初见他时的震惊和愤怒,赤莫至今思及仍旧
恚然不已。 他的胸口有道长长的疤痕,颜色已很淡了,但依旧可以想见当时的伤势,赤莫有些好奇他是如何受伤的
。如今,他已对他无所谓憎恶了,半年来的消耗,他的愤怒早也殆尽。原本,若非是他那双染满薛延陀
人鲜血的手,他也懒得用这种方式对待,只是他既不畏死,便就只有毁了他的人。他知道,汉人总是把
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看得很重,对於真正要紧的,却毫不珍惜。 微蹙的眉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那人的手动了一动,旋即醒了,缓缓睁开眼,看到赤莫,又合上了眼
睛。 自榻上起身,赤莫无声地离开,什麽也没说。
时日渐长,该显露的终归要显露出来。 苏玄奉命定时去为那人诊脉,他有时昏睡,有时醒著,但神情一直没有变过,就像没有喜怒哀乐。苏玄 只是几乎不开口,他则是从不开口,即使被问及症状体征,也是置若罔闻。末了,苏玄便也不再询问。
只是看得出,赤莫自那之後没再抱过他,只不知是顾念腹中胎儿,还是为了什麽别的原因。 如常配过药,看著他毫不反抗地服下,苏玄正欲离开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开口了。 "你知道月祗人......" 苏玄停下脚步,看向他。他第一次听到那人的声音,很轻,很冷,只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麽柔弱。敛
起眉,苏玄不解他为何突然同自己讲话。 "你的反应,也不是寻常人的反应。" 他淡漠地回应。 "这个孩子......能活下来麽......" 那人漆黑的眼睛似乎闪动了一下,低声地问。 苏玄有些讶然,他难道不该对这孩子漠不关心麽? "我想活下去......" 那声音依旧很低,但很坚定,似是有什麽执念在驱使。 沈默了片刻,苏玄转过身,向外面走去。 "我会尽力,只是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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