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粥碗回来的宋祁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看到几个高壮的黑衣人拖着傅雪凝往外走,慌忙来到屋内。 欲追出去的穆水涵被莫天啻一把拦住,正点了他昏睡穴,宋祁璟闯了进来,以为他要伤害穆水涵,就要冲过来抢人,不料背后受了一击,顿时晕过去。 “将他也给我拖出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这两人再来缚心阁。”吩咐着狼童,他抱着软倒在怀中的穆水涵走向床边安置好。 缚心阁又回复了原来的宁静,一直躲在一边的陈太医边抹汗边打哆嗦。 “你过来。” 听到男人的召唤,他连忙走过去,弯腰低头,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以后凡是有关穆水涵要吃的药都由你一人负责,不得假手他人。” “是,是。” “还有,我要你保他平平安安生下腹中的孩子,若有万一,世间再无陈家后代!” “是,是,一定照办……” 等莫天啻走后,陈太医的脊背已经僵硬得直不起来了。 傅雪凝走了,却换来一个又瞎又哑的婆子。虽然她眼睛不好使,但动作异常灵敏迅速, 伺候起人来又稳妥又周到,竟比没瞎的人还细致。 穆水涵问过莫天啻傅雪凝的下落,莫天啻并没有明说,但应该是还活着,他又问宋祁璟的下落。 “只要你乖乖生下孩子,我要让你见他。”莫天啻如此回答。 穆水涵笑了,到了现在他还再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明明一开始还让人将孩子打掉,现在却要他生下来。 男人生子,违背伦常,他如何想到用这种办法来报复,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可救药,无论多委曲求全,也换不来他一丝怜悯。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将孩子生下来,姑且不论肚子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一个男人生孩子,他接受不了,也害怕生出来的是个怪物,与其变成那样,不如死去。 他开始绝食,并拒绝吃药,这些举动传到了莫天啻耳朵里,他愤怒不已,跑到缚心阁欲掐死他,一了百了。但当他握着手中那纤细得几乎稍一使力就会折断的脖子时,又犹豫了。 “你不想生,我就偏要你生!你不想活,我就偏要你活!” 扔下这句话后就离开的男人,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踏进缚心阁。 奄奄一息的穆水涵靠着陈太医大把大把的喂给他那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名贵草药而吊着命,直到男人再次来到。 陷入昏迷状态的穆水涵已经出气多入气少,马上就会断气。 风尘仆仆的莫天啻扔给陈太医一株散发着妖异红光的花,道:“研磨成粉,用我的血喂给他吃下去。” 陈太医虽不知道那花有什么作用,但仍是听着他的指示喂给穆水涵,穆水涵即使在昏迷状态下也潜意识要反抗,将刚吃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可见求死的意志多么坚定。 莫天啻一把抓过陈太医手中的药碗,仰首喝进一大半,扶起毫无反应的穆水涵,嘴对嘴喂他吃药,浓浓的血腥味在两人口中扩散开来。 “不准吐出来,你给我吞下去,听到没!”哺完一口,他立刻按住穆水涵的嘴,阻止他再吐出来。 折腾了老半天,直弄得两人身上都是血,虽然还是被吐出来居多,但总算喂进去一部分。 自打那以后,穆水涵渐渐好了起来,脸色也比以前好很多,甚至有了一丝红润,想来是那红花起了作用。 陈太医暗自道奇,他行医这么多年,阅遍群籍也从未见过有这么一味药材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了。 穆水涵还是不肯吃东西,莫天啻每隔三天便喂他吃下佐以人血的红花,居然活过了月余,不仅身体有所好转,精神也亦发奕奕起来。 这日莫天啻逼着他吃药,仍然是以口哺喂的方式,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穆水涵开了口。 “为什么要救我?”他冷冷问着。 “你要死,我就偏要你活。”莫天啻冷冷回答。 “你简直不可理喻!”穆水涵痛苦地喊道,为什么不让他去死,他死了,所有人都可以解脱了。 莫天啻看着他不说话,俊美的面孔有如冰雕,不带一丝温度。 对于他的沉默穆水涵死心的闭了口,他还是这样,跟以前一样冷酷无情。 这一个月来,他不是看不到莫天啻为了他的病而奔波,每隔三天他风尘仆仆而来,带着满身伤痕,割破自己手腕时,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那满满一大碗鲜血,要多久才能养得回来,他不是无心无情之人,如何能忽略这些刺目的画面?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死心时,又要做出这些事来给他看,难道报复他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命都可以不顾,这样处心积虑,换着法折磨人不累吗,一刀杀了他岂不痛快? “我不是孟云眉,穆家欠你的,我爹娘的死也应该够偿还了,你放过我吧,我累了。”穆水涵倒回床上,背过身子,不愿再看到让他伤心欲绝之人。 “不可能。”盯着那纤瘦的背影,莫天啻硬邦邦吐出三个字。 听到他的话,穆水涵僵了僵,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没入枕席,“你走吧。” “别忘了宋祁璟和傅雪凝的命还在我手上。” 穆水涵没有再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莫天啻愤然拂袖离去。 41. 随着肚子一天天长大,穆水涵越来越怕,总觉得那里面藏着妖怪,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跳出来将他吃掉,惶惶不可终日,吃不下,又睡不好,整天以泪洗面。 死又死不了,他想尽各种办法要除去腹中的负累,都被莫天啻巧妙地阻止了。不仅那个又瞎又哑的婆子紧迫盯人,连狼童都被派来看着他。 如此不分白天夜晚的逼迫下,穆水涵又变回哑巴,不吃不喝不动,跟莫天啻较起劲来。他不信那红花没有用完的一天,如此奇特功效的药,想必珍贵异常,不会有很多的。 他这样无声反抗,莫天啻越是恼恨异常,有时竟会忍不住来到缚心阁对着他冷嘲热讽一通,见他还是不理会,又甩袖而去。 这样无理取闹,完全失了以往冷酷无情的模样,不过两人谁都有没有注意到而已。 陈太医看在眼里,叹在心里,虽然男子喜欢男子这样的事有违伦常,但如此折磨双方,却比那些旷男怨女更让人心酸。 莫天啻仍旧故我,穆水涵表面看起来并不在乎他的话,其实心里难过得要死,一等他走后,哭得死去活来,吐血吐得更频繁,那神药的作用也减了大半,精神又开始萎靡起来。 腹中胎儿越长越大,需要汲取的养份也相应增加,红花的滋补许是都被他抢去,刚有些起色的身体也衰弱下去,又回到原来那样。 穆水涵恨这样的日子,失眠得利害,后来在陈太医加了安神的药后才有了正常的睡眠,却在梦中整夜号啕不止,醒来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不说不吃不动,呆呆傻傻。 有一日陈太医像往常一样例行检查,看到穆水涵,吓得花白胡子乱颤,那形如槁木,死灰惨然的样子,直如尸体一般,僵硬的躺着,双眼无光无神,尤其那一头半白发丝,散乱得铺在周身,如果不是缓慢得像随时会停止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死人! 陈太医怕有什么万一,连忙让人请来莫天啻。 莫天啻看着床上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穆水涵,握紧了双拳,几度欲冲上去将他摇醒。 少年白头,最是凄然,若不是愁到极,苦到极,如何能一夜白了青丝?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他能选择的最后的,唯一的反抗——封闭自己。 由于不吃不喝也不活动,瘦得只余骨头,尤显腹部的突起,那像一座小山似的肚子牢牢压迫着他,一呼一吸间都那么辛苦。 不忍看下去的莫天啻转过身,深深喘了几个大气,疲累地道:“狼童,去将傅雪凝带来。” “是。”狼童领命而去。 傅雪凝被带到缚心阁时,莫天啻已经走了,看到那个又瞎又哑的婆子时她皱了皱眉。熟门熟路地来到穆水涵屋内,迎面扑来的浓郁药味盈满整个鼻间,过于安静的氛围让她心生恐惧。 当看到帷幕掩映下那腹部如鼓的模糊人影时,她甚至都不敢再向前迈一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到近前,撩开轻纱,她呆住了。 傅雪凝怎样也无法相信眼前那个半白头发,神情索然,状如槁木,不俱半点生气的枯瘦之人就是穆水涵。她猛然用手掩住嘴,并狠狠咬着,从喉咙里发出一种怪异的吭哧声。 过了许久,她才抖着音轻轻唤了句公子,对方却全无反应。 压抑的哽咽一次大过一次,最后痛哭失声,趴倒在床边迭声呼唤着。 穆水涵微微动了下,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一点一点扭过头,看着昏暗光线下悲伤哭泣的人,眼神渐渐清明。 “雪……凝……”沙哑不堪的嗓音虚弱而颤抖。 “公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傅雪凝号啕不止,抓住他颤巍巍伸过来的手再不肯松。 她不停地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穆水涵等她情绪稍微稳定后才喘着气道:“你怎会……在此?” “是他让我过来的……”傅雪凝还在抽噎着,满是泪水的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牢牢瞅着他。 “是吗?”穆水涵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是他让你来的……”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让雪凝回来无非想以此来牵制他罢了。 “公子,他怎么能如此狠心,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难道你受的苦还不够吗?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要放过你?”傅雪凝不知他心中所想,眼中带着明显的恨意,愤愤不平。 穆水涵沉默,他也想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着,他早就累了。 以为他还对莫天啻恋恋不舍,傅雪凝更是妒火冲天,满腔愤恨无处发泄,霍然站起身,将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话控制不住地全都说了出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他吗,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爱的只是前世的孟云眉,不是今生的穆水涵,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再无所顾忌的她,将长久以来隐忍的痛苦与不甘统统暴发出来,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轰然决堤,阻也阻不住。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只是将对那个人的恨都转移到你身上,对他的爱却一点也没有给你,他的心已经随着孟云眉的死而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颗残忍无情的兽心!” “你别再傻了,放弃吧,他永远也不会爱你的,你这样折磨自己只会让那个男人更开心而已,我会好好守着你的,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你的……”说着她扑倒在穆水涵面前,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呓语般念叨着。 呆呆任她搂着的穆水涵被刚才那一翻话打击得体无完肤,连最后一点奢望也灰飞烟灭了,这些事他早就应该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自从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之所以忍着不向莫天啻表白,正是害怕他爱得只是孟云眉,而不是自己,如今被傅雪凝说破,他就再也无借口掩盖事实。 是时候梦醒了,傅雪凝说得对,那个男人的心已经随着孟云眉的死而死了。 感受着颈边一滴一滴滚烫的热泪流过,穆水涵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不再绝食,也不再装聋作哑,他要活下去,活着离开莫天啻,离开栖魂山。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让穆水涵没想到的是,傅雪凝来之后没几日,连宋祁璟也被放回来了,不过不能长待,只能每日来看望。 看到他半白头发的样子也是又惊又怒又心疼,幸而精神状况还算好,让他放心不少。 随着心境的改变,穆水涵的性情也回到原来的清冷,傅雪凝与宋祁璟是见惯了的,但陈太医却受了不少惊吓,以为他又有了新的病况,差点没把莫天啻请来。 而莫天啻却再也没有来过,每隔三天的药还是照常送来,穆水涵本不想吃,陈太医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才答应吃下,并要他传话以后都不要再送过来了,即使送来了他也不会吃的。 又过了三日,血药还是被送了来,陈太医道:“莫宫主说,吃不吃随你,送不送在他。” 穆水涵皱眉,眼神有一瞬间迷茫,随即回复清明,“放着吧。” 42. “你去跟他说,我有事要说,请他有空来趟缚心阁。”略微沉思了下,他对着陈太医道。 该了结的总要了结,无论结果怎样都不能再逃避,既然决定了,就让大家把话说清楚,一味求全,并不能解决问题。 没想到第二日莫天啻就来了,仍旧一身玄青长袍的他,俊美依然,只是略显得憔悴些,如果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 “我来了,有什么就说吧。” 穆水涵靠坐在床上,轻轻咳了声才道:“我想过了,既然你不让我死,那我就活下去,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他顿了顿,“我也会生下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莫天啻勾起一抹冷笑,鄙夷地道:“怎么,绕了半天,最后还是要跟我讲条件,好,我就听听你所谓的条件。” “这之后,你必须放了雪凝跟宋大哥。” 莫天啻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你曾经多次问我恨不恨你,我现在告诉你,我恨你。”穆水涵直直回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着。 “哦?”莫天啻表情不变,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所以,”他继续道:“我要离开你,既然你再意的只是前世的孟云眉,那么这一世的穆水涵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在栖魂山的这些日子,也应该够偿还欠你的了。” 说完这些,两人都没有再言语,穆水涵默默等待着。 莫天啻牢牢盯着他,眼中蓝光忽明忽灭,过了许久才道:“你休想离开这里!” “如果你不放我离开,那么就杀了我,因为只要我活着,终有一天会离开……” “你妄想!”莫天啻猛然打断他,恶狠狠道:“只要我一日不放人,你想踏出这里一步都是痴心妄想,要离开,做梦!” “你不能关我一生一世,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你能救我一次,不能救我百次千次。”言下之意,如果不能活着离开,那么就死在这里。 “如果你敢死,我就让傅雪凝和宋祁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代替你来接受我的折磨!” 穆水涵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冷漠地道:“我死以后,自然不会再顾着他俩。” “你……”莫天啻咬牙切齿,直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掐死他。 不再理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穆水涵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假寐。 “好,很好。”莫天啻一字一顿,敛了怒气,噙着残酷的冷笑道:“何必等到你死,不如现在就在你面前折磨他们,让你亲眼看着他们受罪不是更好?” 穆水涵一惊,猛得睁开眼,警惕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狼童。”唤来隐藏在暗处的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去把傅雪凝给我带过来。” “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彻底着了慌的穆水涵不禁大声问道。 “过会儿你自然会知道。” “你不准伤害她!” “由不得你!” 只一会儿功夫,狼童带着昏迷不醒的傅雪凝回来,将她交给莫天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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