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尔转到大楼背后，才发现那里还有一个庭院，不像正面的庭院修造得那么大气豪华，后方的庭院小小的，看起来却很幽雅。 而真正让杰米尔惊讶的是，那片庭院的花坛里种满了菖蒲花。 满目的紫色在视野中渲染成了一大片，杰米尔怔怔地看着那些花，半晌后突然转身抬起了头。 他住的房间面朝市府大门，所以他看不到这里的庭院，但是罗斯住的房间和他的办公室都是朝着这一面的。 而丝毫没有出乎他意料的是，罗斯正站在二楼他办公室的窗户边，低头看着这边。 那一瞬间，杰米尔说不清心头涌起的感觉是什么，他依然用倔强的眼神瞪视罗斯，罗斯也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是这样四目相对的空间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悄悄产生了。 「文森特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几近陌生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杰米尔一愣，转头一看，是刚才抱着花的女佣走了过来。 杰米尔记得她叫娜塔莎。 再抬头时，二楼窗口的罗斯已经消失不见了，便仿佛之前的那一场对视，只不过是杰米尔的幻觉而已。 「我刚才看到你捧着菖蒲花出去，因为好奇，所以进来看看。」杰米尔挤出了一丝笑容。 娜塔莎走近他，转身看着花坛笑着说：「这些都是罗斯少将让人从首都移植过来的哟，是我们在首都的时候就种在少将家里的。」 「你说……这些菖蒲花都是罗斯派人弄的？」 「是啊，原来这里种的是玫瑰和蔷薇，都长得很漂亮，但是少将也许不喜欢玫瑰和蔷薇吧，一定要把家里的菖蒲花移过来。」 娜塔莎说着，似乎有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他为什么会种菖蒲花？」 「这就不清楚了，您应该也知道，少将是不喜欢把心里的事说出来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杰米尔沉思了一会，娜塔莎说的这些，他当然很清楚。 从以前开始，罗斯就是个阴郁暴力的小子，那时候在艾梅莱的难民营里，他是唯一一个总是一个人的人。 但是那个时候杰米尔并不觉得罗斯的心思难以猜测，也许是那个时候罗斯就只有一个坚持，那就是活下去。 杰米尔突然意识到，其实曾经的他很了解罗斯，一如曾经的罗斯也很了解他一样。 他们虽然每次见了面就是打架，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只要看到对方，就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是想找面包还是抢药材，或者是寻找一个新的过夜的地方，那个时候的他们，非常清楚彼此的想法。 现在却不一样了，分开的八年，彼此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了解罗斯，罗斯也不可能知道现在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将他以前，很喜欢静静地坐在菖蒲花丛里，我有好几次看到他在花丛中沉思，那个时候我想过，也许少将是在怀念什么人，和菖蒲花有关的人。」 拿起水壶为花儿浇水，娜塔莎突然微笑着说了一句。 杰米尔闻言微微一怔，他实在无法想像，那个罗斯会有什么值得他去怀念的人。 「文森特先生，您知道菖蒲花的花语是什么吗？」浇完了水，见杰米尔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娜塔莎笑着又问了一句。 杰米尔深吸了口气，神色间透出几分复杂，「信仰者的幸福。」 娜塔莎惊讶地眨了下眼睛，「您竟然知道？真难得呢，很少有男性会知道花语这种东西。」 杰米尔微微一笑，「很久之前，我的母亲告诉我的。」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很小，菖蒲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不但因为那种紫色的花开满一片时异常美丽，还因为它特别的花语。 信仰者的幸福，只要坚持自己的信仰，就一定能获得幸福。 在当年那个烽火冲天的艾梅莱，母亲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带着他坚持下来的。 尽管后来母亲死于流弹，他也依然一直记得母亲的话。 「嗯，您的母亲一定是很开朗乐观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微笑着面对。」 「是啊，就连死亡，她也是微笑着面对的。」 「啊……抱歉。」 「不，没什么，我并不介意提起我的母亲。」杰米尔笑了笑，朝娜塔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介意。 母亲虽然已经过世了，但他相信，母亲是带着幸福感过世的，这样的她并不痛苦，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相比那些苟延残喘、痛苦地活在世界上的人，他的母亲要幸运得多。 「差不多到晚餐时间了，文森特先生，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走吧。」 和娜塔莎有说有笑地回到市府大楼，果然已经到开饭时间了，罗斯和海格已经在餐桌边入座，海格看到杰米尔，又暗暗瞪了他一眼。 这些天，只要罗斯在这里吃饭，必定让杰米尔和他一起吃，杰米尔也从来不客气，反正他吃罗斯的，是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反倒是海格每次和他一起吃饭，神色都很不快。 饭桌上海格向罗斯汇报了关于明晚宴会的安排，罗斯沉默地听着，只偶尔点点头，表示他有在听。 杰米尔低头大吃着丰盛的晚餐，对他们在说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不容易开始射击特训了，他其实很有兴趣，毕竟如果要上战场的话，射击能力的优秀与否，将直接关系到能否活着回来。 吃完了饭海格就告辞了，市府现在除了一些佣人外，就只有罗斯和杰米尔住在这里，海格他们都住在军营附近的军人生活区里。 「明天的宴会你也要出席，礼服我会让人为你准备好，明天下午提早一点回来。」 上了楼，杰米尔正要进自己的房间，突然听到罗斯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参加！」回过头，他没好气地问。 他知道乔瑟夫是多萨的总督，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这种无聊的宴会有什么可参加的，何况，这件事和他本来就没有关系。 「乔瑟夫的父亲是公国陆军总司令，这次你能够加入军籍是靠他父亲帮忙，所以他想见见你。」罗斯面无表情地答了话。 「我可没有要你让我加入军籍，要道谢的话你自己去好了。」杰米尔冷哼着说完，推开自己的房门，抬脚就要走进去。 罗斯却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说：「你实在不想去也可以，我可以让人请文森特夫人过来，她应该很愿意代你向乔瑟夫道谢。」 「你敢！」一听他提到自己的养母，杰米尔握紧了拳。 罗斯走近了自己的房门，声音径直传来，「你可以试试看，我敢还是不敢。」 杰米尔咬着牙，「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哇，杰米尔，你学的真的很快哎，射击训练第二天准确率就超过了六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夏洛克看着电子屏幕上跳出的准确率，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虽然说杰米尔有罗斯少将亲手指导，而且训练环境确实比较好，但是摸枪第二天就能有这样的准确率，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杰米尔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再度举枪瞄准人形靶子，咬着牙说：「你下次试试把人形靶子当成你心里最讨厌的人，准确率一定也会提高的。」 就像他现在，对他来说，对面的每一个人形靶子都是一个罗斯·坎贝尔！ 夏洛克显然还是不怎么明白，喃喃地说：「哎？什么叫当成心里最讨厌的人？」 「就是你在脑子里幻想自己讨厌的人的样子，然后狠狠地射击就行了。」 「那我心里没有讨厌的人，要怎么办呢？」 「……」 杰米尔无语地选择了沉默，这家伙还说他纯洁善良？开玩笑，这个世界上最纯洁善良的人恐怕就是他夏洛克·福尔斯了吧？ 居然连一个讨厌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存在吗？ 不过说起来，其实他也就对一个罗斯感到深恶痛绝，就连海格这种和他有过节的人其实他也觉得可以忍受。 但是罗斯……脑海中一浮现起那个浅灰色的人影，杰米尔就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厌恶，「砰」的一声，手中的枪一响，不远处的人形靶子的心脏部位出现了一个小窟窿。 夏洛克被他脸上那一瞬间浮现的煞气吓了一跳，凑近了问：「杰米尔，让你这么讨厌的人是谁啊？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吧！」 杰米尔再次瞄准靶子，微眯起眼睛，声音变得很沉，「啊，你说的没错，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他的。」 夏洛克眨巴了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后对自己说：杰米尔只是在开玩笑，像他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嘛。 快傍晚的时候，夏洛克提醒杰米尔差不多该回去做宴会的准备了。 杰米尔当时连爆了三个人形靶子的头，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夏洛克叫停，觉得非常扫兴。 扔了枪，他有些不爽地嘀咕道：「罗斯那个混蛋，竟然连这种宴会都要逼我参加。」 「杰米尔，你现在是总督的副手，当然要去参加宴会啦。」夏洛克正在整理枪，随口答着话。 「你说什么？什么副手？」 「哎？罗斯少将没有告诉你吗？你的职务暂定是他的副手啊。」 「……」 「这个职务海格少校可是想了好多年了，但是总督一直没有安排人担任呢，现在直接就让你担任了，可见他非常看好你哦，难怪对你重点培养呢。」 夏洛克想的很单纯，打从心底为杰米尔高兴，要知道，总督副手的职务在艾梅莱辖区内享有的权力可是很高的，就算本身军阶不高也没有丝毫影响。 杰米尔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皱着眉问：「副手要做些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知道哎，不过应该要做很多事吧，反正是总督的直属部下，权力很高，可以整天跟在总督身边哦。」 夏洛克说到这里，两眼放光，显然是觉得这个职务非常值得羡慕。 可杰米尔一听到要整天跟着罗斯，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个混蛋，又自说自话做这些安排，他到底想怎么样！ 和夏洛克一起回到市府，娜塔莎送来了礼服，一套华丽精致的银灰色燕尾服，穿到杰米尔身上，让夏洛克和娜塔莎看得几乎流下口水。 杰米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头痛，他之前的生活一直过得很艰苦，这么高级的礼服还是头一次穿，而正因为是头一次，他觉得很不舒服。 跟着同样换上了礼服的夏洛克出了门，他们前往举办宴会的地方——总督府。 总督府是艾梅莱的前任总督花重金打造的，那位前总督是个穷奢极欲的奢侈分子，所以总督府打造得相当华丽，占地面积比艾梅莱的大广场还要大。 据说罗斯因为不喜欢那里面到处洋溢着的奢靡气息，所以上任后一次也没有在总督府住过，而是一直住在市府里。 这次因为要招待多萨的乔瑟夫总督，才不得不借用一下那座总督府。 总督府里已经为宴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宾客也已经到了不少，海格正带人忙着招待客人，一看到夏洛克，咬着牙不满地说：「我记得叫你今天早点过来，怎么这么晚！」 夏洛克抓了抓脑袋，笑着说：「抱歉，少校，我看杰米尔射击看得太入神了，我跟你说哦，才第二天而已，他的准确率已经达到……」 「闭嘴，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还不快帮忙一起招呼客人！」 「是是是，我这就去。」 「叫你带来的那个家伙去二楼休息室，两位总督都在那里呢。」海格斜眼瞄向杰米尔，口气有些恶劣。 他看杰米尔实在是很不爽，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坐上副手的位置，这家伙不过出现半个多月，就顺利地坐上了。 更可恶的是，这家伙看起来还对总督非常不尊敬！ 「你忙吧，我自己上去。」听到了海格的话，杰米尔拍了拍夏洛克的肩。 「那好，我先去忙啰。」夏洛克朝杰米尔笑了笑。 杰米尔自己上了楼，宴会在一楼举行，二楼还算比较安静，只有一间房间的门开着，杰米尔知道那间应该就是海格所说的会客室。 他走过去，正要敲门，房间里站在窗边的男人已经转过了头，男人约莫三十多岁，体型已经微微有些发福，脑袋前面的头发看起来也已经不多了。 「你一定就是杰米尔·文森特。」 男人看到杰米尔就笑了起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那眼光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是的，您应该就是乔瑟夫·曼哈顿总督了。」杰米尔走进房间，恭敬地朝男人欠了欠身。 「正是，你果然如传闻所说，美丽得如同天使啊。」乔瑟夫说着，迈步朝杰米尔走了过来。 杰米尔扯了扯嘴角，对于这样的传闻，他可不会感到高兴。 乔瑟夫停在了杰米尔的身前，突然伸手勾起他的下巴，淫笑着低声说：「不知道你这样的美人，罗斯肯不肯让给我一个晚上？」 他的话说得太过于直白淫荡，杰米尔倏然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直觉反应，「啪」地拍开了乔瑟夫的手。 「你敢对我动手！」乔瑟夫显然没有料到杰米尔会拍开他，脸色一变。 杰米尔已经看穿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但碍于对方的身分，他不能发作，只能脸色铁青地转身就走。 没想到，乔瑟夫竟然还不死心，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杰米尔的肩膀，「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你不让本总督玩爽了，你别想走！」 这句话一传入耳中，立刻引爆了杰米尔，他一把抓住乔瑟夫的手，身子一转，脚下一迈，一个狠狠的过肩摔，就把足足比他胖了起码有二十公斤的乔瑟夫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乔瑟夫重重摔在地上，顿时哀嚎起来。 杰米尔气得双手握紧了拳，真恨不得上去对着那张丑陋的嘴脸再补两拳。 这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那已经熟悉的规律性的脚步声让杰米尔微微僵直了身体。 罗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浅灰色的眼瞳中仿佛凝结了万年寒冰。 「罗斯！你、你的副手竟然敢打我！」乔瑟夫狼狈地爬起身，冲着罗斯怒吼道。 罗斯走到两人之间站定，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瞥了满脸怒气的杰米尔一眼，突然手一挥，一个重重的巴掌就落在了杰米尔的脸上。 杰米尔没有防备，突然之下被他扇了一个巴掌，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起了红印，他捂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走廊上铺着的红地毯。 罗斯帮乔瑟夫拉了拉衣服，拍了拍身上的灰，微勾起嘴角说：「不好意思，乔瑟夫总督，让您扫兴了，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言语虽然看起来对乔瑟夫很尊敬，但是从头到尾没有责怪杰米尔一句，罗斯的态度让乔瑟夫有些不满，但是看到杰米尔红肿的嘴角和失神的样子，他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气，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罗斯陪着他一起下楼，从头到尾没有再朝杰米尔看一眼。 杰米尔站在走廊上，看着罗斯的背影，咬紧了牙关。 第五章 杰米尔没有参加接下来的宴会，他从总督府的后门离开，没有回市府，而是直接回了家。 他和养母住在城西的一片山坡上，有一整片山头的土地，刚来艾梅莱的时候他养父还在世，三个人一起种地，收成一直都很好。 但自从他养父过世，养母又生病开始，家里的重担就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杰米尔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也没有因为那只是养父母而有任何怨言，养父死后，他尽量维持田地里的收成，同时细心体贴地照顾着养母。 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地帮街坊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许是以前在战地已经养成了习惯，他总是非常乐于帮助周围的人。 山坡上的小屋还亮着灯，远远的，杰米尔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对话声，走得近了，才发现玛丽大婶他们几个街坊都在。 他的养母——文森特太太看起来精神不错，脸色比他离开的时候红润了不少，一直很严重的咳嗽似乎也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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