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在青城山,在岷江边上,此二者皆发自岷山,屈原《九章?悲回风》有云『冯昆仑以瞰雾兮,隐山文山以清江』,岷山出自昆仑龙脉,而岷江从古至今易泛滥成灾,也正是因为岷江中有一条上古神龙。 昔时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升化为天,浊气下沉则为地,灵气充盈其间,生出许多神兽,这条神龙便是其中之一。从古至今,正因有这条龙在,此地才会屡遭水劫,又因他生自上古灵气,神通无边,便连当时的天庭与天帝也未能奈他何,可这样一条神龙却为李冰一个凡人所驯服,这其中定有玄妙!」 古泰来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顿了顿,随后说道:「世人皆道,昔日李冰治水,凿宝瓶口,建鱼嘴金刚堤乃为神来一笔,引致民间传说纷纭,其中有一种说法便是,李冰治水背后实则有神人指点。小彩,你仔细想一下都江堰中宝瓶口、金刚堤、鱼嘴、栖凤窝、飞沙堰乃至离堆的位置、方向及彼此相距的尺寸,再想一下青城山上老君宫、天师观所在,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 姬小彩听古泰来说,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所见,眼睛倏然一亮道:「阵?」 古泰来欣然笑道:「没错,就是阵!世人只知道李冰父子昔年在离堆建镇龙台,于伏龙观深潭中锁了那尾孽龙,绝不知道李冰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天然化生,后天利导的大阵! 千年前,隐身在李冰背后的那位高人便是借李冰之手破玉垒山,凿宝瓶口,分离堆,淘栖凤窝,点断昆仑龙气,又借青城山道家真气,天地相合,人阵相依,以为伏龙之势,但仅成伏龙态势当然不够,人言『打蛇七寸』,龙为大蛇,其理亦然。这位高人借着此阵,以宝瓶口扼住龙头,以栖凤窝绞住龙尾后,更在这尾孽龙的七寸,上筑鱼嘴金刚堤,下,则钉入了一柄神兵利器!」 见姬小彩目瞪口呆,古泰来不仅莞尔笑道:「这就是我师父所说,能使我获得抗衡天庭力量的方法。从宝瓶口到金刚堤一带的岷江水底,找到那件上古神兵便是我要做的!」 姬小彩忽然想到自己当日在宝瓶口山上凉亭边见到的水中缓慢移动的硕大黑影:「道长,我那日在水中看到的难道是……」 古泰来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条龙应该早在阵中化为白骨。」 「但是……」姬小彩犹豫着:「道长,听起来还是很危险,就算不是那条龙,这水中也不知会有什么怪物,而且明日便是初七了。」 古泰来道:「也是,我不会在这时候冒险,不过,这几日村里的确出了怪事。」 他这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什么东西穿破窗棂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古泰来眼疾手快将姬小彩挡在身后,摸出腰间匕首便要削向对方,却猛然住手,只拉着姬小彩退了一步。 「道长,怎么了?」姬小彩从古泰来身后探出头看,突然惊叫了一声,「三姐!」他将那只浑身羽毛都濡湿了的,看起来气息奄奄的红色小鸟护到手里。 「三姐,出了什么事,你要派信鸟来找我?」 鸟嘴里发出微弱的喊声:『小彩,快回来,出事了,大哥他,他不在了!』 「不在了?」姬小彩还有些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那边却已经哭起来了。 『小彩,大哥他死了!死了!』 「大哥他……死了……」姬小彩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那一边赤羽的哭声却顷刻大了起来,声嘶力竭,仿佛将所有悲恸一泻而出。 姬小彩摇了摇头:「三姐,你是在说笑吗?大哥他怎么会……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赤羽抽噎着:『小彩,不是玩笑,天庭来了讣告,说……说大哥昨晚被侵入天庭的魔物杀了,尸骨无存……呜……』再也说不出话来。 古泰来觉察出姬小彩的不对,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低头就看到姬小彩恍恍惚惚一张脸,像陷在梦魇中一般。 「小彩……」 「怎么会……」姬小彩茫然无助地看向古泰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像寻求一根救命的稻草,「道长,我是在作梦是不是?大哥他怎么会……」他六神无主,手上力气却极大,手指狠狠掐到古泰来的肉里去,痛感令古泰来都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久前还在一起的,怎么会……我不相信,我没办法相信啊……」 古泰来很快做出了决定。说:「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什么都没有,你大哥他不一定就出了事。小彩,我现下就陪你回凤鸣山去。」 姬小彩痴痴呆呆抬起头来,问:「回凤鸣山?」 古泰来点头:「对,回凤鸣山,这种事情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必要时,我还可以想办法上天庭问个究竟,你大哥仙法了得,我不信随便什么魔物就能动得了他,何况还有周召吉在他身边。」 「周道长?」 「对,周召吉。本来不该说,周召吉虽托生为人,实则却是天庭的仙,有他在你大哥身边,断不会叫你大哥随便遭遇危险!」 姬小彩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神采,却又很快显得为难起来:「可是道长你的事情怎么办?」 古泰来摸摸他的脸:「笨鸡,我的事情放个一日、两日又如何,多少世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么几日?再者明日便是初七,我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冒险。」 姬小彩这才稍稍定下心来,急切道:「那我们这就启程回去。」 古泰来拍拍他的肩:「去收拾一下包袱,就算用缩地成寸之法,要赶回你老家也需得几日,至少带些干粮。」 姬小彩「哎」了一声,赶紧兜了张包袱皮去厨下拿东西。古泰来见他匆匆离去,面上才隐隐现出忧色来。他开了窗,取出怀中纸鹤,用食、中指捏了,口中念念有词,却见那纸鹤扑腾了翅膀,慢慢飞起来,到了空中却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只焦躁地盘旋不住,并不往任何一个方向去。 古泰来心中吃了一惊,再念咒文,那纸鹤便飞动得越快,依然只是在屋内盘旋不止,古泰来心中不祥预感愈加浓郁,不知不觉加了狠咒进去,那纸鹤如同被两股力量挟持一般,发出微弱呻吟,左右摇晃,片刻后,方勉力扇动着翅膀像要往某处而去,但只将将飞到一半,突地一蓬幽蓝的火焰猛然跳出来,将之无声无息吞噬殆尽,连灰烬都不留。 古泰来心中一冷,起了算式,掐指以先天八卦推衍前尘后事,他一路势如破竹,循五行变化,逐阴阳生息,倒错因果,颠倒往来,算至最后,竟算出一个死结。 古泰来不信,再起一式,这次更糟,仅仅算到一半,就失了脉络。 姬岚野,追无所踪! 周召吉,死局! 古泰来都不敢相信自己推算出来的结论,他再待要算时,却见姬小彩已理了包袱冲回来,只得收了算式,面上平静,心中不安却一波高过一波,汹涌难平。 「道长,都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姬小彩背着包袱,眼神如炬,「我刚刚想过了,我大哥绝不会轻易就出事,况且我兄弟俩血脉连心,有互通之法,如若发生什么,他绝不会不留只言片语给我,我也不会毫无所觉,如今这样,其中定有问题!我势必要追查清楚!」他说这话的样子,已没有先前的手足无措,反透着坚定与乐观,是个十足成熟男儿汉的样子。这叫古泰来有些吃惊,或许是因为走得太近才没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个胆小天真又羞怯的小妖怪已经变得与以前不同了,变得更强大也更勇敢! 姬小彩递了蓑衣蓑笠给古泰来,自己念了避水的咒法,一头便栽进雨里。此时早已过了巳时,青城山间却依旧犹如子夜一般漆黑。姬小彩打了灯笼走在前头,大雨瓢泼,狂风肆虐,便有妖术护体,行路亦是颇多艰难。 青城山本是道教圣地,山中灵气极重,孕育许多天生天养精魅灵物,姬小彩前日初上山之时还曾见过山中许多精怪,但到今日,却似被斩杀殆尽一般,一路行去,半个不见。整座青城山有若一座空壳,从里到外,一片死气。雨水抽打地面,造成湿滑路径,亦扯起一片茫茫冷雾,远处山头上一座残败建筑孤零零伫立着,几盏惨白灯笼围着它上下摇晃,那是昨夜被落雷击中不慎走水的老君宫。 姬小彩心中虽记挂着姬岚野的事情,到了此时,却也觉得不对,不由看向古泰来,却见他也正紧抿着嘴,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道长。」姬小彩走到古泰来身边,低声问,「你看这山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古泰来微微点头:「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奇怪……」他拉住姬小彩的手道,「离我近些,恐怕有什么魔物作祟。」两人肩并着肩,沿着狭窄山径一路向下。 两人缩地成寸,走得一炷香时间便要到达山底。而这一路之上,皆是静静悄悄,仿佛除了他俩,便再无活物。古泰来愈走,眉头便皱得越紧,快到要出山的时候,远远望见宝瓶口处影影绰绰的灯火,方才略松了口气,然而就是这时候,突然凭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炸响骤起,两人只觉得天地仿佛倒错一般,东倒西歪地撞在一起,又东倒西歪地滚到地上,伞丢了,屏障也破了,冰凉的泥水从底下浸透到裤子里,冰凉的雨水从天上灌到脖子里,灯笼掉在地上,瞬间便被狂风扯破,黑夜顷刻席卷而来。 姬小彩慌里慌张地去摸古泰来,两个人撞到一起,想要站起来,却难以做到。他俩仿佛都被甩在一匹脾气极坏的烈马身上,地面猛烈波动起伏,要将背上的人狠狠掀翻在地。古泰来拼命将姬小彩护在怀里,吼道:「是地动!」 他这话才说完,又是一声巨响,紧跟着第二声、第三声……那不同于第一次的雷响,是钝物被撞击才会发出的声音,在那沉闷却叫人心惊肉跳的撞击声中尚夹杂着什么活物喘息的声息,如同铁匠烧火炉子的破旧风箱,一声一声,嘶哑难听。随着那撞击的声响,青城山体发生剧烈颤抖,参天古树连根倒下,枝干断裂之声清脆无比,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轰然一声炸响过后,整座青城山都摇摆起来,随即却又立刻陷入了叫人不安的死寂之中。 古泰来扶着姬小彩站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向山外看去。一时之间,并不能想出有什么不对,但又确乎是有什么不对劲了。不远处,岷江水在河床之中咆哮翻滚,黑夜之中本该无可视之,此刻却犹如有万千盏明灯点在江中一般,将整条岷江都点缀得闪闪发光,而那并不是什么温暖的灯火之色,却是一条狰狞怪物身上的银鳞甲片在熠熠生辉。 古泰来与姬小彩眼见得那条巨大身影在岷江之中上下翻滚,它扬起丑陋头颅,拍打双鳍,猛然撞向一侧,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但这一次却持续良久。古泰来与姬小彩都听得「喀啦啦」一叠声碎裂的声响,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破裂了,等到明白过来却已经迟了,那正是宝瓶口的方向,有着一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宝瓶口,一直以来担负着引导岷江水流、遏制上古神龙重责大任的宝瓶口竟然被这怪物撞破坍塌,轰然沉入无底漩涡之中! 姬小彩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糟了,村民们!」疯了一样往石牛镇上跑去。 第四章:龙潜九渊动乾坤(二) 天庭令下,雷公布雷,雨师行雨,风婆唤风,电母召电,方成人界风雨雷电,若无令下而自成风雨,是为妖孽! 此时凡间早已翻江倒海,九重云霄之上,却依旧一派仙乐飘飘。凌霄宝殿之上,仙子霓裳轻舞,随仙乐舞动旋转,带起香粉霏霏,天帝稳居御座之上,手中端着琼浆玉液,将这一出歌舞升平看个实实在在。 天庭外隐隐传来妖雷震震,沉闷作响,衬得丝竹之声愈发微弱。突如其来一个霹雳,凌霄殿中一根琼玉天柱竟被劈中,霎时玉屑横飞,四散迸射,众仙子惊呼起身,纷纷走避,南天门外一路神将传声:「报!报!报!报!报!」一迭九百九十九声,从南天门外一路推至金碧辉煌宝殿之上,宛若潮涌。 金甲神将疾速奔入殿内,单膝下跪:「急报陛下,千里神眼追踪所得,下界有异妖兴风作浪,已将七星困龙阵阵门撞破,若再坐视不理,恐上古妖龙复生,岷江泛滥,生灵涂炭,我天庭再遭……再遭……」言止于此,却是再不敢往下说。 适才歌飞乐飘宝殿之上,立时一片死寂,众仙面面相觑,面面皆是惊惶不知所措。 金甲神将又道:「青城山老君宫已为妖雷击毁,青城山山野灵气尽数释放犹如脱缰野马,与岷江妖气相呼相应,相唱相合,形成巨大障壁,阻我天界试探,纵千里神眼亦无法再探明其中虚实,其中定有高人暗中捣鬼!」 天帝不言不语,将杯盏就到唇边,又再啜了一口。 金甲神将久等未有回复,咬咬牙,斗胆谏道:「请陛下下令派臣等速速下界降妖,再有延误,恐怕……」 绣金锦袍袖摆轻挥,天帝口道:「退下。」 金甲神将以为自己听错,愕然间:「陛下?」 御座之上,天帝冷眼下视:「朕命你退下。」 「陛……」天帝微皱眉头,金甲神将即刻噤声,心中纵有万般不愿,亦只得抱举行礼:「得令。」疾速奔走而下。 他人虽已走,凌霄殿上却再不复初时宴饮笙歌。下界青城山出事,众仙早有所闻,却不知闹到如此地步,思及尘封腥风血雨,便有不少老迈仙人当庭打了哆嗦。 天帝不言不语,环视殿上一周,心内已是了然,冷冷一笑,挥手道:「众仙家也都退了吧。」 众仙相视片刻,终于鱼贯出殿,热闹繁华转瞬变作一片清冷空寂。 外界妖雷依旧震震,天帝独个坐在宝座之上,曲起手指似要掐算,却只起了个势,便又放下了。 初时不知,只因未想到、未料到,此时再想,便是一目了然,过去已知,未来难测,何须再用神通掐算?他自斟自饮,殿外异雷动天撼地,妖行鬼潜,妄图动他天界清净,不过须臾便被守门天将清理得一干二净,只犹有细微凄厉叫声传入耳中,昭示形势险恶。 他冷笑,无怪乎千年来遍寻三界亦未能找着那人尸首;无怪乎千年前修罗海中平白生出鬼茧,飞速成熟;无怪乎古泰来这一世入凡尘从头起便脱了轨道生出诸般变故;无怪乎就连他都被瞒在鼓里;更无怪乎那妖物能算准他神力最弱的时候来冲撞困龙法阵……金甲神将怎知,那阻挡天界试探的正是上古逆天之阵,妖邪毒辣,变化莫测,此阵一启,他天界天兵入内不死则毁。 他气极反笑:「好好好,你这一步暗度陈仓虽是妙招,只是,就算朕是这天庭之首,亦需为千年前逆天之过承受苦痛至今,以你道行能耐,似这般烧老君宫,破困龙阵,养异妖,活孽龙,当真以为天命顺逆都在掌中?」 天帝掷下酒杯,拂袖而起:「我便等着,等着看你和他如何落个五雷轰顶,神形俱灭!」 风狂雨急,雷霆震怒! 姬小彩妖力释放,在雨幕之中于身周撑起一圈保护障壁。古泰来与他并肩奔跑,身上清气流转,护己前行。四面早已是一片凄凄茫茫,岷江水流滚滚翻腾,犹如底下一丛三昧真火熊熊炙烤,将一江雪水尽数煮沸燃爆。江中妖物撞塌宝瓶口后仍在四处游走,硕大尾鳍拍打江面,将漂浮船只击个粉碎,江水四溅,碎末乱飞! 水势还在涨!涨!涨! 栖凤窝中石牛马皆已没顶,飞沙堰洪水咆哮奔腾,内外金刚堤勉力支撑,鱼嘴风雨飘摇,横跨岷江江面的安澜索桥有似一艘失了桅杆的小船,苦苦挣扎着发出嘶哑求救声响。 姬小彩与古泰来越往前行,地势便越低,脚下积水从脚踝到膝盖,又往腰上逼去,两人不得不纵起术力,踏水而行。肮脏的水流在他们脚下翻卷击打,江中鱼虾翻了肚皮,横在水上,一派凄惨景象。 姬小彩心内焦虑无比,不知镇中居民是否安全,思及小镇所处位置,更是心惊肉跳。他这时不得不将自己大哥之事暂放脑后,只恐自己到得晚了,不能多救一条人命。所幸那石牛镇虽所处玉垒山,极近内江,却刚好在一处高地上,又离宝瓶口尚有一段距离,江水未曾将之完全淹没,但宝瓶口坍塌还是牵连地动,使得镇中房屋跟着崩毁碎裂,如今江水倒灌,加之大雨冲刷,镇中水势已到了成年男子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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