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他一直记得你,也一直在等你回去。」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一直一直等我,一直等到于怨气中自堕成魔!」他的肩膀微微颤动,放下手来,露出疲惫的面容,「所以,我说过,我错了,我料错了!」 古泰来看着面前这个早已不存在的「神」,用冷酷的口吻诘问:「料错?以你的能力,若能留下现在的力量与我对话,难道算不出数万年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青年被古泰来的话噎了一下,下意识地解释着:「我……我的确算到过他会……」 「那你为什么不当时杀了他?」 「什……什么?」青年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既然过个几千几万年,他还是会死在你那个转世手里,为什么不在你寂灭前亲手杀了他?」 青年愣了一会,随后猛烈地反驳:「他什么事都没做错,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连告诉他实话都不舍得,又怎么会对他动手!?」 「那么都江堰死伤的百姓算谁的错?」 青年支吾起来:「他……他应该也不想……」 古泰来厌烦地皱起眉头:「好,这个暂且不提,不管怎样,你最终还是动手了不是吗?」 「我没有!」青年被激怒了,指着虎头岩上那个勘察地形,测算着布阵方位的男子道,「你难道没看见吗?是那个人杀了飞银,当时我已经不在了,我虽然看得到,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力量,也没办法!」 古泰来忽然问他:「你的转世比你厉害吗?」 青年疑惑地看向古泰来,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的飞银有多厉害?」 青年看向水中,四面的景物已经又再变成了汪洋大海的模样,飞银在水里欢快地游动,并不知道许多年后自己残酷的命运,那个时候他是高兴的,高兴到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哀愁这种东西! 青年看着他光滑的白色背脊,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又自豪的微笑:「他很厉害,虽然还不如我。」 「你的转世有没有他厉害?」 「什么?」 「有没有?」 「你问这个……」 「我问你有没有?」古泰来咄咄逼人,几乎要将对方逼到地上去。 「没……没有。」 「那么他为什么会死在你的转世手里?」 「他……为什么……」青年像一下子被问住了,随后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因为七星困龙阵是相当厉害的阵法。」 「建这个阵用了多久?」 「十……十四年……」 「十四年,每一天他都可以杀死你那个转世,如果我没听错,不是这个阵法,他对阵飞银根本没有赢的机会是不是?」 「……」 「可是他死了!十四年,他什么也没做,等着你的转世来收拾他。」古泰来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怒气与凄凉,飞银的遭遇触动了他回忆中似曾相识的那部分,「你撒谎遗弃了他,算出将来又不杀他,」古泰来微微磨了磨牙齿,「你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他,你只不过不想他忘记你,你要他永远都记得你,你做到了!」 「我没有……」 古泰来打断对方虚弱的辩驳,毫不容情地给了他最后一击:「飞银根本不是那个与你不相关的转世杀死的,真正杀死他的人是你才对,他就是因为你才死的!」 青年震惊地望着古泰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嘴唇蠕动,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就像一尊老朽的石像一般,本来只是慢慢地剥落,但古泰来的话却如一阵罡风,将他狠狠刮倒在地,摔了个粉碎!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古泰来几乎不耐烦到想要抛下这个「神」,自己寻找离开的方法的时候,他才开了口。 「原来是这样。」他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的寂灭会使得这里变样,怪不得我会在最后还留下这样一丝妄念在这里……」 古泰来已经不耐与他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我要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我还有急事!」 青年神情古怪地看向古泰来,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道:「我知道你要找飞银拿一件东西。」 古泰来挑起一边眉毛:「是又如何?」 「那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附到古泰来的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古泰来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要我带你去见飞银?」 青年点点头:「靠我自己的力量实在无法见他。其实我自醒转以来,已在此处看了他好久好久了,我看着他受苦,看着他一千多年来都睡在那里,他的身体虽然死了,但他从未解脱,甚至比死更难受,我一直看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停地想,想了好久好久,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想到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但我现在明白了,我应该用我最后的这一点力量,为他做点事,这大概就是我在寂灭后依然存在这里的缘由。」 古泰来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神」,琢磨着他话里的可行性。 「如果我带你去见飞银,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我,你就永远离不开这里,还有,只有我,才知道将那东西从飞银那里取回来的方式,你根本连那件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古泰来被对方将了一军,他确实必须要仰仗对方的力量,否则,就连离开这个汪洋泽国都不一定能做到,所以,他很快做出了决定:「我答应你,但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 「我不会。」青年欣喜无比地保证,他双手一挥,古泰来便与他同时飞了起来。他们的脚底离开了那方小小的孤岛,两人如同使了登天之术一般,轻飘飘地向着天顶升去,底下的飞银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们彻底飘浮在了高高的天空。 古泰来皱着眉头望向四周,下方的汪洋已经被厚重的云层所彻底遮盖,他们如今整个陷在云彩之中。上下前后左右都有云朵在懒洋洋地互相推搡,缓慢并随性地变幻着各种姿态,就像另一种姿态的海水,但在这片云彩所幻化而成的汪洋的界限之外却还有着别的事物,那是若隐若现直插天穹的两座山峰,它们适才因为隐匿在厚重的云层之中,所以他看不到,但此刻从天上看过去,却分外的清晰。那两座山峰不知多广亦不知多高,拔地而起,两相对峙,中间是一条窄窄的缝隙,仿佛两扇天然的门扉…… 古泰来一下子愣住了。他好像觉得这地方自己是来过的,但又仿佛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忍不住问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古泰来转过头去,却发现广阔无垠的天空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那青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你……」他想喊那人,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还是被骗了?那人将他带到空中到底是要做什么? 古泰来尝试着在空中走动,那种感觉与御剑飞行完全不同,轻飘飘的,很难把握方向。他试图向两座山峰的地方靠近,他总觉得那里看起来眼熟。他在空中慢慢地捱着,才走了没几步,突然间,脚下一空,整个人就重重自空中摔了下去。 他大惊之下,赶紧念起浮空术的咒文,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术法依旧没有回来。他心急如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一道金光自那两座山峰之中激射而出,宛若离弦之箭正中他的胸口!没有冲击的感觉,但古泰来却觉得胸口猛然一烫,他伸手摸去,发现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本不该在他身上的东西,那是一块玉佩,是他许久之前就已经赠予姬小彩的玉佩! 『否极泰来!』青年的声音忽然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近得几乎就应该感觉到他在耳旁喷吐的气息,但是没有,抚触古泰来耳朵的只有下坠造成的疾风。 『否极泰来,其实你的名字也可算作是我给你的!』青年的声音说道,『这里是……』 古泰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 这里是…… 修、罗、海! 第七章:便乘长风裂天阙(二) 「天帝?」空空子反问,「是谁封你做的天帝!?」他形容苍老,背脊佝偻,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洪亮有力,掷地有若鸣金之声! 张道士朗声道:「笑话!朕自昊清池中降生起,便为天命所授之帝君,无须何人来封!」 空空子笑起来:「笑话?倒确实是笑话!」他一面说着,一面缓步走来,不惧不怕,步履沉稳,停在张道士身前三尺之内。 「昔日昊清池中确有天命所授之帝君降生,」他说着,顿了一顿,不着痕迹看了眼姬小彩,「天帝长轩。」 「朕便是天帝长轩!」 空空子摇摇头:「你知我知,天帝长轩,早在一千四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中就已经死了!」 天空一道霹雳,半个天宇都被照得雪亮。姬小彩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电光之下映亮的张道士的脸孔,那是一张曾给予他威武、刚正感觉的面孔,如今被电光映照着却显得既疯狂又狰狞。 张道士沉默了短暂一会,随后大声笑起来:「有意思!苏合,你是在下界待得太久,神志昏聩了吗?如果朕昔年已死,那么你现在见到的又是谁?」 空空子看向对方,不避不让,清晰有力地回答:「长垣。」 「长垣?」 「昔日天帝伏乙夜梦不吉之兆,推算自己将于五百年后历天人五衰寂灭,是以上请天命,苍天受其意而自昊清池中化生帝君仙花……」 「那就是朕!」 「你只是其中之一!」空空子正色道,「帝君仙花从来只生一株,但不知出了何差池,当日自昊清池中却一株而生二花,一株色白,一株色玄,色玄者侧生,孱弱无力,色白者正株,刚健有力。帝君花双生本为大凶之兆,天帝理应将其中一株掐灭,但他却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恻隐之心,不仅未将本不该出生的玄花毁去,相反,还在昊清池建东君阁,将仙花移植其中悉心栽培。后仙花历二百二十年而成蓓蕾,又八十年花开,化生两位仙君,色白者取名长轩,色玄者则为长垣,也就是你!」 张道士冷冷一笑:「有意思,你且说下去。」 「天帝二子不可共存于人前,是以长轩在明,长垣在暗,知道你存在的只有区区五个心腹旧臣。再二百年,天帝伏乙果然寂灭,此时你们两兄弟皆已长成,长轩性子浮躁单纯,你却温和沉稳,那五个心腹臣子当时偶尔或也说过长轩并非最适格之帝君,反而你更有帝王之相,却哪里知道在后来的九十多年里,他们个个皆命丧于你手,魂飞魄散,无一生还!」 天上闷雷滚滚,妖雷动天撼地,九重宫阙于浓云中仿佛摇摇欲坠,张道士面上表情却不动不摇,仿若空空子所说之事,与他自身一点关系也无。 「长轩即位三十年,妖魔界忽而滋事。此事来得蹊跷,原本妖魔道与仙、凡二界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那年却有无数妖魔大将自妖魔道涌入仙、凡二界,大肆屠戮。当时身为帝君的长轩听从了身边上仙谏言,决意御驾亲征,他亲帅天兵天将十万,与妖魔道邪帝军战于云麓荒野,凡十五年,历千余战,最终将邪帝枭首,取胜而归。」 「没错,那是朕自即位以来领兵打的第一场胜仗,也是朕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你的确打了你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不过不止是对邪帝,也是对你的兄长长轩!」空空子的红灯笼中突然「啵」地跳出一点幽绿火焰,在暗夜中看去,分外惊悚。 「是你挑拨妖魔道与仙、凡二界关系才致使邪帝趁长轩帝位未稳之时大举进攻凡界,也是你谏言长轩御驾亲征以巩固帝位,提升威望,长轩出征时,你一直随侍在侧,等待机会,最终在他与邪帝交战时渔翁得利,杀了两人,取而代之,班师回朝!从此长垣巧妙变成了长轩,而长轩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牺牲!」 张道士看向空空子,微微笑道:「真精彩,不过,口说无凭,你可拿得出证据?」 空空子没有回答。 张道士笑开来:「拿不出证据是不是?苏合,朕念在你为昔日天庭之功臣,又早早告老云游,可以暂且饶了你这妖言惑众之罪,但你在此摆下邪阵之事便罪不可恕,即便朕不罚你,天也不会放过你!」 仿佛为了验证他所说正确一般,空空子的脚边骤然击下一道炸雷,瞬时便将他脚旁草木烧得一干二净,空留一地焦黑。 「如何?」张道士神情得意说道,「你若不再停下这违逆天命之阵,届时朕也帮不了你!」 空空子却叹了一声,说道:「若非我当日坚拒先帝托付,执意不肯回天界辅佐长轩,也不致弄成如今这般田地……」他似极为感慨,喟叹中却将手中那盏红色的灯笼不动声色举了起来。那灯笼中跳动的烛火此刻又变作了明亮的黄色,且颜色正在越变越白,越变越亮! 姬小彩疑惑地看着那盏灯笼中变化跳跃的烛火,他看到空空子朝他使了个眼色,随后微微对着他动了动手指,他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间便听到空空子大喝了一声:「跑!」 随着空空子话音落下,就像是遽然向人们靠近的日头一般,在三人眼前,那豆点般的一星火光突然就从灯笼中狂窜而出,迅速擢升成为行将炸开的灼日,跟着从那盏小小的灯笼里刹那间放射出无数道璀璨至极的光华,那些光华如此耀眼,以致整个天地之间都仿佛被其遮盖笼罩,所有人都不得不暂且闭上了眼睛。 姬小彩在一片混乱中感到自己自己被人飞快解开了封闭的妖力与行动能力,那人将闭着眼睛的他猛然提起,随后便听得一声「起!」他只感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然托升起来,带着巨大的冲力,将他狠狠地抛了出去!姬小彩知道是空空子救了他,但他尚来不及欣喜,又一股沉浑刚劲之气已迎面袭来,姬小彩人在空中,根本无法闪避,不偏不倚被之重重击中胸口,从空中狠狠跌落下来。 「你就这么急着救人?」张道士一手捂着眼睛,却将跌落下来的姬小彩一把提起,单手便以他的妖剑将之穿透肩膀钉在树上。姬小彩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张道士动到了他在朱夜古城中受的旧伤。 空空子神色阴晴不定,他的红色灯笼摔在地上,跳动着微弱的火苗,渐渐熄灭,四周又再恢复了黑暗。 「我以为你在千年前的战阵中受了重伤,大凶年初六、七日皆动不得天地阳刚之气。」 张道士——天帝长垣哈哈大笑:「是,没错,当年我的确受了重伤,可多亏了你的好徒弟,在这千年中,我的伤势已慢慢痊愈,如今早已不碍事了!否则我怎么敢只身闯你这八荒玄牝逆天阵!」 空空子叹道:「你果然动了泰来的魂元,难怪他体内阳毒日甚,一世比一世虚弱!」 姬小彩在旁边听得,怒道:「你对道长做了什么……」他话未说完,已被长垣反手一巴掌打得头撞在树身上,脑袋当场「嗡」的一声。 「小小妖怪,也敢对朕不敬!」 空空子拔高声音道:「此事与小彩无关,你要算帐冲我来便是!」 长垣笑道:「怎么,替徒弟心疼?」 空空子吸了口气,方才缓缓道:「长垣,你真以为我拿不出证据?」 长垣看向空空子,眼神中有一丝疑惑和一点点最后的挣扎:「你有何证据便拿出来看!」 空空子像是放弃一般,长叹一声后朗声道:「帝君仙花。」 长垣的眉毛猛然跳了一下,迅速掐指起算,片刻,嘴里发出低低咒骂,一字一挫道:「严、紫、清!」 姬小彩昏昏沉沉抬起头来,耳朵里「嗡嗡」响,听什么都像隔着水一样。那个坏蛋在说什么?严紫清?辜负了道长的紫清仙人?他不是在一千多年前就杳无踪迹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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