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如何不痛？如何不伤？ 过了半响，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袖子便这么轻轻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手臂，而手臂上那粒红砂痣愈发的娇艳。傅瞳兮神色微动，轻轻将手附在平坦的小腹上，掌心下是他和花希晨的孩子，心里此刻竟不知是悲是喜。 凤竹，黄泉路上一定要慢慢走。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便再也不分开。 傅瞳兮慢慢支起身子下床，简单洗漱后，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望了一眼门口的人，心底冷笑。 “让宫铭轩来见我。”说完，便转身回了屋。 门口二人闻言后，先是一愣，片刻后回过神，才让一人离开前去通报。 ＊＊＊＊＊＊ 傅瞳兮斜坐在窗边右手拖腮，眼睛却望向皇宫方向。花希晨这些年的精心布置，周密筹划，经过栖云山的事后，已全被搅乱。玄国的局势也已经乱了，现在已没任何能力再去抗拒花希祈。如今唯有以退为进，若是不能退出江云城一切皆是枉然，要快点与花陌绯他们会合才行。 傅瞳兮苦笑一下，低喃道，“凤竹啊，你是不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才早早安排好这一切。” 房门被推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傅瞳兮收回心神。 宫铭轩直接来到窗边，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身后跟着一袭蓝衫罗裙的慕容雪，手臂上还缠着一圈圈纱布。而她望了一眼傅瞳兮后，便颔首站在一旁。 屋内一片安静，傅瞳兮没有说话的意思，宫铭轩便也一直沉默。 宫铭轩微微侧头望着他，总觉得醒来后的傅瞳兮好似变了个人般，可又说不出那里不一样。 傅瞳兮见他一直望着自己，身子突然前倾到他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颚，凤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宫铭轩，你再这般望着我，会让我误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宫铭轩一愣，旋即打掉他的手，冷声道，“哼！你太会自以为是了。” 傅瞳兮笑笑，也不与他多争，便又看向外面。 宫铭轩见他此刻竟云淡风轻，好似没事人一般，心中微微来气，讽刺道，“原来花希晨对你来说也不过如此嘛。” 傅瞳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面上仍然无动于衷。 宫铭轩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宜察觉的邪笑，“既然你这般无情，想必也不会关心他的尸首现下如何了吧？” 傅瞳兮楞了一下，随即神色平静地说道，“知道了又何如，你会放我走吗？你会甘愿让我杀你，为他报仇吗？” 宫铭轩摇头叹道，“你们千般算尽，可惜最后一个丢了命，而你仍是落在我手中。” 傅瞳兮抿了抿嘴唇，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静静地说道，“这也无妨。终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闻言，宫铭轩当即色变，他最恨傅瞳兮这一副永远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世间万事都无法让他动容一般，就连花希晨之死，给他所带来的伤痛，也如蜻蜓点水般一瞬而逝。 “你认为还有机会吗？” 傅瞳兮懒得与他争论这个问题，便转开话题，“来到江云城后，时常怀念雪域城与你的对弈，今日我们何不再来一局？” 宫铭轩眯着眼打量他好一会，见他并无其他之意，才点头让慕容雪出去准备。 很快便有小厮进来，在桌上摆放好棋盘和棋子，随即又有人送来糕点。傅瞳兮随手拈起一块酸味的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这次依然是傅瞳兮执白，宫铭轩执黑。 “你和宫谟言是如何认识的？为何我从前并未听他提过你，可他却对你这般重视。” 傅瞳兮眉一挑，“谟言还在寻我？” “不知道。”宫铭轩老实地摇头，他来江云城虽有一段时日，因碍于身份并未太多露面。 “你是他的什么人？救命恩人？” 傅瞳兮低头想了一会儿，语气十分暧昧地说道，“他是我的……‘人’。” “不知羞耻。”宫铭轩唾弃道，“他许了什么给你？而你究竟是谁？” 慕容雪只觉得这屋内的气氛怪异之极，明明是最恨之人，他竟能像无事一般与他谈笑风生。倘若换做别人，只怕会报仇心切直接举剑刺向宫铭轩，又或者伤心度日，怨天尤人，但是他都没有。就算此刻已被软禁，他的一举一动依旧温和缓慢，从容不迫。若说从前傅瞳兮只是容貌惊艳，而如今的他却是让人无法猜透。 他的理智，他的隐忍，他的从容，都让人感到叹服。 傅瞳兮蹙眉，不愿回答他这么无聊地问题。 “你们大势已去，何不考虑与我合作？只要助我夺回皇位，无论金钱、权利、美女、亦或者……” 傅瞳兮偏过头，直接说道，“谟言对我来说是与众不同的。若你还如此多废话，恕我不再奉陪。” 宫铭轩早已没心情下棋，听他一口一个谟言，唤的他心中甚烦躁，此时在看这乱七八糟的棋盘，心里更是来气，蹭的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究竟是气傅瞳兮的无情？花心？还是在为花希晨感到不值？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傅瞳兮扶额，低叹一声。他刚才会这般，不过是为了让宫铭轩清楚，他对宫谟言来说同样是与众不同，这样一来，他至少多少还会有点顾忌，暂时不会动杀自己的念头。 慕容雪凝望着他，“那个……” “瞳兮，傅瞳兮。”傅瞳兮淡淡说道。 慕容雪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开口问道，“瞳兮，你有什么打算？” “坐下来吧。”傅瞳兮用手指了指旁边，“栖云山的事，谢谢你。若不是你前来通报，我只怕连他最后一面也无法见不到，还有便是谢谢你放走梦E他们。” “你曾经也救过我的。”慕容雪有些窘迫，小声说道。 傅瞳兮低笑一声，“那我们也算扯平了，伤口好点没？” 慕容雪旋即问道，“你那日不是昏迷了吗？” 傅瞳兮眨了眨眼，笑容极为无辜，“我也不知。但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是真的不知，他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之中，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待醒来后，细细想过才明白了这一切。 安静片刻，慕容雪抬头，眼里闪过伤痛，“瞳兮，其实这一切是早已策划好的。” 见他突然垂下头去，慕容雪轻叹一声，把芙心和李莹儿一起谋害花希晨的事告诉了傅瞳兮。 傅瞳兮摇头，心中却明白李莹儿不过是被芙心欺骗了，便问出心中关心的问题，“袭亲王可有来过怡春楼？” “前日来过，被主子请到阁楼去了，说你前几日便随花语一并离开了。” 傅瞳兮不由地皱起眉，没想到花希祈竟如此猖狂。可接下来慕容雪的话，更是让他瞪目结舌。 “第二日，三皇子死去的消息，便传遍了江云城，也传进皇宫，皇上得知消息不久后便驾崩了。” “我昏迷了几日？” “两日。” 两日！已经可以让很多事改变，而这一切会不会晚？傅瞳兮慢慢地站了起来，下一秒，整个人便摔倒在地。 ＊＊＊＊＊＊ 夜色降临，屋外传来兵器碰撞声和喊杀声。 傅瞳兮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边。 院子里，数名带着面罩的白衣人正与怡春楼的暗卫打斗在一起。 慕容雪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说道，“梦E他们来了。” 傅瞳兮点头，“为何不见宫铭轩？” “傍晚时，他便出了江云城，而主子还在皇宫。” 傅瞳兮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她，见她发丝已有些凌乱，精致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双瞳剪水，秀眉也不知为何微蹙着，而这样的她竟美得让人不愿离开目光。 慕容雪被他盯的脸上发烫，忙偏过头去。 这时，梦E从窗户跃了进来，看了一眼屋内的二人，说道，“公子，我们快走，袭亲王在外面等着。” 傅瞳兮看着她，突然柔声问道，“慕容，你随不随我一道走？” 慕容雪愕然地望着他。 傅瞳兮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慕容雪轻咬嘴唇，她多想回答他好，可最后只能摇头。 傅瞳兮沉默许久后，才说道，“若是有什么事，让幕木来找我。” ＊＊＊＊＊＊ 马车内，一身缟素的花陌绯闭眼靠在软垫上，神态疲惫。直到听见梦E的声音，才慢慢睁开眼，看见来人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瞳兮。” 傅瞳兮看着憔悴无比的花陌绯，想到他独自承认与面对这一切，只觉得心疼无比，半响才唤了一声，“陌哥哥。” 二人对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陌绯拉过他的手，“回去再说。” 梦E遣散开四周的人后，便驾着马车飞快地朝凤王府驶去。 第三十五章：三女人命运 原本繁华的街道，此刻寂静无声，江云城早已处于一片白茫茫之中。 马车停在了凤王府门口，车上的人缓缓地走下来。 凤王府，门前已挂上白色的灯笼，白色的云绸随风飘动，入目的皆是白色，而府里更是一片悲戚声。 傅瞳兮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心一阵一阵地抽痛。昏昏沉沉地朝大厅走去，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纵然已做好心里准备，但真要面对这一刻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害怕。 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两口檀木棺材，两旁跪满了身着缟素的仆人。 林家兄弟看到来人后，忙遣退屋内的人。 “凤竹，凤竹。”傅瞳兮嘴里喃喃念着，慢慢走了过去。 木棺内，一根白玉簪子，一套白衣锦袍，一双白靴，还有那刺眼的红。 傅瞳兮弯身拾起红绫，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压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忍耐，哽咽出声。 花陌绯心痛地揽过他，“瞳兮，振作点。”其实他又何尝不难过，一连串的打击，让他早已疲惫不堪。 一生一世，一生一死，又如何道白首不相离。 思及至此，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噗'地一口喷在红绫上。 花陌绯皱眉，他二人情深似海，花希晨死去，他自然也是生不如死。 “瞳兮，你……” 傅瞳兮伸手擦去嘴角的血渍，低声说道，“我没事，无须担心。”又朝身后的梦E说道，“梦E，李莹儿也是可怜之人，寻到她的家人，让他们前来把尸首领走。” “是，公子。” “素素呢？” “昨日便失踪了，派人出去寻过并未找到人。” “也罢。凤王府如今遭此变故，离开也甚好。你去安排下，准备明日便下葬。” 梦E愕然，“这么快？” “嗯。葬礼完后，遣散掉府内的下人，再召集好江云城内所有的凤门弟子。” “我们要拼死一搏？” 花希祈最大的耐心估计便是等到先皇下葬完，所以很多事必须提前计划好。召集凤门弟子，不过是在为离开江云城做准备。他傅瞳兮不是鸡蛋，自然不会去碰那石头，至少现在还不会。傅瞳兮笑笑，“不。你让那名唤作熙儿的少年，立即出城一定要在路上拦住王将军，让他们回凤山等候。再派一路骑兵前去接应粮草，记得路上要千万小心。” 傅瞳兮想了想，已没再想出有什么可交代的，便踱步到棺材旁，俯□来，接着喃喃自语了一会，才起身对花陌绯说道，“陌哥哥，我们去忆竹阁吧。” ＊＊＊＊＊＊ 傅瞳兮静静地靠在床边，屋内的一切都没变，连空气里似乎还隐隐飘荡他的气息，不免心里又是一阵悲哀。 只见他好似想到什么，突然伸手朝枕下摸去，果然摸出了那柄扇子。慢慢展开扇面，扇面上少年的红衣已有些晕染，好似被水渍浸湿过。傅瞳兮深吸一口气，合上扇子，放进怀里。 花陌绯坐在桌边，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瞳兮？” 傅瞳兮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便朝花陌绯走去，却在两步之外停了下来。 接着，弯下腰，对花陌绯深深做了一揖。 花陌绯愣住，他才发现此时的傅瞳兮神情高雅而从容，眼神已不见悲伤唯有坚定。 傅瞳兮浅浅一笑，“陌哥哥，我是瞳兮啊。” 花陌绯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搞的有些莫名其妙。 “十四年前，西都驿馆。” 听闻他此言，花陌绯当即又愣住了。 “我傅瞳兮何德何能，让你和凤竹如此待我。当日我救下谟言，不甚半夜遇袭，我便跌落山崖，凤竹正好路过救了我回军营。” 花陌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已恢复记忆，接着轻叹道，“万般皆是命啊。估计连凤竹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凤山再遇见你。既然你已恢复记忆，又失踪这么久，想必家里的人早已急疯，我明日便安排人，护送你回去……” 提及家人，傅瞳兮心里自然难过，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担忧这些，只淡淡说道，“凤竹是我夫，我怎可让他就这样死去？”顿了一下，接着说，“凤竹早已安排好后面的事，现在我们只需要安全抵达凤山。所以陌哥哥你不要担心，我会陪着你……” 花陌绯打断他，喝道，“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傅瞳兮抬起头望着他，虽不说话，却是满脸的委屈之色，眼神里也透着一丝倔强。 这个表情让花陌绯一下想起了小时候的他，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这般模样，但他就是心疼了，就是心软了，不由地柔声道，“瞳兮，我怕我保护不你了。” 傅瞳兮眨眨眼，知道他这便是默认了，不由轻笑出声，“所以我才更要留下来啊。陌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好不容易才记起过去，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们不要再说此事，说说别的吧。” 花陌绯低叹一声，微微侧头，“瞳兮想说什么？” 傅瞳兮掩嘴打了个哈欠，凤眼里泛起淡淡的泪光，道“给我讲讲你和凤竹以前的事吧。” 花陌绯扶着他朝床边走去，“你＊＊＊＊＊＊＊＊＊＊＊＊躺好，我慢慢给你讲。” 傅瞳兮点点头，偷偷伸手把了下脉，胎儿还算稳定，就是身子有些虚，便也放下心来。 花陌绯帮他掩好被子，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一直守到傅瞳兮熟睡以后，他才起身回了皇宫。 ＊＊＊＊＊＊ 几日下来，整个凤王府已是人去楼空，越发显得清冷萧条。 傅瞳兮漫步走在竹林间，因为无人打扫，地面铺满了厚厚的竹叶，踩在脚下软软的，没有一丝声响。 今日是先皇下葬之日，若是不出意外，夜晚他们便要离开江云城了。 成败就在今晚了。 傅瞳兮刚抬头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二人，站在原地，微微蹙眉。 幕木见到傅瞳兮，立即跪在地上，哭道，“公子，你快去救救小姐。” 傅瞳兮连忙扶起她，“起来说。” 幕木擦了擦眼泪，说道，“昨日清晨我去小姐房里，便没看到她。开始我以为小姐出去了，结果到半夜也不见回来。我想起小姐前几日给我说，若是她出了意外，让我离开怡春楼不要再回去。我以为她是开玩笑，谁想她真的不见了……” 傅瞳兮轻叹了一口气，这其中的原因大概也能猜出几分了，若是自己走的时候执意将她带走，也就不会出今日之事，总归这一切都是自己所害。吩咐了青衣几句，便带着梦E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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