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眼神啊……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路德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弗雷格。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但是眉头轻蹙着,好像正在作恶梦。 路德慢吞吞地挪到床边。以往的他,做事情总是很俐落,但是现在,他的心却有些慌乱,以至于他的行动也有些凝滞。 那天他去凭吊兰诺,在墓边的这个人如花朵一般洁白,还有柔软的唇触…… 他坐到床边,下意识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落在发丝,感觉如丝缎般,指尖滑过他的眉、优美的唇,在微微湿润的柔软上流连不去…… 路德忽然低头吻上弗雷格的唇,失去意识的人没有丝毫抵抗力,和他初见他的时候一样。 他撬开他的贝齿,舌侵入他的口腔,他的口中充斥着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身体上也留着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就像野兽在自己的地盘上留下气味一样吗? 手指滑过漂亮的肩胛骨,欲望驱使他更深入…… 「路德大人!」 清脆的声音就像警钟一样在他脑海里响起,他忽然清醒般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床上几乎被褪下衣服的身体。 那具身体依然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撩拨着人们最原始的欲望。 拉姆站在床边,他以往的存在感很弱,但现在却强烈得吓人。 路德知道他看不见,但那种直勾勾向着自己的,仿佛视线一样的针对感让他十分不舒服。 「……我知道了。」路德侧过头,不敢去看床上那具诱人的身体。「把他关起来……不,关进空间里去。」 「是。」拉姆应了一声,声音一贯地温和细巧,好像刚才那道钟响般的喊声不是他发出来的。 好像待在这个房间就会被诱惑一样,路德大步走出。 怎么会这样? 那个男人明明是障碍,是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 路德停下脚步,手指不由得抚上自己的唇。 还有那个人的气息…… 银希发现出问题时已经晚了,在检查城防的时候,他发现大部份重要的岗哨都换成了卡迪斯的手下。 正在他困惑着询问艾尔泽时,卡迪斯忽然来了。 「老头子,你把人都换掉了吗?」银希有些不高兴地问。虽然跟老头子交情不错,但是这次他觉得对方回来就是要跟他作对。 没错,先是早上他和弗雷格做爱时,这个老头子不说一声冲进来。然后是现在,又把他布置的人手全部换掉了,好像是否定他的决策一样。 「弗雷格呢?」银希看看卡迪斯身后,「他没有和你一起吗?」 卡迪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高高的蔚蓝天空,忽然轻声问:「银希,你觉得……这个国家怎么样?」 「这个国家?」他冷哼一声,「烂透了,这种国家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我觉得就算没有叛军,外国侵略也会让这个国家灭亡……」 「是吗?」卡迪斯的声音依然淡然。 「当然了,」银希从垛口看下去,「这种国家只有弗雷格稀罕,我觉得啊……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你觉得呢?」 卡迪斯沉默了很久,直到银希看见潮水一样的叛军从前面的道路上涌来,卡迪斯才开口,「我也觉得如此呢。」 「喂,老头子,准备迎战……」银希刚转身准备指挥战斗,忽然肩膀上一沉,卡迪斯惯用的巨剑正抵着他的脖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银希只是微怔,然后眯起黑色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推翻这个王朝!」卡迪斯灰色的眼睛就像银希多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一样锐利,「我要拯救这个国家!」 「弗雷格呢?」银希一点也不关心谁背叛,或者这个国家将会怎么样,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人。「弗雷格呢!」 弗雷格能看到一个房间,可伸出手却碰触不到,就像面前有面透明的墙壁。 有个人正在把厚重的帷幔拉起来,弗雷格看到那个人就是路德。 原来挡着帷幔,所以周围才漆黑一片吗? 「路德?」弗雷格侧过头,这才发现长袍的领子有些松,连忙拉紧。 那个橙发少年拉来一把椅子坐在自己面前,弗雷格伸出手,却没办法碰触。 路德看着他。那样迷惑的表情,就像个无辜的天使一样。 可是……就连兰诺,也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死的,还有拉姆的眼睛,以及无数他们的士兵…… 路德伸出手握住弗雷格的手腕。 弗雷格惊讶了一下,盯着他的手。路德知道,只要自己轻轻一拉,就能把他拉进怀里。 但他还是压下这股冲动。他说:「这里是我们的要塞。」 弗雷格把注意力从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移到少年脸上,「……艾尔伦呢?」 路德的声音是异于平常的温柔,「攻陷了。」 第九章 时间仿佛停止了,弗雷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体的力量像瞬间被抽去一般,他跌坐在地。 艾尔伦……陷落了? 比特西亚……毁灭了? 这是真的吗?谁来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艾尔伦…… 身体因为抽痛而紧缩起来,明明没有任何伤口,明明没有受伤,路德说的话,也不是什么古老的魔法攻击咒语,但身体竟然那么疼痛。 早就做好准备了,如果无法守护它的话,那就一起毁灭吧……可是!明明什么努力都没有做,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它就已经陷落了!它毁灭了,而自己根本没有守住诺言! 「你……」路德有些慌乱地看着弗雷格承受不住打击而倒在地上,精致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那仅仅是因为他的话吗…… 艾尔伦对他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他拉着他的手腕没有放开,这个人像清晨中的白色花朵一样,看上去漂亮又脆弱。 路德不由得伸出手,触碰他鼻尖落下的闪亮东西。它圆润地在他的鼻尖汇聚,然后像一颗珍珠一样落在他掌心,温热地支离破碎。 那是眼泪吗? 自从懂事以后,路德再也没有哭泣过。 那是属于弱者的东西,是即使流出来也丝毫不能改变结果的东西,那是只会让自己觉得耻辱的东西…… 可是当他在弗雷格的脸上看到泪水的时候,心底深处竟然有些疼痛。 「不要哭……」路德柔声安慰,长年杀人的手指帮他擦去眼泪。「不要哭……我还是让你做大神官……这样可以吗?」 如此温柔的声音连他自己也惊讶,虽然让弗雷格再当神官也许有些困难,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他流泪。 不久前他还想杀了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那天听见别人谈论弗雷格如同神只使者一样君临大军上方的时候吗?还是探望兰诺的坟墓,他亲吻自己手指的时候吗?是他躺在床上,无声地诱惑着自己灵魂的时候吗?或是更早以前,在兰诺的传说里? 那么柔弱无力、那么脆弱,明明只有那么一点点力量,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守护那个腐败的国家?为什么要因为那种国家而哭泣得如同失去重要亲人? 我不懂…… 「我想知道……你守护那个国家的原因。」注定药登上王座的年轻人轻声询问:「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你哭泣的原因。」 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背负怎么样的命运,但弗雷格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从懂事开始就在祈祷,对光明之神祈祷、对高高在上的国王祈祷、对世间万物的精灵祈祷。 在高耸的塔中学习古老的魔法咒语,幼年最清晰的记忆就是书本摊满了整个房间,而他那时候还没有椅背高。 在无数寂寞的日子里,陪伴着他的只有书本和沉默的光明神像。 有时候也会跟着别的神官离开神殿、探视平民。人民的生活很清贫,但他们依然相信光明之神眷顾着他们。 真奇怪……我从来没有听见光明之神的声音……弗雷格心里是这样想着的,可是所有人都无比虔诚地看着那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为什么…… 「要替人民向光明之神祈祷喔。」当时的大神官和蔼地摸着他的头发,「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能听到神的启示呢。」 弗雷格困惑地眨眨眼睛。根本……听不见啊,没有任何声音,光明之神……真的存在吗? 人民的生活很辛苦,就算他极少离开神殿,也知道这一点。而高傲又贪婪的贵族理所当然地享用人民的劳动果实,却从来不付出。难道光明之神容忍这样的社会吗,难道这样的制度才是对的吗?饥饿的人民在冬日寒风中瑟瑟发抖,而贵族餐桌上的食物多到被任意丢弃腐烂,这就是光明之神——容许的社会吗? 我……不明白。 年幼的他因为领悟力较一般人高,又和光系元素亲近,所以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能和神沟通的人。 「你将来一定能成为能和神沟通的人。」老神官慈祥的抚摸着他的头,这么说。 那么,您呢,您听见了吗?弗雷格仰望着大神官,但还是没把疑问说出口。 高高在上的神权、仅次于王权的神权,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吗? 很迷惑、很不安。 于是,在继承大神官称号的前一天,他逃跑了。 弗雷格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那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他看着认真倾听的橙发少年,那人的血红色披风铺展在柔软的地毯上,好像正在流淌的血一样。 无力地倚靠在路德的脚边,弗雷格继续叙述很早之前的事情。 正确的说,应该是寻找,寻找成为大神官的理由。 跟他一起离开的是比特西亚的王储,也就是王子殿下约尔西。 约尔西比弗雷格大一岁,不能说他是一个天真的人,但在弗雷格眼里,他总觉得这位殿下有些过于理想化。当弗雷格偷偷溜出神殿时,约尔西就在门口等他,并且说,如果不带着他一起走,他就向大神官报告这件事情。 后来想想,如果那时候坚持不带约尔西同行就好了,如果那时候有人阻止就好了。那样,自己在现在的这种时刻也就可以放弃,临阵脱逃也没关系了。 但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他们顺利的离开了。 一个去寻找信仰,另一个去寻找理想。 「我们的国家幸福吗,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人民的痛苦呢?」约尔西不满地对将来要成为大神官的弗雷格说:「为什么无论是父王还是大神官都觉得大家很幸福,路边饿死的尸体是透明的吗?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生活好就觉得世界美好?」 看着慷慨陈词的王子殿下,弗雷格默默不语,他不懂政治,也不太明白一个国家是否幸福是该从贵族身上看,还是从人民身上看。他想知道的是,光明之神是否存在,他一直虔诚地祈祷,可是——光明之神真的存在吗? 两人走过很多国家,但越是旅行就越是迷惘。 不是所有的国家都信仰光明之神,也不是所有国家的贵族都那么高傲贪婪。 正确的道路在哪里? 怎么样才能让国家幸福起来? 越走越远,就越走越迷惑。 在不得不停下来时,两人几乎忘记之前的信念。 那时候约尔西好像说过「喜欢」之类的话,但他一直装作没听见。那种事……应该是无所谓的吧,喜欢或不喜欢、爱或不爱,有区别吗?注定成为国王的人和注定成为大神官的人,他们的命运本来就纠缠在一起,很久的以后都不会分开。就像现在的国王陛下和大神官。 所以喜欢什么的,等回去再说吧,现在,他只想找寻最初的目的。 命运注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既然一开始没有人阻止,那么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有人来拯救。 「我们遇上了巨兽人,那种怪物……」弗雷格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喜欢攻击人类。」 手指抚过他的头发,路德觉得弗雷格很适合讲述,他嘴里的事情陈旧而真实,就像每个人年少的迷茫过往,即使是他,也有相似的记忆。 「我知道巨兽人,」路德说,声音柔和而安定,似乎想要帮他驱赶恐惧。「那种程度的怪物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弗雷格愣了愣,垂下长长的睫毛。「是啊……我现在也觉得那并不是了不起的怪物……但是我们当时……却害怕得不得了。」 约尔西那时候右手已经不见了,血腥味到现在似乎还没有散。即使是现在,弗雷格深夜里还是会被那场疯狂追逐的恶梦惊醒。 巨兽人喜欢攻击人类,也很喜欢人肉。 光系魔法没有用,长剑也起不了作用。 约尔西的右手已经被啃得不成形状,那些怪物把它咬得连骨头都不剩。约尔西的左手拉着弗雷格在宽阔的草原上奔跑。 弗雷格那时候还想着,只有一只手的国王也可以,大不了由自己来帮助约尔西,当他的右手。 弗雷格也想到光明之神,他祈祷他出现,祈祷他能帮助他们逃脱,甚至下了决心,如果能逃脱的话,那就和约尔西回国去。 两个人一起回去。 可是—— 约尔西那时候说了什么,弗雷格忘记了,好像是叫他往另一边跑。 还有一句话。 请和老师一起帮我守护比特西亚,还有,我喜欢你。 没有时间接吻、没有时间道别、也没有时间回应。 光明之神也没有降临。 约尔西成为巨兽人的食物,被瓜分得干干净净,连血液都被泥土吸收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弗雷格一个人回到艾尔伦。他想,他就是这样被约尔西绑在这片土地上,几乎没有拒绝的机会,他就这样被这片上地,还有腐朽的国家给束缚住了。 「对不起,约尔西,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守住诺言。」弗雷格轻声啜泣着,他紧紧抓住路德血红色的披风。 「对不起,我没能做到,对不起……我……」眼泪落下来。他太怯懦了,在历史的洪流面前——跟那次一样,在巨兽人面前一样,害怕而软弱。 「银希呢?」弗雷格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说:「他在哪里?」 「为什么找他?」路德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非得找他吗?」 「……银希在哪里?」畏惧而担忧的表情,从领口露出来的吻痕艳丽得刺目。「我要见他……」 路德皱了皱眉头,「他去杀人了。」 弗雷格愣了愣,「他……去杀谁了?」 「谁是比特西亚的国王,他就去杀谁。」路德柔声说:「所以,不要哭泣了……你已经不用被那片令人诅咒的土地束缚了,我才是它的主人。」 「什么?」弗雷格惊讶得甚至忘了流泪。 银希去杀国王陛下,可是……为什么? 路德轻声说:「你相信命运吗?」 弗雷格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相信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光明之神了。但是他相信有命运,一切都好像是注定的一样。 「我不相信,」路德的声音坚定而平和,「我不相信命运,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自信的人,通常具有斩断命运之线的力量。在通往王座的路上,无论是什么障碍都被他扫除。就是这样的人,才是历史选择的人。 而自己,大概总会被命运玩弄。 「我想见银希……」弗雷格低声说。 路德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弗雷格理所当然地缩起身体。 「我会让你见他的,之后呢?」 「什么?」 「见到他之后呢,」路德问:「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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