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闻风而来的小二吓得直缩脖子,半点冲进去算账的勇气都提不出来,天啊地啊,这位客官的拳头是拳头吗?整个一榔头啊! 眼看着一张坚实的大床碎成一顿木板堆在地上,报国还不过瘾,转身四下看看,举步奔着八仙桌而去,可惜桌子四四方方的,怎么也不如床大又结实,报国拳风到处,更快碎成片。这一下就算是开了先河,报国已经砸红了眼,入目所及的东西再没一样幸免,没片刻,布置得亲切雅致的一间上房就被他摧残得如同台风过境。 喘着粗气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报国闭上眼睛缓缓平复自己激烈的心跳,大不了从头开始,没什么,只要找,就是有希望,陛下不会这么容易死,这么无声无息的失踪,也许他正在哪里受难,更也许那个从不知人间疾苦的人在生存的压力下会沦为乞丐,如果他放弃希望,才是真正将陛下打入死地! 语无伦次的给自己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设,报国拉开房门大步往饭堂的方向走去。 吃东西,才有体力,明天继续找陛下……报国心里完全机械的想着这些事,丝毫没有看到探头探脑往房里看的伙计那伸出嘴巴歪的舌头已经惊悚的垂过下颔。 连七进了客栈前厅一眼就看到报国。偌大个饭馆,半边人声鼎沸,半边冷冷清清,一圈空旷的桌子中间围着一个报国孤零零的背影,名副其实的鹤立鸡群,独树一帜。桌上食物鸡鸭鱼牛马肉的一样不缺,满满当当的层层叠叠,连七皱着眉绕过去,刚要开口,就被报国脸上那丢了魂似的麻木给吓到了。 “报……国?” 报国抬起头,涣散的视线好半天才聚到一起,好像难以置信,他甩了下头,“连七?!” “你这是……干什么呢?”连七指着一大桌子的菜,这么多,别说一个报国,再加三个连七都吃不完! “吃饱有力气,有力气明天继续找陛……” 连七眼疾手快扑上去消了音,他进屋之后直挑了低气压的中心已经引起了另半场吃客们的注意,这会基本上都翘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呢,报国一嗓子喃喃出陛下来,那还不引起轩然大波? 报国犹不自觉,咿咿呜呜地挣扎,气的连七在耳边别着劲地呵斥,“你给我老实点!” 抬头扫了一圈,“小二!” 倒霉的店小二现在是一点也不愿意招惹这位光靠拳头就毁了一个屋的爷,奈何被点了名,期期艾艾的过来,“客官……有……有什么吩咐?” “把这些东西,送去这位爷的客房,我们回去吃!”说完,拖了报国就走,一回头,看那小二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由得火起,“看什么看,还不领路?!” 乍然犀利的声音下的小二一哆嗦,条件反射的点头哈腰小跑趋前,可是迈了没两步,有哭丧着脸扭头,“可……可是……这位爷的客房……客房……” “怎么,他不住这?不住就另外安排,还不赶紧?!” 连七这一瞪眼,小二吓得扭头就走,再不敢哆嗦,可是一路领到报国的上房,只一眼,连七就傻了眼,这屋子毁的,那叫一个彻底到家了。 小二被他瞪得大气也不敢喘,“这位爷……爷……刚刚……弄……弄……” 连七这个气啊,偏偏手边的报国还在不屈不挠的在他手下作反,“你给我老实点!” 抬头看到小二还在打摇,连七简直哭笑不得,“看什么看,还不另找间房,这屋还能呆人吗?” 一通鸡飞狗跳,总算换了房子,等到打发了闲杂人等,一扭头,连七才看到报国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的火再压不下了,一打眼瞥到门口盛了水的脸盆,二话没说就抄了起来,兜头就给报国浇了下去。 “造反了你!”报国也不含糊,一醒神人没看清扑上来就是一拳。 连七下意识的封了他的拳势,报国跟着就是一脚,一来一往,竟然就着屋里方寸之地打起一场近身战。 莫名其妙的开打,连七吃亏在整日马上奔波,腿脚有点不灵便,两人夹缠不清的一番争斗,没多久都出了一身汗,报国终于不那么勇猛了。逮到机会,连七终于锁手锁脚锁上报国一切能动的关节,气急败坏的在他耳边低吼,“你够了没?到底出了什么事?” 报国这回终于老实了,他把脑袋枕上连七的颈窝,“那个人不是陛下,不是陛下……他不认得我……怎么办,找不到了啊……” 连七脖子上一滴接一滴地凉爽,七尺男儿泪…… 若修然已经睡下了。月光从窗缝里零零碎碎地透过来,斑驳的模糊的睡颜就在狼炎指下,极安详。有那么一瞬间狼炎极想将他狠狠地摇醒,然后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他是谁,可那也只是想而已,狼炎知道自己舍不得。 这么多天了,他眼中的祁佐炎每天晚上都兴高采烈的睡,然后一大早鸡飞狗跳的醒,狼炎从最初的惊讶失望到现在的慢慢适应,适应他的一日一忘,然后调整着自己也陪着他学会只活在当下。是的,祁佐炎的记忆只有一天,于是狼炎也只能陪着他过早上相识,白天熟稔,日复一日的日子…… 也许是失去记忆也同时带走了他做帝王的草木皆兵,狼炎发现祁佐炎现在的睡相极沉,乐得他每晚偷偷爬上他的床,抱一抱就好,毕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福利,不过狼炎也只有这么大的贼胆了,敢留下直到天亮祁佐炎醒来的话……那日子可不好过。 想起这个,狼炎就有点郁闷,是的,基本上现在的祁佐炎对早上醒来见到的第一人相当亲近,但是狼炎还是能模糊的感觉到,早上,接近祁佐炎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在他没清醒的时候越了界,那么他醒来的时候绝对会给他一个惊心动魄的惊喜,附赠上一整天的畏畏缩缩,狼炎模糊的感觉到那个距离……基本上应该是床上和床沿的区别…… 这么想有点离谱,可是祁佐炎似乎对他浑浑噩噩时靠得太近的人会天生的防备,于是狼炎不得不郁闷的发现,他现在其实有点……对祁佐炎是远了不舍,近了不行!!! 对于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并且还一直没完没了的忘的人来说,狼炎发现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一天啊,熟稔就不错了,更大的亲密……哎…… 不期然的想起了今天的不速之客,狼炎收紧手臂,把祁佐炎搂得更近了一些,他——是会打扰到他的人么?那个龙行虎步的姿势,那份气势,狼炎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是死卫营中的两代死卫狼炎几乎个个认识,这个人……明显不在其中,而且他佩剑的装饰,以及从他佩剑在肋下的位置推断他剑招的起手式的话,也明显不是死卫营出来的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只怕不大安全了,狼炎闭上眼睛稍事休息,心里却开始紧张盘算起下一步的落脚点,该何去何从? 102. 乘着夜色再次来到松林,报国觉得他现在看什么都是虚的,耳朵里还在不间断的回荡着连七最后说的话,你知道那个盲人身边的人是谁吗?那个人是狼炎,你知道狼炎是谁吗?他当年是陛下的死卫,你知道一个死卫一生的忠诚吗?那是唯有一个人才能得到的专属! 报国不是死卫出身,但却知道宫中侍卫体系,死卫永远凌驾于他们这些半道出家的侍卫,即使他们有不亚于任何人的出身,家世,因为死卫对主子的忠诚,无人能凌驾其上,死卫的忠诚,照顾,全部的注意与心血,都只倾注一人,即使他与连七,即使—— 答案呼之欲出,报国豁然透亮,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兴隆客栈里奔出来,连七傻眼看他,抢出来别跟丢人的同时只来得及从桌子上顺走一只鸡。 松涛阵阵,连七在快马奔驰中佐着夜风啃完了一只鸡,急急拉住报国,“上山的路,这一段一定是最难走的,没有好走点的吗?” 报国好像直到此刻才恢复了一点清醒,“我知道,但我只熟悉这一条。” 连七于是不说话了,这些日子所有人都不大正常,从太子殿下到他们这些随扈,虽然每天的日子按部就班。 林子里黑的密不透风,贸然选择的安全也许反倒更多麻烦。连七不是迂腐的人,大致想了一下便同意了报国的走法,跟着开山折树,两个人,原路攀上,幸好白天上山的时候还是神智清醒的,报国有些后怕,不然这一路要爬上去辛苦的没边不算,找不到地方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挨到要出林子,月亮的银色才终于在树干排成的篱笆外若隐若现,连七一把拉住报国,“等等。” “嗯?”报国现在特想一气冲进林子外的客难木屋去,被连七拉得一头雾水。 “那是狼炎。”连七努着下巴冲向林子外的方向。 “我知道,那怎么了?”报国以敛眉回应。 “是不怎么,他只是比我们熟悉一点这里的环境,上山下山的多了多快好省的路径,”连七白了他一眼,“如果他带陛下乘着夜色逃走的话,我们俩只怕眼睁睁的看着都看不过来。”连七在夜色中捕捉报国的眸子,一字一顿。 呃……报国卡住,的确,太冲动了,只想在第一时间找到陛下,只要一想起他下午差点就被狼炎蒙混过去,和陛下失之交臂,报国就脊梁冷汗直冒,虽然……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居然会不认识他。 “那怎么办?” “你在这里,弄点响动,把狼炎引出来,我去那边,”连七一指对面黑幽幽的林子,“先进屋去找陛下。” 报国闭了下眼,稍微权衡一下,再睁开,点头,“好。” “小心点,狼炎是死卫里出了名的高手。” “既然知道他厉害,干嘛让我对他,”报国在他背后嘀咕。 “因为我知道你比我厉害啊!”想不到连七居然听到,又退回来小小小小声的在他耳边啃了句,临了还笑得很谄媚,气得报国飞起一脚,“滚!” 只是,略显暧昧的调笑的确让报国浑身热了起来,血液燃烧,皮肤敏锐,神经末梢的兴奋感觉让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震,报国算计着时间,一脚把身边胳膊粗的树干踹断。 拦腰斜下来的沉重树冠接连砸到一旁的树兄树弟,顿时枝折叶断的咔嚓声不绝,静谧的夜色里,分外惊人。 好半晌都没有动静,报国眼也不眨地盯着木屋的房门方向,一边脚起脚落,倒霉的松林继续倒霉。 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报国心中一动,动起身形开始绕着林子边缘疾走,一路捡着不大不小能造响的树干连连毁坏,巨大的声响开始连成圈,大举围攻的虚张声势。 小屋久无反应的门终于被推开。 “哪条道上的兄弟,深夜扰人清梦可有什么紧要事?”狼炎提了气,声音不大不小的压过了报国的捣鬼。 报国咬紧了唇,不出声,蓦地从怀里抽了火折出来,火光一闪作势引燃。狼炎从不吃素,一瞥之下立刻看清只有一人,当下箭步冲过来,报国等他冲过了大半个空地,才摆出有所畏惧的样,掉头往林子里躲,眼看只隔着几步的距离,狼炎想也不想的追了过去。 这边厢声势大作,连七觑准机会,悄无声息的滑进木屋。 灯不敢点,顺着窗外淡淡的月光,若修然睡得极安详,静夜静思,月银如水,连七一眼看过去什么都带了点荒凉的消沉,连那安详都带着不安,连七想起报国提到的陛下似乎完全不认识他,立刻在屋子里深嗅一口,陈腐的积年霉味,混着清新的松脂香,却完全没有什么异常,连七皱了下眉,扑上前按了若修然的脉腕,全无异常。 不管了,只要人对,假以时日总会知道哪出了问题,连七不再耽搁,从怀里掏出一颗定神安魂的宫中密药,管他,有则医病,无则养身!撬开唇瓣塞进去,连七把若修然连人带被地卷起,背上身转身就走。 不大的小门被一个人影完全堵住,“啊……” “你带他去哪?”暗沉沉的音色,在黑暗中犹如鬼魅的飘忽。 “陛下该去哪,狼炎总管不知道么?”连七退了两步,拉开和狼炎对峙的距离,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开始暗暗发凉,报国呢? “陛下已经逊位,狼炎早已当不起这个总管,倒是七总管现在春风得意得紧。”狼炎陪着他打哈哈,心里已经开始紧张的盘算开了,要怎么抢人回来?门外的那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来的既然是连七,狼炎不用太费神也猜得出外面那个十有八九还是宫中之人,甚至以他对松林的半吊子熟悉,极有可能是中午来过的那个人,那人环境半熟,竟然能从他眼前溜走,自然不容小觑,而现在这个连七,更是当今天子手下第一人,这样的两个人联手,何况祁佐炎已经落了人手,狼炎自恃再高,也不由得犯起了合计。 懊恼失了先机于事无补,狼炎看了一眼有一眼,陛下睡得还挺香。狼炎开始踌躇,怎么办?抢人,胜算不高,可是……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人走吗?要不然…… 咬牙做下决定,狼炎先软了下来,从门边拈了灯火点燃。 “七总管,宫中之事,你一向知道,陛下如今双目已盲,再无心政事,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是陛下所出,何苦这么赶尽杀绝呢?让狼炎带陛下离开,今后隐姓埋名,再不与京城任何人事瓜葛,岂不是好?陛下在泽南城墙以性命成全太子殿下,这份心,殿下非常人,总该体谅一二吧?” 乍然听到软语,连七一阵错愕,狼炎寻到了陛下一路保护,却不送回宫中,祁连日与祁连星那晚彻夜苦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竟是如此? 想想,倒也说得过,狼炎这些年在祁连泽身边,远离人事纷繁,听到的消息也都是人云亦云,以一个死卫对主子的维护,倒的确是说得通。 这么一想,情势突然出现急转直下的转变,连七心里错愕,嘴上却已经顺了出来,“狼护卫多心了,你不知道陛下自从这次病愈,和太子以及两位殿下的关系已经冰释前嫌,否则殿下也不会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的茶饭不思,时至今日,殿下始终不曾登基大位,狼总管就该知道殿下的心中是实实在在的惦记陛下……他们父子之间……” “况且现在陛下双目……宫里怎么也比民间的条件,药品好些……”报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狼炎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夹击合围啊,看来今天只能…… “你没事?”一听见来人,连七不顾现在情形,冲口问了出来。 报国稳了稳,没理这茬,继续,“在下今天已经见到了狼护卫对陛下的维护,虽然陛下现在似乎不介意双目失明,咱们做人臣子的,难道就不希望陛下更健康齐全吗?” 狼炎很想摇头的,可惜这样的理由实在难以出口,得而复失的失落感沉沉的郁在心头,狼炎梗了一口气,愣是接不下报国的话茬。 103. 一直背在连七背上睡得香甜的争议焦点,忽然浅浅的唔了一声,屋里剑拔弩张,陡然听到这么一声不在不在状况的慵懒调调,齐齐闪了下神,就听到一把谁都熟悉莫名的嗓子咕囔着发了声,“嗯,搞什么啊,这么黑,点灯啊!” “天还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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