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啦!」司机怒道:「豪门里勾心斗角的事儿可多着了,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怎么会知道?后来没多久,少爷的父亲病逝了,少爷便毅然决然背起行囊、远赴他乡,创造自己的一番事业。不过老爷依然担心少爷的安危,派人暗中保护少爷……少爷现在应该不到三十吧?算起来,你也离家好几年了……」 见司机讲得口沫横飞,叶离赶紧提醒他:「喂,你别光顾着说话,当心看路。要是把你家少爷给撞伤了,就看看你家老爷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该不会是罗教授害死父亲之后潜逃了吧?于承均思索着,那个司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这个意思。 罗教授起码四十岁了,念大学时大概是二十岁……这样的话,罗教授一家人都挺变态,儿子害死老子、老子的老子像跟踪狂一样监视孙子长达数十年…… 不过司机完全没发现于承均和少爷的年龄差距,这一点可以证明他的确不知道太多事。 鬼老头关上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黑色小窗隔绝了司机的视听,低声道:「我突然觉得不太安心,这罗家人听起来让人怪不舒服的,要不要绕回去揣些家伙放在身上?」 于承均摇头:「我想他们家应该有不少保全,要是被搜出武器来,可能连大门也走不进去。我想那老爷子监视罗教授这么久绝对不是因为想念孙子,现在只希望能从他那里打探到消息。」 「那么……」鬼老头瞟了瞟叶离,「等一下让他先下车?」 「我不要!」叶离大声抗议。 「现在要求下车怕司机会起疑心。」于承均沉吟道:「等一下见机行事。叶离,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听到了吗?」 叶离点头如捣蒜。 车子继续行驶了一段时间,渐渐驶离人烟稠密的都市,于承均和鬼老头更是全神贯注以防突发状况,所幸车子在一个山坡下的高级住宅区停了下来。这里看起来相当和平宁静,路上三三两两的路人都牵着看起来拥有高贵血统的狗散步。 「妈啊,一路上都是贵妇的香水味……」叶离一下车便大惊小怪地说。 司机刚和一个牵着狗的老先生寒暄,回头小声道:「住在这里的只有两类人,老的牵着狗的就是退休的董事长夫妇,年轻提着菜篮的就是他们家里的外佣和管家。」 鬼老头厌恶地说:「要我住在这种地方每天弄花玩狗……不如要我的命!」 「这么普通的退休老人生活,您肯定是过不惯的。」叶离笑嘻嘻道。 待司机将车倒入车库,于承均默默地跟着他走进去。 本以为会看到戒备森严如军营般的大宅,不过别说保全了,于承均一行人一路上畅行无阻,只见到个忙着修剪灌木丛的老园丁。 鬼老头窃窃私语对于承均道:「小心点,说不定有什么陷阱。」 于承均微微颔首,并示意鬼老头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穿过庭院,屋子大门旁拴着几条大狗,见陌生人来也没狂吠,反倒是相当热情地摇着尾巴。 叶离摸了摸其中一条大狗叹道:「这些狗绝对不是养来看门的……还是在老罗教授的命令下它们才会变成杀人凶器?」 鬼老头摸摸后脑勺道:「我也不知道,本来预计这趟要闯入龙潭虎穴里的,没想到来到了老人院……」 于承均不着痕迹地将这里的地势和建筑物排列全瞄过一轮,牢牢记在脑子里。房子只有二层,二楼一整排的大落地窗都用厚实的窗帘掩住了,无法窥知里面的情形。 刚在大门前站定,门就开了,来应门的是个身体圆胖的中年妇人。 听司机说他带来老爷的孙子后,她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于承均:「您是……老爷的孙子?怎么跟照片看起来不太像?我记得小少爷的年纪应该要大一些……」 司机赶紧扯着妇人道:「你要让少爷在这里等你确认身分?你也是在少爷离家后才来的吧?别妨碍老爷祖孙二人重逢!」 司机说完,不顾妇人的抱怨推着她离开,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对于承均道:「请少爷别理会这种乡下人,她有眼不识泰山。」 「我想她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于承均语带保留地说。 司机领着他们进门。屋子的玄关相当大,一进去就看到中央摆着装饰用的骨董花瓶和雕像,看得鬼老头牙痒痒的,心道这老罗教授倒是过得很惬意,这么贵的花瓶就放在玄关,他等一下非去摸一摸过过干瘾不可。 玄关两侧分别是饭厅和会客室,站在大门口就能将室内的富丽堂皇一览无遗。房子外观看起来偏西式洋房,但内部装潢却是中式的古色古香,这种不伦不类感相当符合一个致力于考古的老教授形象。 往楼上的弧形楼梯,贴着弧形墙壁的还有条滑轨,那是一般让行动不便老人方便上下楼的设置,通常会连着张电动椅子,按下键就能上下楼。 到了会客室,里面全是清代风格的红木家具,一旁的屏风边摆着个漆黑的雕花架子,上面放着些花瓶玉器。一看到那些东西,鬼老头两眼都发直了,直呼这可是有钱也求不来的宝贝。 「老爷这时间在楼上书房里。」司机探头探脑道:「我带少爷上去,其它客人们就先在此静候。等一下请少爷在老爷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 于承均阻止了意图偷跟上去的鬼老头,吩咐他们要是有任何动静就先逃再说,然后他便和司机踏上了阶梯。 随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鞋跟和铺着地毯的大理石阶梯之间发出沉闷而微弱的声响,而于承均的心也越吊越高。要是从这里也无法掌握罗教授的消息,那么就算将整个城市翻过来他也要找到金。 走上二楼,电动椅果然停在这里。老罗教授的书房就在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房。 司机轻轻地敲了敲门,唤道:「老爷。」 房间里毫无动静。司机再度大声叫唤,但房门依旧紧关着。 「奇怪,难道老爷不在?」司机看了看停在旁边的电动椅子疑惑道。他走到另一间房门口看了看,抓着额头:「也不在寝室里啊……」 于承均伸手转了下书房门把,道:「他应该在这,门锁住了。」 「门锁住了?!」司机惊慌道:「老爷年事已高,怕有突发状况所以从来不锁门的啊!」 于承均转头对司机道:「去拿钥匙来。」 「没、没有钥匙啊……屋里几乎不锁门,所以钥匙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于承均仔细一瞧,这门锁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弹子锁,而且看起来很老旧,要打开应该是轻而易举,于承均身上就有开锁用的扭力扳手和针状开锁器,连专开弹子锁的撞匙都有。但他并不想轻易在外人面前使用,毕竟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用到这些东西的。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退后。」于承均沉声道。 他退后一步,不等司机询问,便抬起脚往门锁的地方用力踹下去。门锁比他想的要坚强多了,依旧屹立不摇,幸好今天穿的是硬底鞋子,否则这么一下大概会骨折…… 「少爷!」司机在一旁惊呼。 于承均不疾不徐道:「救人要紧。这门锁看起来很老旧,到时候麻烦你再换个牢固些的。」 接连踹了几下,锈蚀的门锁应声松脱。于承均推开房门,偌大的书房里极暗,只有盏绿罩台灯散发出柔和光芒。借着微弱灯光,隐约看得见书桌后坐了个人。 司机连忙打开灯,微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 一个老人坐在书桌后,全身瘫坐在沙发里,脑袋低垂,双目紧闭。 于承均心里咯的一声。这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司机见到这情况,赶紧冲上前去摇晃着老人,并大声叫道:「老爷,您醒醒啊,老爷!」 于承均正欲阻止他破坏现场,走到书桌旁时瞥见个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一个约莫香烟盒般大小的白色四方形物体。他转头再看看老人,心下了然。 「让开。」于承均在司机惊愕的目光下,从容不迫地将白色物体拿了起来,左看右看又摸了摸之后,对司机道:「再叫他一次。」 司机马上以惊天地泣鬼神般的音量叫道:「老爷——」 老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拿掉耳朵里的耳机不悦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差点没把我老命吓去半条……」一回头看到于承均站在一旁,又是吃了一惊:「你是谁啊?」 「耶?!」这个惊呼来自司机。 于承均没理会司机的大惊小怪,对着老人说道:「您好,今天来是想跟您询问些事情,我叫于承均……」 「啥?你叫邓丽君?」老人大声说道。 于承均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老人快戴上助听器。 老人边戴上助听器边碎念道:「我只不过是想打个盹也无法如愿,锁了门就是怕你们吵。小杨,你闲来无事闯进我书房做什么?天啊,连门锁都被你弄坏了,这位先生是锁匠?」 「我是……他是……」司机张大着嘴,百口莫辩。 于承均打量着这个温文儒雅的老者。 他的气质和罗教授有几分相似,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黑色唐装,一身书卷味。若他是罗教授的祖父,年纪应该有八、九十以上,大概比鬼老头大上一些,但他看起来倒是比鬼老头要年轻许多。 老罗教授戴上了助听器并调好音量,看着于承均道:「你是……」 「老爷!」司机抢着道:「这位不是少爷吗?」 老罗教授看了看司机,再看看于承均,恍然大悟道:「我见过你。」 于承均微微颔首:「是的,若是您一直监视着罗教授的话,那么应该看过我。」 老罗教授也不慌张,从容不迫地在沙发坐下,道:「小杨,我让你去找我孙儿的行踪,你却带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回来……」 司机连忙喊冤:「老爷,是这小子自称是少爷的……」 「带了客人回来,却没好好款待,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老罗教授对于承均道:「刚有所怠慢,请多见谅。请坐,邓先生……」 「我姓于。」于承均强调,在书桌旁的沙发坐下。「请不要责怪杨司机,是我骗了他。」 疑似死人风波过了之后,这时候于承均才能仔细观察这间书房。房间的四面墙壁全被三层式活动书柜占满了,只有书桌正后方的窗户得以幸存。与天花板同高的书柜摆满了书籍,书柜上甚至贴了索引。于承均粗估一下,这房里的藏书起码六、七千本。 除了书柜和书桌沙发以外,房里没有任何其它多余家具摆饰,连地上也堆满书籍,说是书房还不如书库更为贴切……真是一对相似的祖孙,于承均心中叹道。 「那么,于先生,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老罗教授吩咐司机出去时将门带上,随着关门声的是坏掉的门锁掉落地上的声音。他瞄了一眼之后毫不在意继续道:「我想,你这样大费周章假扮成我孙儿,想必是有相当重要的事了?」 面对这样看起来明事理的老者,于承均琢磨半晌,还是决定采用直接一点的说法。 「您的孙子……罗教授,他绑架了我的……家人。」 老罗教授眉头皱了皱,拿起助听器敲了敲并对于承均道:「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您没听错,他绑架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于承均沉声道:「不过,我想您大概也不晓得他的行踪。我今天来,是想从您这或多或少得到些消息。」 老罗教授面无表情,只有不停敲着桌面的手指泄漏出了他的情绪。 「您知道他上哪去了吗?」 老教授长叹一声:「没想到恒琰和我断绝关系多年,现在还会有人来问我他的消息。」 「我已经晓得,从罗教授离家后您就一直监视着他。」于承均放低声音道:「罗教授他到底策划了什么事?您监视他多年,我想不仅仅是为了掌控他这么简单吧?」 于承均坐直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罗教授的一举一动。不过老人置若罔闻,只是兀自沉思……或是发着呆。 见状,于承均也无法催促他。他知道,老人在酝酿着如何开口。 老罗教授站起身,回头将窗帘拉开。阳光钻进房间,洒落一地金黄,老人的五官在阳光照射下看起来有些模糊,但一条条的皱纹却越发清晰。 「我穷极一生,都努力追求探索考古的新境界。」老人忽地开口,却来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河南安阳殷墟和明清大内档案的发现与汇整修复,我都曾参与其中。考古是我一生的志业,也是我儿子一生的志业。」 老罗教授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我儿子……出生在风雨飘摇的北平〈注三〉。从小我就带着他东奔西跑,他的玩具是铲子和头盖骨,游戏是瓷片和陶片拼图,虽然又苦又脏,但他一直乐在其中。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关系,他比谁都喜爱考古,探究那些深埋地底下的知识。」 于承均耐心地听着老罗教授讲古。这个老人看起来很固执,还是先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妥当。 「一九五四年,他十八岁,进了北大考古专业〈注四〉,读了四年毕业后便到英国进修,回来后拿了博士学位。」老罗教授的声音有些哽咽。「即使战乱连年,后来又遇上文革的大扫荡,同为考古学者的媳妇因病早逝……接连的打击都没让他没放弃挖掘。」 「是的,令郎过世已久,但在考古学上的成就至今仍为人所称颂。」于承均诚恳地说。 「他的人生短暂五十余年,几乎每分每秒都花在研究上。」老罗教授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梁,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老花眼镜戴上。 「我很后悔,在唯一的孙儿出生后,让他继续涉足这浑水。」 于承均目光一闪,但未说什么。 老罗教授缓缓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让人费解的话:「他们太热衷于考古,以至于走火入魔了,忘了自己和大多数人所存在的世界才是现实。」 「此话怎讲?」于承均疑惑道。 老罗教授的脸上满是懊悔,却没直接回答于承均的问题。 「恒琰……我孙儿他绑架了谁?那人是什么来历?」 于承均倒是愣住了,要是说了实情只怕会被撵出去。谁会相信自己的孙子绑架了一具一百二十岁的僵尸? 「呃,这实在让人有点难以启齿……」 「尽管说,我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没见过?」 只怕这不是活得久就能理解的事啊……于承均清清喉咙,委婉地道:「罗教授他绑架的这个人比较特别,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老罗教授狐疑道。 「简单来说,他……不太算活着?」于承均绞尽脑汁想让老罗教授理解,但又怕太过刺激让他心脏病发。 「植物人?」老人震惊地说。 「不,他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于承均想了半天,决定干脆豁出去了,再隐瞒下去只会让胶着的情况更停滞不前。 「罗教授绑走的……是一具尸体。」不过顾及老人的心情,他还是保留了些事实,心虚地说:「那是放在我家的一具约一百二十年的干尸,算是我的……祖先。」 老罗教授愣了愣,倒是没受到惊吓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叹道:「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了啊……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将干尸放在家里?」 于承均站起身,深深向老教授鞠了个躬,低着头道:「那具干尸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您能透露、就算一些也好,告诉我罗教授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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