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冢突然的发言并未吓到江波，他认真地点头说：「好。」 「会，我非常寂寞。」 筱冢也不懂，为什么会向江波承认自己的寂寞。他不知道理由，只是觉得非说不可。 这个年轻人既不纯真，也不率直。有时自尊颇高且态度傲慢，甚至有善于讨好与精于计算的一面。不过，工作上却勇往直前，让人无法讨厌。筱冢就是很想对这个年轻人说出真心话。 「虽然表面上装作没什么，事实上，一个人生活这件事让我感到无比恐慌又寂寞。」 筱冢说完，平静地露出微笑。江波却皱着脸，双眼充满泪水。 「为什么是你哭？」 轻轻地眨眼之后，江波累积在眼角的泪珠就这么滑落脸颊。 无声滑落的透明水珠清澄而美丽，让筱冢忍不住伸出手擦去它。 江波倏地伸出双手抱紧筱冢，给了他一个足以动摇心志的拥抱。 「即使这么寂寞，您还是不愿意接受我吗？」 「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的问题。就算寂寞，我还是想一个人走下去。」 明知道不该碰江波，筱冢却不由自主地抚摸江波的头。 「那么，我能不能继续喜欢您？我不会要求您和我交往，只希望偶尔见见面、喝点小酒，保持这样的关系就好……」 「别这样，这样只会让你更痛苦。忍这个字是刃加上心。要忍住对某人的爱，如同拿刀切割着自己的心一样痛苦。可是……我要感谢你，谢谢你喜欢这样的我。真的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 江波缓缓地放开筱冢，以上衣的袖子胡乱擦去眼泪。 「请不要再道歉，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再找到喜欢的人。只要爱上别人，就不会再想起筱冢先生了。」 筱冢知道江波是故意这样说，但他打从心底祈祷江波能早点找到合适的对象。 「可是……就这样到此为止实在有点痛苦。所以，您能替我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吗？我知道这是个很任性的要求……」 「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说说看。」 「请您吻我，当作是道别之吻。」 江波的眼神十分决绝，好像筱冢不答应就要当场咬舌自尽一样。筱冢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笑出来，但是江波那种很坚持的态度，让筱冢的嘴角不禁上扬。 「好啊，小事一桩。」 「居然这么说！我要的吻可不是随便亲在下巴、敷衍的那种吻喔，是很正式——」 江波喋喋不休地说明着，筱冢伸手按住他的后脑，主动吻上去。 双唇用力辗吻着，舌头滑进江波的口中。太过突然的吻让江波毫无招架之力，像个第一次接吻的青涩孩子一般，被动地接受筱冢的吻。 筱冢吸吮着江波炽热的舌头，感觉到他因此全身无力。筱冢发现自己好爱这样的江波，只能尽量用自制力让自己离开江波的唇。 江波的呼吸紊乱，埋怨地瞪着筱冢。筱冢也觉得这个吻有些过火，因而内疚地在江波额头上轻啄一下。 「保重。你是我的朋友，遇到什么困难时记得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 「不……」 江波伸出手指擦拭湿润的嘴唇，摇了摇头。 「我不会再来找您。常见面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忘掉您。」 「这样啊。嗯……那还是不见面会比较好。」 筱冢点点头，江波笑着说「没错」，随即深深一鞠躬。 「谢谢您帮了我那么多，您也一样要保重。我先走了……」 像是要斩断自己的依恋，江波用力打开大门，离开筱冢家。 「怎么？要给我告别礼物吗？」 打开门走进去，穿着西装的神津便朝筱冢伸出手。筱冢见状，拍掉神津的手。 「我自己都想要告别礼物了。」 「什么？你好像只是职务有所调动而已吧？」 神津冷哼一声，继续将私人物品放进桌上的纸箱。 「你不需要辞职。」 结果神津并未被起诉，但是需接受停职三个月的惩戒处分。 停职处分公布的同时，神津也提出离职申请，显然对自己的去留已有定见。 「我一定会提出辞呈的啊。毕竟已经惹出这么大一个污点，你觉得我能够承受被上司冷落，或是正值盛年被冷冻起来的屈辱吗？」 筱冢也知道像神津这种自尊心强的人一定会主动离职。但他即使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依然忍不住感伤。 「凭你的能力，应该已经找到下一份工作了吧？」 「那还用说吗？我的新工作不但薪水高，假期也比现在多，相信我会工作得很愉快！怪了，封箱胶带呢？」 神津碎碎念着，然后用手盖上纸箱。 「那个吸毒的交通总务课长，是某个在野党重量级议员的儿子吧？是谁下令要你吃案的？长官吗？」 神津找出胶带，封好纸箱后回答：「是谁呢……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问了。」 「真的无所谓？」 「无所谓。」 听到神津这么说，筱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无法违背上级的命令也算是CAREER警官的宿命。对一个应该保护组织的官僚来说，即使辞职之后也无法说出真相。 筱冢觉得好无奈，心里充满说不出的惋惜。 「喔……我忘记带走这个。」 神津拿下挂在架子上的色纸，推向筱冢胸前说：「送你，当做离别的礼物。」 只见白色的色纸上以漂亮的毛笔字写着：「展开旅程吧！看一看未曾见过的山峦，看你是否耐得住这份孤独。」 筱冢问神津这是谁写的诗句，神津回说是若山牧水的短歌。 「牧水的短歌应该是这一首比较有名：『白鸟啊，你不感到悲哀吗？翱翔于天际却不曾染上天空的蔚蓝，也不曾染上海的湛蓝。』」 「啊，我听过这首短歌。」 筱冢点头之后，神津便露出诡异的笑容。 「笑什么？」 「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很久以前只要听到这首『白鸟』，我就会想到你。」 「你觉得我长得像白鸟？」 「对啊，你的确长得很像鸟类。」 看到筱冢不满地皱起眉头，神津得意洋洋地拿起电话。 「我是神津。东西都打包好放在办公室，等一下帮我用宅急便寄出去。嗯，没错。」 在一旁看着神津挂上电话后，筱冢静静地开口说： 「你走了之后，我会感到很寂寞。」 「你在说什么啊？走了一个对手，你应该觉得松一口气才对。」 看着神津平常找碴时惯有的笑容，筱冢突然觉得很不舍。 「有你在这里，对我也算帮助颇大。我一直以为只有你会陪我走到最后，没想到你要先离开……居然连你也丢下我先走一步。」 神津沉默一会儿，然后轻轻踢了踢筱冢的小腿并叹息说： 「你就是这样……这种态度简直是造孽，难怪郁彦会迷上你。」 「他连这种事情都跟你说？」 筱冢掩不住苦笑，有种被这对兄弟打败的感觉。 「如果我也是同志，一定早就爱上你。」 神津抚着下巴，一脸可惜地说道。 「你的厚爱我心领了。」 「真无情。至少可以和我握一下手吧？」 神津伸出手，好像故意要捉弄人似地贼笑着。 「我拒绝，现在跟你握手感觉有点恶心。」 「这是最后的机会喔。」 神津突然正色说道，筱冢只得伸出右手。就在他快要握到手的前一刻，神津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抱紧筱冢。 鼻子闻到一股柑橘的香气，是神津身上的香味。 「你一定要以最顶端为目标。我是说最上面的位子喔！然后告诉我，从最高处看出去是怎样的景色。」 神津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这个男人爬到一半便不得不先下山，他疯狂的遗憾让筱冢很不忍心。 「被人看见的话一定会被误会。」 神津半带苦笑地说着，然后放开筱冢。 「今天天气真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神津突然拿天气当话题。听到神津的话，筱冢跟着看向窗外。今天的确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离职时能遇到这么好的天气真不错。你是后天调走吗？」 「是啊。」 「我会替你祈祷后天下大雨。再见。」 神津拿起包包与大衣，昂首阔步地走出办公室。直到最后，神津还是维持一贯爱捉弄人的口吻。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改变毒舌的风格吧？ 筱冢再度看着手中的色纸。 ——看你是否耐得住这份孤独。 想象自己高处不胜寒的模样，筱冢认为他应该无法忍受那份孤独。可是，他已经决心要继续前行。所以，今后依然要孤独地攀登这座高山。 他走近窗边，抬头凝望美丽的晴空。 蔚蓝的天空仿佛一望无际，不停延伸至无止尽的天涯海角。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英田。自从去年九月在SHY NOVEL出版《迷鸟》以来，已经一年三个月没有新作品。 我到十二月才出版今年的第三本书，而且这是第一本单册完结的书。整整一年的时间处于开店却暂时歇业的状态，实在需要反省。 这次的主角是筱冢，但严格说起来江波也是主角。但按照内容判断，很难把本书界定为筱冢X江波，或者是江波X筱冢。筱冢这个角色已经成形，很难让他多做改变，实在很抱歉，这一次要请读者们多多担待。 编辑大人在我完成「S」系列之后，问我要不要写一本以筱冢为主角的书。但我觉得要让筱冢当主角有一定的难度而感到犹豫不决，所以先完成「DECOY」系列。在此系列中也写了筱冢出场的部分，同时觉得已经准备好创作以筱冢为主角的故事，所以便挑战完成此书的任务。 常有读者反应，要我让筱冢得到幸福。我也觉得必须补偿一下这个总是失去的男人，但又觉得他现在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什么不好。 当我在写作的时，总是想：「如果是这个角色，面对这种状况会怎么做？」有时候就连我这个作者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角色会做出那种决定。最让我有这种感慨的角色是椎叶，他就是令人有一种「他应该走去右边就没事了」，可是他往往会走向左边，是个让人头痛的家伙。每次写完他的故事，都让我觉得：「奇怪？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至于筱冢则是一个一直没有偏离计划的角色，写完之后会深有所感：「的确只有这样的生存方式最适合他。」 写作的过程中，我觉得江波的个性越来越可爱。如果他能更成熟，一定会成为很棒的男人。与其说这是作者的预感，不如说是作者的想象会更加贴切。我觉得江波日后仍会回来找筱冢。可能是因为有了新恋人，也可能是因为被恋人抛弃。总之，他就是会找个理由来见筱冢，或是到筱冢家吃顿饭之类的。 这本书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以「S」系列中的人物为主角的书。虽然篇幅不多，但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描写过着安定生活的椎叶与宗近真是太好了。看样子，宗近好像完全被椎叶压制住（笑）。 编辑大人，非常抱歉，这次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我总算是完成之前的约定，也松了一口气。 再来要感谢的是负责「S」与「DECOY」系列与本书插画的奈良千春老师。我的进度大幅落后，又造成您不少困扰。谢谢您这次也替我画了精美的插图。 这是我的第三十一本作品。在二〇〇五年二月出版的「S」才只是第四本书而已，没想到从那时候开始竟然能陆续完成这么多本书，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呢……感谢一直支持我到现在的读者们，我想打从心底向你们说声：「谢谢！真的很感谢大家！」 那么，我们在下本书中再会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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