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言点点头，「嗯。」 「承认我是个男子汉了吧。」范嘉桦又说道，下意识地挺胸。年龄的差距使得陆谨言会把他当成小孩子、年轻人，范嘉桦可不愿意他在陆谨言的眼里只是个小孩子。 「嗯。」 范嘉桦努力扮出成熟的表情，黑亮的眼睛看着陆谨言。对方急切中带着稚气、有点好笑又有些认真的表情让陆谨言忍不住笑出来。 「喂，大叔，我是认真的。」 「好，你成熟，你成熟。」陆谨言笑着转回操作间去了。留下范嘉桦一脸不悦地站在店里。 「别人都注意到，为什么大叔就没有注意到嘛。」 陆谨言仍然在为范嘉桦的居留权伤脑筋，他希望能让小土狼安心地留在这个城市里，光明正大地外出。自从离开了原来工作的大饭店，陆谨言几乎与他之前的生活圈子完全断绝了关系，他极少再与从前的同事、朋友们联络，只在逢年过节时会去问候一下当年教他做甜点的师傅和几位师兄弟们。 陆谨言几乎是半隐居式地住在现在的居所，也没有再交往什么新朋友。他就好像一只蜗牛，悄悄地赶路，偶尔会把头探出壳来，静静地看一眼，然后再缩回去。说不寂寞是假的，但是陆谨言也在享受着现在的安宁生活。可以不再去想旧事，这让他心情平静。 为着范嘉桦，陆谨言尝试着联系了几个旧朋友，说出了他的请求，但是都被婉转地拒绝了。还有朋友带着善意警告陆谨言不要多招惹是非。知道朋友们仍是关心他，陆谨言觉得安慰，可是范嘉桦的居留问题解决不了，让他烦心不已。 这天，从会计师事务所回到店里，陆谨言看到范嘉桦正和几个女孩子在说话，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个个女孩子都笑得很开心。 见到陆谨言回来了，范嘉桦迎上来，「大叔。」 注意到那几个少女落在范嘉桦身上的目光，陆谨言突然觉得心里满不是滋味，他冲范嘉桦点点头，然后就进了后堂的操作间。 换好衣服之后，陆谨言又悄悄从门边向前面的店面探看了一下，范嘉桦仍然在和那几个女孩子聊天，说说笑笑，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是真的吗？」这是范嘉桦的声音。 「当然。」 「……那边也不远。」 「是啊，要过去很方便。那边有好几家店。」 「……为什么啊？」 「这个不能说，是秘密。」这也是范嘉桦的声音。 「呀，讨厌，什么秘密嘛还不能告诉别人。」 「……就是不能说。」 想到那群年轻人的笑脸，陆谨言在心里悄悄感叹：到底是年轻男女，互相吸引，范嘉桦终于还是为异性动心了。 「是秘密」，这是陆谨言听到范嘉桦说的话。他暗觉诧异，来了这些日子，小土狼也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再仔细想想，范嘉桦已经开始渐渐有了自己的生活，有秘密也不奇怪。 陆谨言不由略带愁怅地想：将来，范嘉桦总有一天会离开他，独立，有他自己的居所，有他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最初收留范嘉桦的时候，这些是陆谨言的希望。可是一想到这只小土狼会离开他，陆谨言的心里泛起些微的酸苦滋味。 有点舍不得。但是，这是可以预见的将来。想到此，陆谨言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开始制作巧克力。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陆谨言都没怎么说话。范嘉桦忙于店面的工作，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来打扰工作中的陆谨言。 在后堂的操作间里，陆谨言偶尔可以听到前面传来的只言片语，他听不真切，有时可以听到笑声。知道那只高大英俊的小土狼很受欢迎，陆谨言突然有种慈父看到儿子成长的感觉。一想到「他们那么热闹而我这么孤单」，现在的孤单是自己所选择的，所以应该并不介意才对，可是心里又会在乎。矛盾的复杂的心情让陆谨言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怔了片刻之后，「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陆谨言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然后笑一笑，继续工作。 下班之后，范嘉桦换好了衣服，对等在店门口的陆谨言说道：「大叔，我……今天有点事，先不回家了。大叔自己一个人回去没关系吧。」 陆谨言一怔，第一个感觉是失落，第二个感觉是——他有约会。 呵，他有约会了。陆谨言看着站在他眼前的范嘉桦。英俊高大的年轻人，穿着黑色的背心、牛仔布的外套和黑色的牛仔裤，显露出他结实的身段。范嘉桦看着瘦，实际拥有精悍的肌肉，充满男人味的身材，相信异性都会注意到这一点。今天，范嘉桦似乎刻意整理过头发，微黑的皮肤，寒星般的眼眸，爽朗的笑容，必须要承认，他真的很帅气。 「好啊，你去吧。」陆谨言微笑着点头。 「那我去了。我不会太晚回家。大叔不用担心我。」范嘉桦冲陆谨言挥挥手，然后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看着那个身影在暮色中走远，陆谨言突然有种悲伤感。自从收留范嘉桦以来，一直是两个人一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范嘉桦总有许多话说，把一整天工作中见到的听到的都一一向陆谨言倾诉。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以前，陆谨言还会觉得范嘉桦有点吵，总是一个人说个不停，今天，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陆谨言觉得很寂寞。 为什么？才不过是短短数月的时间。陆谨言自己尚未察觉，他对范嘉桦的依恋之情已经强烈到了一种程度。 他总归要走的。陆谨言这样对自己说。 城市的另外一边，范嘉桦正在商业区的一间大型综合购物广场里。站在专卖店里的柜台前，范嘉桦低下头，仔细看着里面摆放的商品。 「喜欢哪一款，可以拿出来给你看。」身穿制服的导购小姐脸带笑容推荐商品。 「请把这一个拿给我看一下。」范嘉桦伸手指一指。 将男式钱包拿在手里仔细看过，范嘉桦又将它递还给导购小姐，「谢谢。」然后离开了专柜。 现在还不能买，范嘉桦今天只是先来挑一挑。 自从看到陆谨言那个放了照片的钱包之后，范嘉桦就开始动心思，想要自己买一只钱包送给陆谨言用，他相信他一定能说服陆谨言换用新钱包，然后，他会想办法处理掉那张照片。这就是小土狼的计划。那两个人现往肯定已经分开了，还留着照片怀念什么？不如有个新开始。既然大叔仍然不舍，唉，那个男人就是那么优柔寡断，那么，就由他来帮他解决吧。 大叔只要想着我一个人，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 要买新钱包，而且要买一个好的钱包给陆谨言用，范嘉桦可是花了一些心思。他对奢侈品不太了解，也没有什么品牌概念。要送给陆谨言，当然要是好的。于是范嘉桦向来店里购买曲奇饼干和巧克力的客人们请教。 从office lady到女高中生，那些女性给了范嘉桦不少意见。将收集到的信息归总之后，范嘉桦选定了某个著名的皮具品牌。今天，他特地到专卖店来看过，先选选式样。 说到要买，现在还不能。范嘉桦并不是没有钱。在曲奇屋打工的第一个月他就收到了陆谨言给他的薪水。范嘉桦暂时没有什么应酬开销，吃住又都是在陆家，数月下来倒是存了一笔钱。 范嘉桦不想用这笔钱。一则，薪水他交给陆谨言代为保管，他只是按月从陆谨言处领取少少的零用钱。如果要动用存款就得问陆谨言要，也许会引起陆谨言的怀疑。惊喜还是意外点比较好；再则，薪水是由陆谨言给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在用陆谨言的钱给陆谨言买礼物，范嘉桦不想这样，他希望能从别的地方打工赚到钱，然后买礼物送给陆谨言。 说到打工，范嘉桦可是为了这个伤了一阵脑筋。他向来店里买东西的客人请教有没有合适的打工机会，一问这下发现工作的机会并不多。 有客人向范嘉桦提议，要他去做快递员、办公室助理、店面促销等工作，但是这样就必须离开曲奇屋，计划就要暴露。如果被发现，意外就不惊喜了。范嘉桦希望能找到的工作得是在曲奇屋的工作结束之后，而且新工作也不能太晚下班。夜夜晚归，陆谨言肯定会担心。 这时范嘉桦很懊恼，相对来说打工的机会真的不多。想到此，范嘉桦更加感谢收留了他的陆谨言。 后来，来店里买巧克力的女学生给了范嘉桦一些信息。有个女孩子说她在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速食店打过工，和经理很熟，也认识几个分店的店长。她告诉范嘉桦说她可以介绍他去速食店做晚班的小时工，从晚上八、九点起工作至十二点，只是，不能打满工的话在薪酬方面会有影响。 见时间上很配合，范嘉桦愉快地接受了。他请求帮忙介绍，同时说明自己只是打短期工，赚到想要的钱就要结束。 今天，范嘉桦下班之后到这个商场来，一是为了来专柜看看，二是为了等他打工的消息。 在商场里的广场上等了没有多久，几个女孩子的身影出现了。 「怎么样？可以吗？」见她们来了，范嘉桦迎上去问道。 「已经和经理说过了，他要你明天去面试一下。我替你约在晚上八点，方便吗？」 「可以，可以。谢谢。」范嘉桦连连点头。 「为什么只说做一段时间，那之后再去那家店，就看不到你了。」女孩子言若有憾地说道，「而且像你这样的员工，店里也会希望留住你多做一段时间。」说着，几个女孩子笑着交换一下目光。 「拜托，请替我向经理和店长说明一下吧。我需要用钱，但是赚到这笔钱之后我就要回曲奇屋专心上班。大叔一个人在我不放心，而且他一个人也忙不开。我会努力做好速食店的工作。」范嘉桦双手合十请求道。黑亮的，狗狗一般的纯真眼眸很能打动人。 「啊，你这么在乎你家大叔。」女孩子们笑道。 「是啊。大叔很让人不放心呢。」 「没问题。我们尽量帮你争取。」 「谢谢！」 眼见几个女孩子要走开去逛商店，范嘉桦叫住了她们，「喂，那个，之前你们说过的可以拍大头贴照片的店，是不是这家商场也有？」 「有啊，在三楼。」 「带我去好吗？」 在范嘉桦的计划里，送钱包只是一部分，还有照片，他想拍下自己的照片一并交给陆谨言。 范嘉桦以前从没有拍过照，站在贴纸相机前，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也不知该摆什么POSE好，干笑着面对镜头。虽然如此，拍出来的照片还是很好看。人长得帅气到底是不一样。 拿到照片范嘉桦皱眉，「不好看。」 那几个女孩子没有走，她们把拍好的照片要来看，在被范嘉桦僵硬又笨拙的肢体表现逗笑的同时，她们发表评论道，「哪里不好看啊，很帅了。你这样子随便拍拍都有那么帅。」 「真的吗？」 范嘉桦又拍了一组，仍然不满意，看着照片发呆。 「还不满意啊。」 「不、不太好看。」 想了想，范嘉桦灵机一动，伸手向几位女孩子示意，「镜子，镜子你们一定有带吧，借我用一下。」 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范嘉桦忍不住扮鬼脸。然后他又伸手，「梳子，梳子也借我一下。」 在女孩子们的善意的哄笑声中范嘉桦接过梳子，他完全不顾她们的眼光，也不顾忌从这里走过的路人的眼光，开始照镜子，整理浏海。 「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有意思。」 女孩子看着「梳妆打扮」的范嘉桦，再度哄笑起来。她们其实并不是真的嘲笑他。范嘉桦的举止天然又天真，充满着一股说不出的热情，他这么努力地想做好这件事，这让她们有点感动。 「我们教你怎么拍照摆POSE吧。」 范嘉桦摇头，「不要，你们女孩子摆出来的姿势好傻。」 「什么，我们要教你你还嫌弃。」 「你们的那些姿势就是傻。我不要。」 范嘉桦可是一心希望能拍出很帅很男人的照片。 最后又拍了两组，看了又看，范嘉桦仍然不太满意。牵挂着独自在家的陆谨言，他决定先回家，以后再来拍，直拍到有满意的照片为止。谢过那几个女孩子，道了别，范嘉桦离开商场，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替范嘉桦打开大门，陆谨言微笑道：「回来了。」 「是，回来了。」 眼见范嘉桦眉开眼笑地进门，陆谨言不由暗想：看来他今天的约会很愉快。 「啊，大叔一个人在看电视。唔，这个节目你不是之前说了不好看的吗？」范嘉桦走进房间，看到电视上的节目，不由出声问道。 「啊、啊，那只是……」 陆谨言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他独自在家，心神不宁，一会儿在想要好好帮助范嘉桦，帮助他独立，帮他找女朋友，帮他立业成家；一会又舍不得放这只小土狼走，想把他留在身边。陆谨言想得很多、很乱，甚至忘记了去理会电视节目，他根本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我们看别的吧。」范嘉桦说着就转了台，然后从冰箱拿出啤酒来，「大叔，要不要来喝一杯？」 陆谨言看着范嘉桦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他的心里感觉怪怪的，掩饰般地点头，「好啊，我去做一条烤鱼给你下酒。」 「烤鱼？好耶！」 望着喝着啤酒的范嘉桦，陆谨言不由觉得他仿佛又成熟了一些似的。那张英俊的侧脸让陆谨言无法移开目光。他突然发现，如果范嘉桦有一天真的表示要离开，他内心一定很舍不得，但是，他也一定会放他走。 矛盾的心情让陆谨言的表情显露出些微的痛苦，这时，范嘉桦仿佛注意到了似地回头。 「大叔，怎么了？」 被唤醒，陆谨言急忙笑笑，「没、没什么。」 观察般地看了看陆谨言，范嘉桦隐隐感觉到了陆谨言的不安。他想了想，觉得陆谨言应该不会发现他的计划才对，于是安心地朝陆谨言笑了笑。 范嘉桦阳光般的笑脸让陆谨言心动。范嘉桦还这么年轻，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陆谨言觉得他不应该束缚他。如果范嘉桦要走，就放他走好了。当初收留他，不也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吗。想到此，陆谨言释怀了。 低下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陆谨言觉得奇怪。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酒好像比以前的要苦。 第四章 第二天，两个人如常到曲奇屋上班。中午的时候，店面里来了几个女孩子。 陆谨言认出了那几个女孩子，正是昨天傍晚时来买东西的那几个。年轻少女，笑靥如花。看到范嘉桦和那几个女孩子说笑，陆谨言不禁低下头。果然，还是她们比较吸引他。 店面里，女孩子们正在告诉范嘉桦，「今天晚上八点，别忘了来面试哦。」 「知道了，谢谢！我一定准时去。」 「我已经向经理说过了，如果你能顺利面试，经理会分配你到离这边比较近的分店上班。这样晚上你能早点回家。不用担心你家大叔独自在家了。」 范嘉桦顿时喜出望外，「啊，真的吗？太感谢了！」 「看你那么紧张你家大叔，就帮你争取一下啰。」 「谢谢！」 「那么请吃巧克力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们来挑吧，我来付款。」 「那我们也不客气喽。」 隔着玻璃窗，操作间里的陆谨言看到那几个女孩子一直在和范嘉桦说笑，然后她们分别挑了好几款巧克力，范嘉桦把包装好的巧克力递给她们，却并没有收钱，便挥手送她们离开了。等到女孩子们的身影翩翩离去之后，范嘉桦自己掏出钱放进了收钱机。啊，他已经懂得送礼物讨女孩子的欢心了，有进步。 陆谨言不由想到了他自己。他并不曾谈过这样的恋爱，他一向只把女性当成朋友。当初，他爱过的那个人，陆谨言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做出一款又一款新式的、美味的蛋糕，然后请他品尝。 那个人……其实他并不喜欢甜食，更不爱吃甜食，陆谨言悲伤地想，他只是在打分，评判一下该款蛋糕或是甜点在市场上的受欢迎程度。 陆谨言很喜欢做蛋糕，从小便跟随名师学习，可以做出最正统的欧式西点，他却从没有机会将他做出的点心给爱的人品尝过。之前的那个人，他并不喜欢；眼前的这一个，陆谨言透过玻璃看了看收银机后范嘉桦的背影。他、他比较喜欢吃肉吧，陆谨言苦笑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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