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喜欢您,诸兄大人——」 诸兄大人牵起在背后摩擦扭动身子的千寿的手,将他拉到怀中,眼角还带着泪水,嘴角浮着一抹苦笑,往下看着千寿,悄声地说:「你啊,忘了这是哪儿了吗?」 听到这话千寿才回神,当场害羞得连耳朵都红到充血,赶紧回头瞧瞧。 乖乖坐在火炉另一端的双子,好像一直看着。跟千寿的视线对上后,琉璃王眨巴着大眼睛瞧着,延珠则是赶紧装作没看到的模样。 「啊,好了好了,粥煮好了。来用晚膳吧!」 圆空从挂在火炉上的锅边,窃听着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故意提高声调,让千寿的脸更加通红。 「在哪在哪?哦,看起来很美味哪。」 连阿阇梨大人也在场,更让千寿觉得非常地害羞,想要逃离现场时,被诸兄大人抓住,拉着他硬要他坐下来。 「即使有发烧还是能喝点粥吧?」 「这只是一般人家煮的简陋粥品,可能不合诸兄大人的口味。」 「不不。您太客气了。」 「我煮了不少,请您尽量享用。」 「圆哥哥,吃饭——」 「我要吃饭!」 「现在就帮你们添。来,琉璃。」 「哇!好棒!」 「这是你的,延珠。」 「我要开动了!」 「来吧,千寿。」 「这是千寿的,把碗接过去吧!」 「好,好的。」 「很烫喔,小心点。」 「好,我知道,好烫。」 「我刚才就跟你说啦!」 「嗯。」 边把粥送入口中还悄悄地观察四周,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让千寿松了一口气。 「诸兄啊——」 琉璃王以顽皮任性的口气喊着诸兄大人。千寿虽然想要斥责他,至少要称呼诸兄「大人」,但刚才的那一幕让他实在难以开口。 「千哥哥是诸兄的老婆吗?」 「嗯,嗯。」诸兄大人一时语塞,稍微整理一下情绪后又说:「是啊,他是我最爱的「连理枝」啊!」 「可是,男人的老婆是女人耶。」琉璃王愣愣地说。 「千哥哥是男生耶。」 延珠也接着说,让千寿有种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感觉。 「但千寿是我最爱的妻子喔。」诸兄大人果断地说出这句话来。「硬要用汉字上的「妻子」或「丈夫」来解释,怎么想都会很奇怪,但原本「妻子」这个名词的意思,就有心灵与躯体都能相互依赖疼爱的人在。」 「诸兄大人。」千寿脸红地扯了扯诸兄大人的袖子叫唤。 「嗯?我有说错吗?」 「不,不是的。只是,在小孩子面前,讲什么心灵跟躯体都能互相依赖疼爱的话,有点不适合。」 「嗯,不能这么说吗?」 「千寿会觉得不好意思。」 千寿连脖子都通红地抗议着,延珠则满脸疑问地说: 「生小孩这档子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啊?」 「拚命地啊啊叫不是件好事吗?」琉璃王也插嘴说。 「你们刚刚不是很想要吗?直接来就好啦!」琉璃王竟说出这么劲爆的话。 千寿脸红到都快要喷出火来,本想要辩解—— 「刚才是因为要吃饭了,所以才没有实行吧?是吧,千哥哥?要吃饭的时候,不论是要玩还是念书,都得要停下来不是吗?」 听到延珠满脸理所当然的下结论,让千寿快虚脱了。 「这话题就到此结束。再不快吃饭,粥都要冷掉啰。」 诸兄大人大声宣布话题到此为止,天真却很调皮的两个孩子,才乖乖地说「好」继续吃饭。 之所以演变成这状况,是因为诸兄大人跟阿阇梨大人提议:「您觉得将佛庵迁移到他处如何?」 千寿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可是阿阇梨大人却说:「很感谢你们如此替我着想,我想就待在这里替拓尊好好超渡。」 「您的慈悲心用在他身上,实在太浪费了。」 千寿不禁脱口而出,延珠和琉璃王也异口同声地赞成。 「那么肮脏污秽的灵魂,就让他在地狱被千刀万剐就好啦!」 「是啊是啊,对他发慈悲心根本就是浪费!」 「让阿阇梨大人还有圆空受了那么多苦的罪孽,我绝对没办法原谅他!」 「对千寿下诅咒的行为,是可以被判下十八层地狱的大罪。」 诸兄大人也凑上去说,但阿阇梨大人只是摇摇头。 「不不,这是贫僧徙佛祖那儿得来的缘分。身为修习佛法的僧人必须累积的修行,就是将被烦恼所迷惑失去方向而受苦的众生——即便是——个人也好,从苦难中救出来。遇上堕入魔道深受痛苦的人,更要将佛法宣扬给他。」 「可是那家伙是七世恶人耶!并不会转世为人而会变成狗。」 瑶璃王嘟着嘴说,延珠也跟着点点头。 「碰到那样的坏蛋,根本不需要替他超渡啊!」 「我也是个坏蛋啊!」 阿阇梨大人这么说,让千寿吓一跳地看向大人满脸皱纹的慈祥脸庞。 「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出家,但不是出自我的愿望。我怨恨双亲也怨恨寺庙,更讨厌佛法,故意干下好些坏事。但如果没有当年同情我、千辛万苦将我导回正途的师父们帮助,现在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才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呢!」 听到千寿这么说,阿阇梨大人回答: 「这可不是藉口喔。前世造的业,让我背负着怨恨双亲的因缘来到此生。但是我的师父教育我「仇恨不会有任何好结果」。我可是花了五年时间,才把师父所说的话听进去。师父从来不肯放弃,一直等着我从怨念中醒转过来。 一直困着拓尊的宿命,想必就是让他抱持怨恨的缘故。如果说他有背负七世都无法解脱的恶业,那么就需要有七位师父来帮助他才行。虽然不知道我的能力是否足够,但这也算是段佛缘。我希望他成为我的弟子,让我来替他寻找解脱之途。」 接着阿阇梨大人又告诉仍旧难以释怀的千寿说: 「不要怨恨人。犯下的罪行越重,就更应该要同情他。当然犯下罪一定要接受审判,可是佛祖有着广大无边的慈悲心,期望能够解救众生于五苦中。我身为背负我佛慈悲的佛门子弟,当然要致力于做正确的事。」 「阿阇梨大人的想法,我已经了解。」千寿回答:「可是我还没有原谅拓尊。在他对阿阇梨大人跟百合丸做出那些坏事后、在他还不知道反省前,我仍然认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好危险哪!」琉璃王活动着随意摆动的脚趾头,哑着声音说。 「好——危——险——喔。」延珠也跟着重复。 「什么事情危险啊!」 看向瞪着他们的千寿,双子互相望望神似的脸庞后,琉璃王开口说: 「这可以说了出来吗?」 「应该没有问题吧?而且这是真的啊!」 「那我说啰。」下定决心的琉璃王,视线看向千寿说:「你身上有变成怨灵的祖先跟着喔。」 千寿心中一颤。 「不是啦,还没有附在身上,只是想要附在你身上。」延珠插嘴:「所以心中有憎恨的念头时就很危险。」 阿阇梨大人说:「详细情形就去问小野参议大人吧!」接着拜托诸兄大人:「可以拜托您,将这两个孩子送回参议大人家中吗?」 「咦?不要啦!」 「不要啦!人家还想待在这里!」 两人同声喊着,但诸兄大人只说:「就交给我吧!」 「拜托您了。」阿阇梨大人低头行了个礼。「贫僧失礼,先行休息去了。」 说着就要站起身。看到大人双脚摇晃着不太稳,千寿慌忙地就要起身扶他,但圆空动作更快,马上就伸手撑住阿阇梨大人的手腕,千寿也帮忙扶持另一连的手腕。 「您不要费心了。」诸兄大人感到很抱歉地说。 「年纪大啦,身子骨就越来越糟糕哪!」 阿阇梨大人虽然笑着这么说,但看来是修法使他非常地疲累。 「为了我让您如此勉强,实在很过意不去。」千寿感到抱歉地说。 「说这什么话,为孩子做事,这是身为父母的幸福啊!」 阿阇梨大人温柔贴心地说出这些话,千寿原本要陪大人走到床边,但大人却说「不要紧,不要紧」拒绝了千寿。 千寿带着些许懊悔的感受,看着圆空一起走道隔壁房间的阿阇梨大人。 「这应该是我的工作啊!」 延珠竟把他心中想的话说出来,千寿不禁吓了一跳地看向延珠。 当视线相对时—— 「别叫我鬼子!」 延珠喊着,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抱住琉璃王。 千寿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又感到疑惑地看向诸兄大人。 「我想,这是……」诸兄大人也迟疑一会,对双子说:「千里眼,是不是也能偷看到人心里在想的事情?」 「才没有偷看呢,只是看得见而已!」 延珠高声抗议着,让诸兄又再次迟疑一下。 「你有着十分不可思议的力量,母亲大人是仙女还是龙女吗?」 「我不知道母亲是谁。」 琉璃王的小手拥抱着延珠,瞪着诸兄大人回话,让千寿不禁涌起一股想要守护弟弟的念头。 「跟我一样,我也是。」千寿安慰着说。 听到这话,琉璃王睁大眼睛直盯着千寿瞧,便嘟起嘴来顶嘴: 「千寿没有父亲,可是你身边却有很多好朋友。真好!」 「琉璃你们没有吗?」 千寿不经意地开口问,话一出口才发现这是个尴尬的问题。被称作鬼子而难过哭泣的孩子,没有多少真心的朋友,这是当然的。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低下头来道歉,千寿只是诚心地说:「我想成为你们的好朋友。你们愿意接纳我吗?」 「我也想要加入喔。」诸兄大人跟着说,接着又表示:「阴阳盆地的祁巳大人如果知道有你们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很想见你们。因为他也有灵眼喔。啊,说不定你们已经见过面,他的名字叫做安倍祁巳。」 双子摇摇头表示不认识,互相看了看说: 「跟师父说的一样耶。」 「嗯。会遇上「门」。真不可思议。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师父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欸,你们说的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啊?」又再次提出曾经问过,但当时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两人骨碌碌的大眼睛转啊转地看着千寿,琉璃王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说:「就小野篁大人啊!」 「哦,父亲大人是师父啊。」 千寿的话刚说完,延珠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琉璃王也是一样,他摇摇头说:「不是的,师父不是爸爸。」 「咦?可是阿阇梨大人说,你们是篁大人的孩子呀!」 「指的是养子关系吧!」诸兄大人说着,对千寿使个眼色暗示他,这话题不要再讲下去了。千寿也点点头示意(好),对自己东问西问让瑶璃王他们不开心感到后悔。 「好啦,琉璃你们有没有骑过马啊?」 双子眼中散发出光芒,脸上的表情立刻忘记原本想要哭这回事。 「回京城的路途,就骑马回去如何?」 千寿开口邀请两人,两个孩子满心欢喜地异口同声说:「好!」 半夜,千寿数度被梦境惊醒。在梦中出现让千寿感到害怕的,不是拓尊形象可怕的频死容貌,而是连容貌都不敢看,就让千寿吓得逃走的贵族背影。 嘶哑的声音频频呼唤着「千寿,千寿啊!」要千寿回头看他。 但千寿恐惧得不敢回头,拼命闭上眼睛。 还有点发烧的身子渴求着睡眠,但一进入梦乡,那位贵人就会出现。在那微亮不知是何处的地方……用桧扇遮着脸以背影现身,呼唤着千寿。 来啊,千寿……我的后代……回应我的声音吧……回应……我的呼唤吧…… 接着便转过身来,想让千寿看见他不该见到的脸庞。 「啊!」 不知道被惊醒几次的千寿吓得起身,从梦境中逃脱的安心感,让他喘口气得颤抖。 「嗯,怎么啦?」诸兄大人从隔床满带睡意地问着。 「没什么,只是作梦。」千寿答道。 「让你看到不舒服的东西的缘故吧?没让你看见就好了。」 诸兄大人话语中带着叹息:「过来吧!」便掀起自己的被褥要千寿过来。 「来吧,很冷吧?」 双子就在千寿旁边的床上,本来不想让他们看见同床共枕的模样,又说出惊人的话,可是千寿心中还是期盼着诸兄大人说出「好冷啊」。千寿乖乖地听从吩咐,钻进诸兄被褥中枕着大人的手。 「嗯,很烫……烧还没退吗?」诸兄大人抱着千寿,带着睡意说。 「您的身子觉得冷,才会认为小的还在发烧。」 听到千寿解释,诸兄大人才以安心的声调说「是这样啊」,又陷入睡眠中。 但是梦境依然来了,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让千寿突然张开眼,明明很想睡,但是有不敢睡着的痛苦让他很挣扎。 贵人的真实身分,想必是……是,自己很清楚,是生母名讳为早良亲王的祖父,背上谋反黑锅含愤死去的曾祖父大人。那年轻的背影,正是他在三十五岁过世的表徵。 可是—— (这跟我没有关系啊!我连母亲的长相都不知道,即使他自称是千寿的曾祖父,但实在难以想像,感觉上跟自己的距离好远好远。就算有血缘关系,但真的就如同一个陌生人啊!) 所以千寿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梦境中,尤其希望他不要以如此恐怖的方式在萝中现身,期盼他放过自己!你一出现,我就睡不着。 可是事与愿违,发育中还很爱睡觉的身子只要一进入梦境,贵人就会出现。 千寿觉得很疲累只好醒着等待天明,也因此比阿阇梨大人还有圆空都还要早起床。 天空还没有亮,星辰中仍有闪烁的星辰,远远传来公鸡咕咕咕地叫声,这是天快亮的徵兆。 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身,几乎要将鼻尖冻僵的寒意立刻袭来,千寿赶紧穿上外衣。他想要先把暖炉的火点起,在黑暗的房中,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步伐,以免吵醒睡萝中的人,伸手探摸着(应该就在这一带)的柴火箱。 找到柴火箱后,从所剩不多的树枝中取出一根,用这根树枝在暖炉的在烬中翻找余火,再把折短的细树枝丢进去呼呼吹着气助燃。 在火光燃起变亮关,不断加入细树枝燃烧,然后看向地上想找找有没有柴薪。昨天还堆得像小山高的柴薪,只剩下最后几根,便想去取些粗树枝来烧。不停地吹着气让火焰烧起,接下来只要不让柴薪的火熄灭,自然就会燃烧起来。 当柴薪开始燃烧时,暖炉让房中增添了暖气,千寿让手脚和背后沾沾暖意。把脚靠向火堆取暖,是没有礼貌的动作,在诸兄大人面前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但反正大人现在还在睡萝中也看不到。 总算等到身体暖和了,就开始准备早膳。本想要去取水,但走向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 如果打开这扇门,拓尊的尸体会不会就躺在那儿呢?这么一想……一阵恐怖袭上心头。 (不要胡思乱想!那人已经被葬到野外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可是,千寿依然没有勇气打开门。 千寿心里想着,万一拓尊的鬼魂就站在门外…… (拓尊的魂魄被牛头马面抓住,拖到阎王殿了不是吗?肯定会在阎罗王的判决下送往地狱,怎么可能会变成幽灵出现在这世上呢?) 千寿这么安慰着自己,已经开始害怕的心情却无法平愎。 (很快就要天亮了。在黑暗中要汲水也不容易,等天亮再去吧!) 替自己找着藉口,说服自己现在不要开门。 可是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在内里时,透过阴阳寮敲的钟和太鼓可以知道时间,可是这里就没那么方便了。要知道时间,只能透过观察天色来知道,但是自己实在很害怕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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