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将船牵拉过来。 诸兄牵着马走到水边。这是艘平底、造型如同砚台飘浮在水上的小舟。「夜叉鹿毛」抗拒上船,不停从鼻中发出呼噜声抗议,可是在业平大人的斥责下只好乖乖屈服;「猎月」则难得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很快就上了船。只不过当船摇摇晃晃地划出去峙,耳朵便搭拉下来露出警戒的表情,直到抵达对岸之前都紧绷着,相当紧张。 清澈的水底,可以看见水草随着水流摆动,诸兄心想:虽然好看但是还真冷。鸭群聚集在岸边,只要从岸上射箭应该能够中标,但要把落在池中的猎物拾起,似乎不容易。 穿过巨椋池,接下来就是直直的陆路。约午刻时分,就到达位于南部东北外围的兴幅寺。这里的住持别当,是被舍弃的南都中资质上等的最高掌权者。 出来会见两人的住持,听到他们来意,露出好似尝到苦柿般的表情。 「下咒是会造成国家动乱的严重罪行,若有确实证据,当然就得处罚。寺僧中是有负责缚吏(注:执掌惩罚僧人犯错的职位)的职责,但……」 「那么,是否能够请您当证人呢?」诸兄更努力地说服:「若没有办法得到您的协助,就只有我们在奋斗。万一他抵抗,我们很有可能只能当场斩杀他,届时得请您替我们做证,这并非违反律法的私斗。」 「嗯……既然如此,如果有明显证据显示拓尊他的确有下诅咒,当然得要当机立断制裁他。」 「那么,您愿意当证人啰?」 「如我刚才所言,若有确凿的证据,就可以做证。」 「那么,就请您派见证人吧!由我们亲手去逮捕拓尊。哪一位可以跟我们同行呢?」 「您还真是猴急。」 住持藏不住满脸困惑的表情,诸兄丝毫不顾浪费时是频频催促着,才让别当派出三名执事僧作为见证人。 「这事出动了皇上身边的两位藏人过来,想必与地位高的贵人有关系吧?」 说出这话的住持,脸上露出内心抱持的野心。原本平城京迁都的原因,据说就是拥有权利的大寺佛僧插手朝廷政治所致。这位住持,想必也属于那些热中权力一派的人。 这时,诸兄原本打算闭口不理住持,绝口不提住持想要知道的事件缘由。 「其实,这件事是跟地位相当崇高的贵人有关。」业平大人说出了这话。 「喔喔。」 住持伸长他的脖子,业平大人也做出这可是「秘密中的秘密」态势说: 「说来话长,就是名讳中有「ka」字的皇帝与名讳中有「Sa」字的亲王间,还有名讳中有「fu」字血统,有着贵族血液的公主,而且还是备受东宫宠爱的人。」业平大人夸张地吹嘘着虚构故事。「究竟是谁敢对这么高贵的人下诅咒,就是我们来调查的工作内容。」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应该就是为了争夺东宫之位造成的吧?」 住持似乎很喜欢这种话题,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接话说。 「的确,如果公主生下孩子,东宫很有可能会被拉下皇太子之位。」 业平大人简直把千寿形容成「公主」。 「这样一来,有可能是「fu」家相关人士啰?」 嘴快地说出这句话后,住持赶紧掩住自己的嘴。 「我身为藤原一族,却是跟现在当红家族关系遥远的族系。」 诸兄添油加醋,这是因为他解读到业平大人的企图。业平大人想要从这别当身上,找出对千寿下手的幕后主使者的线索。俗话说旁观者清,由朝廷外观察的人眼中看来,应该能够洞察到一些身在朝中人所看不到的东 西。 这时住持说:「在我看来,对已经将女儿送进东宫的「fu」家来说,这位公主是阻挡了们发展的阻碍吧?会下诅咒的理由,也不全是权力斗争。」 「喔?其他还有什么理由嚼?」 业平大人靠过去,诸兄也靠近倾听。这两人原本部认为,事件是与权力争夺相关的阴谋。 「人所拥有的烦恼有许多种,其中最糟的,就是被称为「嫉妒」的物事。」 别当说着,让诸兄不禁看向业平大人。 身分高贵,脸庞秀丽的漂亮嘴唇缓缓地张了张,接着说:「嫉妒啊……」 轻轻皱起眉头的表情,显示出业平大人发现到什么线索。 「这么说来,敌人就有可能是在春宫坊中的女性了。」 按业平大人说了的话看来,他想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诸兄虽然想要知道实情,但在好奇的住持面前又不能问清楚。 所以便趁辞别寺庙后两人独处时的机会,开口问:「那时,你发现了什么?」 「嗯?那峙是什么峙候?」 「住持说诅咒的理由,也有可能是「嫉妒」的峙候。你想到了什么?」 「嗯,没什么。」 「跟我说。我也尝试着分析过,可是就是想不出个头绪来。」 业平大人侧目瞧一下诸兄,眼神望向略为阴暗的天际,轻轻笑道: 「你大概只会觉得,这事是很无聊的理由而已吧?千寿的生命有危险,不是像嫉妒这种「有原因」的理由,说不定只是用手指捏死小虫,这样小孩子般的娱乐所致;或是说,也有可能是失去正义感的人,无聊的想法而已。」 「是谁?」诸兄忍不住大声问。 业平大人心中想起一个人,但只说:「还是先锁定拓尊吧!」 业平大人虽想要轻松带过,但诸兄一点都不肯放弃,抓着他的袖子硬要他说出来。 可是,那名字却…… 「如果说千寿正式被承认有「皇子」身分的名号,对拥用皇位继承身分,尤其是已经被排除在继承顺位中的人会怎么做?」 「啊啊,这也不会产生影响吧?」 「你想想,对方又是如何知道千寿真实身分的?发生被骑马武人袭击的事件峙,连我都还不知道千寿的身分。」 「是你太迟钝,对方的脑袋又无聊到想太多,才造成这结果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让千寿消失在这世间,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就是这个。」业平大人说着便苦笑出来。「阴谋的背后,总是有人会得到好处。换句话说,策划取得好处出手的人,就是阴谋的主谋者……一般人都会这么想。我也朝这方向想,你也是吧?」 「嗯,一直都往这条路线去想。」 「可是在这世上,有人只是因为无聊才策划阴谋,搞出事件来也说不定。」 的确,如果说这样的人是背后主使者,也只能推论出这种解释。 「呜——嗯!」诸兄心中感到愤慨地表示:「只是因为无聊就下诅咒,未免太荒谬了!如果千寿出了什么意外,我绝不会饶他的!」 「千寿到目前为止,已经遇上许多灾险吧?」业平大人冷冷地指责:「虽然之前安全躲过,这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运势便很强;或者是说,有强力后盾暗自保护着他。如果是普通人,在被骑马武者袭击的当下,就会遭受生命危险,承受被玩弄后卖掉的命运。」 「是,是,你说的没错。」 「所以说,幕后主使者已经数度不停地出手害人。」 「绝不能放过他。」 诸兄说,业平大人露出开心的微笑。 「总算想法一致了哪!」 「首先要有证据。」 「啊,证据啊!要知道背后主使者是谁,目前的阶段还是只能推测。」 「握有拓尊下诅咒的证据,再逼拓尊供出拜托他下咒的人,请见证人撰写证文。」 「证文?」 「待证据齐全后,禀奏朝廷请求降罪。」 「喔,要报上朝廷嚼?」 「应该会被流放。」 「嗯,等到证据到手后再来想办法。」 一同前往见证的僧人,总算完成准备工作现身。 「拓尊好像就住在右京三条的四坊。动身吧!」 两人骑马,僧人们徒步前进,从兴福寺走三条大路直直往东行。 延历三年(西元七八四年)峙,完成身为皇都任务的平城京,以迁都后留下的大庙佛阁为中心,延续其都市的命脉。官衙全都移往新都,居住人数也较以往大幅减少的旧都,在寂静中虽带着些许腐朽的气息,但与尚未建造成都城就被放弃的长冈京比较起来,至少还有点样子,出入的人口也不算少。 可是在穿过大路左边杂草茂盛的垂仁天皇陵墓后,周遭风景已经转为田原景色,经过大路右边高耸的菅原寺后,大路就不再建造下去,周围全都是寂寥荒野的风景。 「哎呀呀呀,这么荒凉的地方也有人住啊?」 业平大人说着,有位僧人答道: 「现在看得到的树丛中有座废寺,大殿早年已经被破坏,可是佛堂却还残留着。」 「就是那儿吗?」 踩着马蹬眺望着,的确好像有座小佛堂。 「各位师父,可有见过拓尊?」业平问道。 「没有。我们都只有听说,不知从哪来的乞食僧来到这,就自己随便找到那佛堂落脚,这也是从市井小民那儿听来的。」 「曾经有着阿阇梨高僧地位的人,因为野心被煽动成为重犯,现在只能住在破旧的地方过着乞食僧的日子。烦恼欲望还真可怕哪,你说是吗,诸兄?」业平大人感叹地说着。 在树丛前下马,把马儿系在树上。树叶散落的林子里,原本应该是寺庙的庭院,落叶堆积的树林中没有路径,诸兄只得带头,一行人朝着隐藏在树林中的古老荒废佛堂走去。 慢慢靠近时,便看见佛堂腐朽破败的模样。屋檐破了个洞,经历风吹日晒雨淋的土墙,也处处有剥落的痕迹,从随意堵着的树枝中瞧过去—— 「他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 诸兄皱着眉回头看向其他三人,就在这时—— 「啊,逃走了,他要逃了!」 其中一位僧人指着前面嚷道,诸兄大喊「什么?」转回头。 破旧佛堂的另一端,在枝叶茂密的竹林中,有个穿着墨染衣的男人正准备拔腿逃跑。身形还有那像柿子屁股般突起的光头,的的确确就是拓尊没错。 「等等!」 在喊着就要冲出去的诸兄身后,业平大人说:「我去牵马!」 「好!」诸兄回答着,把鞭子挥向脚边。 这时听见僧人喊着:「呜哇,发生火灭了!」 「这家伙,居然放火烧佛堂!」 「什么?」 转头过去看,堂中涌出灰色烟雾。 「可恶!」 拓尊想要把堂中可能存在的下咒证据摧毁,呆了一会,诸兄转过身来,对着在树林中奔驰的柿色狩猎衣背影大吼: 「业平大人,拓尊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业平回应,同时传来嘶嘶的「夜叉鹿毛」鸣叫声。 诸兄冲入佛堂中,用袖子拚命挥开一阵阵卷上来的烟雾寻找火源。找到护摩坛的火炉中,有大量的经卷代替护摩木被丢人炉中,这就是起火的源头。下方的经卷已经着火,火焰一点一点往上窜。 「失礼了。」 对佛经道声歉,诸兄伸出手,把尚未被火烧到的经卷取出往外抛。 「诸、诸兄大人!」堂外传来僧侣的呼唤声。 「快来帮忙!」边回着话,同时把三卷着火的经卷一起往外抛。 「啊,这是什么!」 「快把火灭了!这个也是!」 「好烫,烫烫烫烫!」 「哇——烫烫烫烫!」 「南无三宝,请原谅贫僧脚踏上尊贵经文的罪行,请佛祖原谅。」 不停往上飘的烟雾,是因为火还没有完全燃烧之故,抢救出的经卷最后几卷虽然被烧掉不少,但火势已经阻止。 「哎呀,真是吓人一跳。」 「怎么这样,每部经卷都湿湿的。」 「咦!这——这是小便?」 「什么?小便洒在经卷上丢进护摩坛焚烧?这可是重罪哪!」 诸兄瞪着护摩坛的火炉瞧着。用墨涂黑的木头组合成的三角形火炉中,里面有降伏时使用的下咒用具。 「浑蛋拓尊!师父,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诸兄飞奔出堂外,冲进拓尊逃走的竹林内。 「业平大人!业平大人,你在哪里?」 平常乏人照顾的竹林中,茂密林立的青竹之间四处倒着根部腐朽的枯竹,既挡住去路又挡住视线。 「业平大人!你在那里?」 再次喊着的当下,听到耳边传来「啊」的尖叫声,诸兄吓一跳,看看周遭。发现「夜叉鹿毛」的嘶叫声从左手边传来,急忙快步跨过枯竹堆,总算在竹林尽头崩裂的土墙边,发现穿着柿色狩猎衣的身影。 「业平大人!」 诸兄呼唤着,业平大人把手中的弓扛在肩上弯着腰,脚边似乎踩着什么回话:「喔!」便回头来看诸兄。 「拓尊呢?」 「在这里。」手指的方向,正是他的脚下。 「你该不会射杀他了吧?杀死和尚可是会连七代遭牵连哪!」说着便跨过土墙残骸走过来。「嗯?在哪儿啊?」 「不要连你都掉下去啦!」 被这么提醒,诸兄才发现枯草丛中有一个像是古井井口的洞穴。 「他在里面吗?」 靠过去往下瞧,相当深的洞穴底下,有个像是僧人的男人蜷在哪儿,背后肩上插着鹰羽箭矢。 「射中他了?」 「谁叫他拼命地跑。」 「还活着吧?」 洞穴底下的拓尊开口了。 「刚才说话的是藤原诸兄吧?我要诅咒你们,连你们的末代都要诅咒,让你们尝尝对咒法僧出手的报应。」 讲话语气听来痛苦的声音带着阴气,让诸兄不禁打了个冷颤。 「如果不想这样的话,就放过我,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我就饶你们。」 听到拓尊这么说,看样子还是不知反省。 「怨恨把你犯的罪揭发出来的我们,别开玩笑了!把你从那里放出来,你的下一条路就是死罪的刑场。赶快趁现在多念些悔改经文吧!」 诸兄口气强硬地说完,业平大人也接着说: 「你是想要成为大魔王吗?被我的箭射中掉入古井中,这是佛祖的慈悲,要你领悟自己的命运。既然都会被判堕入地狱,再加重罪行对你只有损失,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种说话方式,正是业平大人拿手的取笑人的玩笑口气,只听到拓尊恨恨地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而且啊,你在井里我们要如何把你拉出来?井很深耶。应该有二丈(一丈=约三公尺)深吧?」 「去兴福寺找人手帮忙。佛堂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火已经灭了。他在涂黑的三角坛内,焚烧用小便浇过的经书。」 「这可是明显走火入魔的破戒行为。」 洞穴太深也没办法爬上来,但还是留下一人看守比较保险。 这时有个肩上扛着竹篓的男人走过来,了像是来砍竹子的。 「喂!」业平大人喊住他。 给了他十文钱请他看守,两人便回到拓尊居住的佛堂。 三名僧人在等待诸兄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堂内搜查过。 「请看看这个。」其中一人把烧焦的经卷展了开来。「这里所写的诅咒经文,并不是用墨水写的,而是用血写的。」 诸兄认真看着血经文,感到一阵难过。文中写着「怨敌淫童子千寿怨咒」,就是这诅咒经文污辱了千寿。 「可怕的行径还不只这个。请看这边,这是我们在护摩炉中找到的。」 「这是……骨头吗?」 在诸兄身边探过头来的业平大人喃喃地说着:「这是猫或是兔子,搞不好是婴儿的?」 「他在这里火烧婴儿?」 诸兄睁大眼睛,让业平大人丢下一句:「我是随便说说的。」 「别开这种过分的玩笑!我会被你吓死。」 业平大人满不在乎诸兄的愤慨,看向僧人们。 「师父们的看法是?」 「这形状看来是猫的骨头。」 听到这里诸兄才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那么他是杀猫取血,用血污染的经文下咒啰?」 「真是邪魔歪道,非常地吓人。」 业平大人前去佛寺请调人手把拓尊拉上来。骑马飞奔一下子就抵达,但要带人回来却花了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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