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邪邪一笑:“不,这鸟我很喜欢,我要了!” “阿离!”楚君慊看见那小男孩儿嘴一撇又要哭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离落冷笑道:“没出息。记住,想要,就凭自己的真本事夺回来。不然即便有再多的人帮你,还是会被抢走!君慊,我们走!” 少年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离落扬了扬手中的鸟笼,挑眉:“鸟在我这里,有本事你就来抢!” 那是一只羽毛漆黑的鸟儿,只有翅羽的中部和尾羽尖上是白色的。 一只八哥。 行云楼是西市最大的酒楼,那里的梅花云片糕和莲子杏仁露是京师最有名的甜品。梅花云片糕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莲子杏仁露苦后回甘,柔滑清爽,余味悠长。 离落轻啜一口杏仁露,用筷子逗弄笼中的鸟儿:“哎,君慊。你说我该喂它吃什么呢?” “这个……回去问问,总有人知道。” 隔间里清幽寂静,桌畔一只青花瓷瓶,两三枝杏花徐徐吐出幽香。 这时,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竹帘撩起一半,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刚刚远看就像,果然是你!”转向离落,微微一笑:“嫂子!” 离落抬眸看去,只见来人身躯修长挺拔,半边脸上覆着狰狞铁面,露出的那半边脸却极是清雅秀丽。 这是谁呢? 第五十二章:人间有幸得漱玉 茅屋内一灯如豆,老者递过一册泛黄的书简,封皮上却只有五个字《漱玉洗髓经》。 离落抬起头来,眸内光芒耀眼:“这是何意?” “我等你好久了。”老者嘴角的褶皱瞬间深刻,笑意说不出是苍凉还是冷淡。 “等我?”离落双眼微眯,“你知道我是谁?”为了掩人耳目,回程的途中离落一直以女装示人。 “这大漠南北,离公公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者笑道,“不过,我还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 离落双目盯紧老者,不语。 “我知道公公最喜欢历朝风物志,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漠南沙海地理图志》,”老者目光灼灼,“我还知道公公是何种体质……你腹中的孩子是与你同车的男人的?” “是。” “那个男人……就是当今圣上?” “不错。”离落眸中终于微露讶异。 老者却叹了口气:“你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遇见我……” 离落唇角微勾,笑容里隐隐一丝涩意:“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并不全是为了他。” 那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老者以同行诸人的性命相胁,迫离落留书出走,跟他来到一片方圆不足三里的小小的绿洲。 楚君慊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蹙:“泉林?”那时,楚君慊正挽着离落在两旁开满海棠花的长廊中散步。春光正好。 离落笑道:“不错。” “会跑的……绿洲?” 离落轻轻摇头:“哪里有那么玄的事情?不过是绿洲地下有很强的地磁,每个拿着罗盘进去的人都会迷失方向。一旦安全离开了,因为记忆中的方向有误,所以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虽然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但因着温泉的作用,绿洲中开满了如雪的白色花朵。 离落伸指拈下一朵,轻轻嗅着:“霜寒?” 老者微笑:“不错。” 离落眉梢微挑:“不是每逢冬至才会开?” 老者笑道:“很多传说都是这样,真相其实平凡无奇。” “那么,所谓生死人而肉白骨……” “如果真有这种东西,人间还会有死别吗?” 老人有一身傲绝天下的内功,凭之纵横宇内,罕逢敌手,半生中走遍了中土、西域和南疆,诸般奇绝景观无不亲见,各地风俗物产无不熟知。生平了无遗憾,唯独……缺一个传人。 《漱玉洗髓经》是天下奇绝的内功心法,易筋洗髓通脉蕴气,功力大成之时真气充盈流转,几达天人合一之境,但修习它却需要极为特殊的机缘。只有阴气虚浮,阳气内敛之时方能一举成功,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危及性命。 而修习《漱玉洗髓经》最佳的体质和时机就是阴阳人怀孕时。据说,老人这一门的创派祖师就是个阴阳人,虽然武功高绝,却甘愿为另一个男人怀孕生子,可怀孕期间却遭遇爱人的背叛,气苦之下拼命练功,不想却创出了这一绝世的内功来。 后来,这一派绵延传下,但这奇绝的内功心法始终无人能练,束之高阁。 老人年轻时迭遇险境,有一回中了寒冰绵掌,寒气转阴滞于经脉,仅剩一缕纯阳内力护守丹田,生死一线。于是,老人冒险练了这门内功,阴差阳错之下,不仅未死,而且神功大成。 后来的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发现自己也是阴阳人。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往事了,可堪回首又不堪回首…… “于是,你就把我拐来做你的弟子?”离落苦笑。 “做我的传人对你有坏处吗?” “没有。” “有好处吗?” “有。” “那不就结了?”老人洋洋得意,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两月间,老人将浑身武艺倾囊相授。离落的天份本是极高的,加上体质相合,时机恰当,功力进展神速。不到两月,武功不仅完全恢复,还超出从前许多。 楚君慊听完,“哼”了一声道:“阴阳怪气,不似好人。”教人武艺本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干什么还要把人拐走! 离落看着楚君慊,淡淡笑道:“他毕竟是我师父。而且……”离落的笑容慢慢扩大:“五十年后,我也会是那个样子。” “我……” 离落打了个哈欠,右手勾住楚君慊的脖子:“我困了。抱我回去。” 软软的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钻进来,离落倚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灿烂的春光,阳光暖暖的,海棠盛开,杨花乱舞。 离落打了个哈欠,嘟囔一句:“春光正宜眠。”索性重新钻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自打怀孕过了七个月,离落越发嗜睡了。除了吃喝拉撒和孩子偶尔闹腾的时候,几乎整日整日昏昏欲睡。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门“碰”地一响,仿佛有人进来了。 离落眼也不睁,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君慊,是你吗?” 一个高亢的女声传来:“哟,皇后娘娘果然情深,竟是半刻也离不开皇上。”来人“嘿嘿”冷笑了两声:“乡巴佬就是不懂规矩,皇上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话还没说完,就见离落懒洋洋起身披了件淡紫的外衫,眯着眼倚在床边,唇边一抹笑意似有若无:“我说今儿早上怎么有个乌鸦在我窗外头叫个不停……淑妃娘娘,您有何贵干?” “听说妹妹有孕,姐姐亲自煎了保胎药给妹妹送来。”淑妃咬呀笑道。 “哦?”离落瞅了眼桌上的药,“怕是有什么毒药打胎药什么的在里面吧?” 淑妃倒是坦然:“不错。你敢不敢喝?” 离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直盯到淑妃脊背一阵阵发寒,才悠然一笑:“为什么不敢?”说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喝完吐了吐舌头:“好苦。姐姐有没有糖?” 淑妃彻底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姿容清绝的女子:“你……你……” 离落掩口打了个哈欠:“淑妃娘娘,药已经喝了,没什么事请回吧。” 淑妃:“……” 离落道:“淑妃娘娘还有事?” “你……你就不怕我真的在药里下毒?” 离落眼神倏地凌厉:“淑妃娘娘非要我挑明了说吗?娘娘身上的香味儿很特别呢。”久病半成医,以为他辨不出空气中隐隐的麝香味道?以为他不知道,保胎药里刚好有一味药能够抑制麝香的药性? 淑妃的脸倏地惨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离落却施施然下得床来,抚着肚子上前几步,凑在淑妃耳边轻轻道:“淑妃娘娘,你真的不认得奴婢了?” 淑妃一个踉跄,扶着门框站定,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紫衣的女子腹部高隆,身姿优雅,面容清隽。那眉眼,依稀…… “离公公!” 离落看着门外,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娘娘有何事吩咐?” “商荷?!你在这里干什么?” “皇上?!” 第五十三章:夜深只影觅相思 楚君慊暴躁地一挥手,把桌上的奏折都扫到了地上。 离落推开御书房的门,伸头往里看了看:“君慊,怎么了?”说着走进去,把地上的奏折收拢了捡起来。 楚君慊赶紧上前帮忙:“我来。” 离落打开奏折翻了翻,竟都是些规劝皇上废后另立的折子,不由撇了撇嘴,转身提笔一阵龙飞凤舞。末了扔下折子,凑在楚君慊嘴角亲了一口,粲然一笑:“皇上不会生气的吧?” 楚君慊宠溺地摸摸离落的黑发,伸手打开了奏折,随即整个人僵在当场。 奏折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驳回!”鬼斧神工,惟妙惟肖。但是后面那是什么?一个咧嘴大笑的鬼脸? “君颜呢?”离落倚在楚君慊怀里,逗弄笼子里的八哥。 “不知道,大概跑去逸云斋吃桂花糕了。”楚君慊笑道。 那一日,铁面覆脸的俊秀青年看着离落微微一笑:“嫂子。”眼光在离落肚子上打了个转,笑道:“恭喜!” 离落回以一笑:“多谢。”说着心思飞转,这是谁呢? 楚君慊却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椅子:“君颜!” “二哥。” 两兄弟紧紧拥抱在一起。 原来是他,那个相貌清秀武艺高强的四王爷,那个……匈奴新单于哲和的……“阏氏”? 想到此处,离落浅浅一笑:“哲和没有来么?” 楚君慊先是愕然,继而了然。 楚君颜看着那位一句话就戳到重点的小嫂子,莞尔一笑:“他哪里顾得上。”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楚君颜笑道:“挺好的啊。”然后皱眉抱怨道:“就是天天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都快长毛了,每天做梦都能梦见甜香的梅花云片糕、桂花酥,还有董记千层饼、酱肘子、王记牛肉包子、宋四嫂鱼羹,酷暑时的冰镇酸梅汤和莲子杏仁露,寒冬里炉上温的花雕……”楚君慊说到这里眉飞色舞,容颜生辉:“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哲和那厮拐到京城来!” 狰狞铁面早已取下,身姿挺拔的青年容颜如玉,眉目如画,清丽非常。 “刘大人。” “离公公。” 离落从胡太医府上出来,刚好撞见了久未谋面的刘大人,便顺路去刘大人府上小坐。 坐定,奉茶。刘大人道:“离公公别来无恙?或者……老臣该称呼一声皇后娘娘?” “刘大人不必客气,”离落微笑,“这几个月皇上称病离京,多亏了刘大人竭心尽力地辅佐周旋。” 刘大人道:“这都是臣分内的事。倒是……公公真的……怀孕了?” 离落低头看着自己高隆的腹部,心中苦笑,宝贝啊宝贝,你在爹爹肚子里就这么受瞩目了,将来还怎么得了? 刘大人看离落神情,情知怀孕之事不假。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还记得多年以前那个光芒耀眼的天才少年温瑜阳,十一二岁便已明扬京师;记得那个青衣的小公公,是如何假传圣旨带太医来给他治伤的;记得少年身陷囹圄之时,即便满身血污狼狈不堪,骨子里仍旧傲气不减,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现在呢?他是否真的甘愿为人怀孕生子?是否……能够幸福? “臣老了……有你在皇上身边,臣也可放心。” “不,”离落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翻涌而上,“刘大人宝刀未老,一切……还需仰仗刘大人。我知道很多大臣都因我这个来路不明的‘皇后’而对皇上心怀不满,不过,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 “离公公……”这话,究竟何意? 离落一笑起身:“天色不早了。刘大人,告辞!” 夜色漆黑如墨,身旁的楚君慊鼻息沉沉,离落却始终睡不着。 下弦月浅淡清冷的光静静漏进来,离落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披衣而起。门外清寒袭人,夜风送来梨花淡淡的香气,春天……到底是来了…… 从那一个梨花月夜里不寻常的相遇,到如今……已经整整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够使陌路成为知交,也足够使挚友变成仇敌,而他和君慊之间,爱恨恩仇也已经轮转了几回,至于以后会如何…… 离落的嘴角抿出一个凄凉的弧度。至于以后会如何,他不敢想。 廊下竹笼里浅眠的八哥被惊醒了,在笼子里窜上跳下。离落伸出一只玉白的手逗弄着:“从前我是恨不能早日离了这牢笼,如今却只怕养我的人不要我了。傻瓜,我是个傻瓜,对不对?” “君慊,君慊……大约不出三个月,你就不信我了吧?”你知不知道,我几乎恨不能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当做一辈子去珍惜…… 不知道这短短两年的回忆,到底够不够消磨之后的漫漫余生…… 第五十四章:相看白刃血纷纷 风和日暖,离落倚在廊下的软榻上打瞌睡。楚君慊在一旁批完了奏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离落说些闲话。 离落身子日渐沉重,行动之间不免腰酸背痛,只有半躺着才舒服些。 楚君慊轻抚着离落的面颊:“阿离,你用了什么药么?”脸上的疤痕比从前淡得多了。 “嗯?”离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什么药?”扫了一眼楚君慊的手,方才苦笑道:“我哪里知道,也许是《漱玉洗髓经》的作用吧……”揉了揉额角:“姜晋……” “大内侍卫统领姜戎求见。” “传!” 姜戎衣衫凌乱,血迹斑驳,见了楚君慊匆匆行礼:“皇上,禁卫军统领姜晋带兵从西门攻进皇城,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楚君慊眉头紧皱:“五弟的四万兵马还在路上,姜晋竟敢如此贸然发难?” 离落从软榻上支起身来:“大约是姜晋晓得事泄,准备攻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楚君慊为离落理了理衣襟,对姜戎道:“你护着离落出宫,不得有失。朕……去看看。” 姜戎看了看楚君慊,又看了看离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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