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长子邵昌平当时已是血液科的主任,经验丰富,为人温和,可他整天只知道埋头研究病例,对其余事物不闻不问,似乎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而关于次子邵长庚,医院里只流传着他的传说。据说他从小就是个天才儿童,在英国学业压力繁重的情况下顺利拿到了MD和MBA的双学位,妻子去世后就回到国内,独自一人带着儿子一起生活。 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单身父亲,这是人们对他最初的印象。 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在年初的总结大会上,邵安国正式向医院管理组的元老们引见了二儿子邵长庚。留学归来的青年才俊,礼貌的微笑和风度翩翩的谈吐,很快就让诸多长辈们心生好感。 安平医院是私立医院,在经济上依靠许多股东的支持,邵长庚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选举院长的会议上居然赢得了全票通过的支持率。 七月中旬,邵安国正式退位,由邵长庚接任院长。 医院里对于这位突然回国接任院长的年轻人颇多非议,毕竟他太年轻了,二十多岁就当上院长自然没法让人信服。 可邵长庚并不担心这些,上任之后立即在医院进行大范围的改革,他认为,如今安平医院陈旧的管理模式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简化病历系统,成立全新的器官移植中心和心血管医学部,把各部门的精英人才集中起来,大大提高医院的知名度,同时破格选用大批年轻的人才担任各科骨干,苏维也因此而成了小儿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 邵长庚不愧是学过管理的人,安平医院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就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位年轻的院长也终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然而,关于他的儿子,却一直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除了苏维,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邵长庚好像在藏宝贝一样,把儿子悄悄地藏了起来,保护得密不透风。 邵荣那时候已经在读一年级。 邵长庚特意选了一个环境清净交通方便的小区作为父子二人的新家。 刚搬到家里的时候,邵荣非常高兴。这个家的装修温暖而自由,他可以脱了鞋子在地毯上乱跑不用担心有人骂他,沙发很宽完全可以躺在上面看动画,卫生间放毛巾的地方他随便伸手就能够着,爸爸卧室里的床也很大,他能在上面翻好几个跟头不掉下来。 更重要的是,书房里大大的书柜中除了放爸爸那些厚如转头的医学书籍之外,还专门空出两个格子给他用,摆满了各种儿童书籍,有配上彩图的名着,还有十万个为什么、安徒生童话等等少儿读物。 这样贴心的爸爸让邵荣非常感动,他真的喜欢极了爸爸,也喜欢极了他们的新家。 这一年一直很忙,父子两人只有在每天下班的时候才有短暂的相处时间,而那段时间却是邵荣一整天里最快乐的时光。尤其是爸爸闲下来,搂着他在床上讲故事的时候,爸爸的声音低沉温柔,从他口中说出的故事,哪怕再简单,也让邵荣听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邵荣很懂事,爸爸在书房忙的时候他就乖乖坐在旁边看故事书,有时候实在困得不行,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不去睡,非要等爸爸一起。邵长庚无奈,只好把半睡半醒的他抱回卧室。邵荣被他的动作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说:“爸爸快睡,熬夜不好的。”邵长庚便微笑着躺在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邵荣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邵荣似乎太依赖爸爸了。 太过依赖爸爸对孩子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邵长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懒得仔细去思考。他只知道,他喜欢这种依赖。他喜欢邵荣每天等他一起睡,喜欢邵荣在他下班的时候冲过来扑到他怀里高兴地喊“爸爸回来了”,也喜欢邵荣总是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关心他说“爸爸要多穿点衣服”“爸爸早点睡”。 属于小孩子的单纯的关心,让他觉得心里充满了暖意。 ****** 年末的时候,医院里又是隆重的年终大会,除了总结一年来的工作情况,还要给各个科室评分,颁发种种奖项。各种饭局不断,会议接二连三,邵长庚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连圣诞节都没能抽出时间跟邵荣一起过。 12月31号的晚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就把整个城市装点得银装素裹。 邵长庚在手术室待了一整天,并不知道外面在下雪。因为病人腹部的动脉瘤位置特殊,手术风险很高,难度也相当大,请了血管外科的专家过来做一助,加上几位经验老道的教授一起上台,整整做了八个小时才完成。 做完手术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天气也变得非常冷,邵长庚皱眉拢了拢白大衣的衣领,想回办公室换外套下班,却在住院部遇到了一群人拿着鲜花水果站在门口当门神。 “怎么做了这么久,等得我腿都断了,还没做完啊!”“会不会出了问题?”“谁做的手术啊这么慢!”“据说是邵院长亲自做。”“邵院长?你是说那个邵长庚吗?他还不到三十岁,做手术能放心么?” 一群人唧唧喳喳议论个不停,邵长庚知道他们一定是来探望他那位VIP病人的。那个病人据说是某地方的官员,指名让邵长庚亲自主刀,邵长庚虽然不喜欢这一类“大牌”病人,可表面上还必须跟他们客气。 不过此刻,看着过道里吵个不停如同在菜市场砍价的这群人,他的耐心已经快消磨殆尽了。 “你们是来探望周先生的?”邵长庚皱眉问道。 有人点头答应,“是啊,医生,他手术做完了吗?” “周先生的手术很成功,现在还待在麻醉复苏室,很快就可以醒来。”邵长庚走上前去,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是每天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下午三点到五点。现在是晚上八点钟,医生也要下班休息。”见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邵长庚便微微笑了笑说,“请各位尽快离开,以免影响医院的秩序。”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双手环抱胸前,大有“我要目送你们离开”的架势。虽然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十分锐利,笑得人脊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毛。 “需要我重复吗?”邵长庚微笑着问。 “呃,对不起!医生,我们明天再来!”一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往电梯赶去。 邵长庚这才敛住笑容,转身往病区走。 护长陈丹正在办公台整理资料,看见他过来,笑着说:“还是你厉害,我赶他们好几次都赶不走,真是一群牛皮糖。” 邵长庚笑笑,“还不下班?” “这就下班了。” “顺路送你吧,外面下雪。” “好啊,谢谢你。” 邵长庚很喜欢陈丹这位护长洒脱的性格,工作中有这样称心的伙伴实属难得,顺路送她不过是同事之谊,却没料拐弯往她家走时居然遇到了大雪之后的塞车。 两人被堵在街道上,街上排了一条长龙,车灯如同连成一条蜿蜒的河流,前前后后望不到尽头。邵长庚急着回家陪邵荣过新年,新年礼物都准备好了,却没料如此倒霉居然遇到堵车。 他频繁看表的动作终于引起了陈丹的注意,忍不住问:“邵医生,你有急事吗?” 邵长庚轻轻皱眉,“我想回家陪我儿子过新年。” “哦。”陈丹点点头,“这边交通平时就很拥挤,今天这情况,看样子至少要堵半个小时。要不……你先打电话回家跟孩子说一声。” 邵长庚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回家,却发现家里的电话一直在响,却无人接听。 ——邵荣不在家? 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不在家,还能去哪里? 心里顿时一凉,握住手机的手指也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他会不会在哪里滑倒摔坏了?又或者在街上迷路了?甚至是被人给绑走了? 邵长庚越想越想是着急,他绝不允许邵荣出任何的意外。 强迫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邵长庚解开安全带,扭头对陈丹说:“小陈,麻烦你把我的车开回你家,我有点急事,先走回去。” “呃,邵医生……带伞……”陈丹还没来得及说完,邵长庚已经开门下车,迅速冲入了茫茫大雪之中。 邵长庚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打电话给学校的老师,老师说邵荣放学后就自己回家了。邵长庚快步走到家中,却发现屋内一片黑暗,根本没有邵荣的踪影。 他到底去了哪里?! 邵长庚不顾身上沾满的落雪,再次出门,沿着学校到家的路慢慢找,一家店一家店耐心地问,越问越是失望,因为根本没人见过那个孩子。 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商店渐渐打烊关门,可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邵荣的消息。 12. 邵长庚在大街上找了邵荣整整两个小时,落在肩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头发上的雪因为呼出的热气而融化了,顺着发梢滑进衣领里冰凉刺骨。 他想,邵荣一定是上天带到他身边故意捉弄他的。否则,他怎么会因为那个孩子而改变那么多?放在以前,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冒着大雪在街上漫无目的找人的场景。 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 不管是医院里扰乱秩序的家属,还是令人心情低落的大雪天气,还有邵荣的失踪……接二连三的事件让邵长庚的心情直接跌落到谷底。 邵长庚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邵家赶去。 他在国内毕竟只待了一年,人脉方面完全比不上扎根在此的父亲,如果邵荣真的失踪了,父亲认识的那些警察朋友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到达邵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邵长庚一进门,就闻到一阵诱人的蛋糕香气。 眼前的情景却让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邵荣正坐在餐桌旁,跟邵辰一起互相往脸上涂奶油,邵欣瑜系着围裙在旁边烤蛋糕,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糕点。 邵长庚沉默着走近。 或许是被一种无形的冰冷气息给吓到,正在玩闹的三人同时回过头来。 “二……二叔。”邵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吓得缩了缩脖子。 “爸爸!”邵荣看见邵长庚显然很开心,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邵长庚面前,想像以前一样扑到他怀里拥抱他,却发现爸爸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邵荣伸出去的手又害怕地缩了回来,有些担心地问,“爸爸,怎么了……” 邵欣瑜看见邵长庚身上被大雪盖了厚厚的一层,完全像是个活动雪人,愣了愣,才担心地问:“二哥你怎么没带伞啊,外面雪很大……” “邵荣怎么在这?”邵长庚冷冷地打断了她。 邵欣瑜笑着说:“今天不是新年嘛,你在医院那么忙,没时间陪小荣过节,正好小辰也放假,我就去把他俩接了回来。嘿嘿,我刚学会烤蛋糕,两个小孩吃了我烤的蛋糕都说很好吃呢,二哥你要不要尝……”伸手递过去一块蛋糕,正好对上邵长庚冰冷的视线,邵欣瑜一怔,蛋糕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二哥……”。 邵长庚看着这位粗神经的妹妹,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以后接邵荣回家之前给我个电话。” 邵欣瑜终于明白了他生气的理由,小声解释道:“呃,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结果顺路去接小辰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对不起,哥。” 邵长庚没理她,转头看向邵荣:“你跟我来。”说罢便转身往二楼的卧室走。 邵荣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不敢动。 邵长庚回头,“要我说第二遍?” “……”邵荣委屈地看了姑姑一眼,只好垂着头乖乖跟在了邵长庚的身后。 到了卧室之后,邵长庚顺手便把房门上了锁。 邵荣听见锁门的声音,更加害怕,这样脸色冰冷目光锐利的邵长庚,让他觉得非常的陌生。爸爸以前都是微笑着跟他说话的,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就算做错事也不会责备他,邵荣还从来没见过爸爸生气的样子。今天的爸爸看上去好凶,好凶…… 邵荣垂着脑袋慢慢后退,想往墙角里缩,却被邵长庚伸手拎住了衣领。 “还想躲?”邵长庚把邵荣提起来,脸朝下扔在床上,单手固定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朝他屁股上拍了下去。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屋里,邵荣红着眼睛开始挣扎,“爸爸,爸爸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邵长庚沉着脸,右手一挥,啪的一声再次揍到邵荣的屁股上。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不知道……”邵荣挣扎不过,紧紧抓着床单忍痛,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我跟你说过什么?嗯?放学之后马上回家不记得了?给你的手机里第一个就是我的号码,不回家给我打个电话很难吗?不知道爸爸看见你不在家会担心,会到处找你吗?” “我……我……我忘了嘛……” “还敢顶嘴!” 邵长庚越说越气,他真是太宠着这孩子了,做事不分轻重,他在大街上心急如焚找了两个小时,这臭小孩居然高高兴兴在爷爷家里吃蛋糕! 啪啪啪几个巴掌落下,邵荣终于忍不住哭着求饶,“爸爸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呜呜……疼……” 邵长庚停下动作,扬了扬眉,“知道错了?” 邵荣迅速点头,“知道错了。” 邵长庚问:“错在哪?” “我不该跟姑姑回家不给爸爸打电话,让爸爸到处找我……” “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呜呜……不敢了。” 邵长庚这才稍微消了气,把邵荣的身体翻过来,就见他一张脸上满是泪水,加上刚才被邵辰涂了奶油,泪水和奶油混合在一起让整张脸看上去可笑无比,像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邵荣还在抽泣着,用手背抹眼泪,越抹越脏。 邵长庚皱眉:“去洗脸。” 邵荣垂下头,慢慢挪到卫生间去洗脸,洗了很久都不出来。 邵长庚沉着脸去卫生间看他,就见他正缩在墙角,手里抓着个毛巾,呜呜呜哭得非常难过。 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邵长庚突然有一点儿内疚。 ——刚才太生气,下手似乎稍微重了点? ——不过,比起小时候老爸拿棍子抽他,已经轻了很多很多不是吗? 收回莫名涌起的内疚感,邵长庚绷着脸说:“干什么?躲在这里哭,我打你打错了吗?” “没有。”邵荣摇摇头,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邵长庚才不会因此而心软,皱了皱眉,低声道:“洗完脸了还不出来!” 邵荣马上缩回脑袋躲去洗衣机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爸爸要打我吗?” 看他那害怕到发抖的样子,邵长庚的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不打你了。出来。” 邵荣眼巴巴地看着他:“爸爸保证不打我?” “……”邵长庚沉默片刻,上前一步,直接把他从洗衣机旁的角落里揪出来,手臂一伸打横抱起,冷着脸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跟我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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