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雨下得很大,钟奎淋了一身湿,这依旧不能浇熄他的喜悦,他一路跑到城镇上,城门依旧大开,他走了好几里, 不见任何村人出来迎接这迟来的雨。 不对劲、太不对劲。钟奎找上附近人家,在门外大喊:「下雨了!下雨了!」 无人回应。上前拍打房门,一拍门便被推开。里头妇人依偎着自己孩子,坐倒地上,周遭引来太多蝇虫与蛆,恶臭扑鼻 ,钟奎欲吐。 他一连推开好几家的大门,看到太多太多死尸,边哭边对城镇大喊:「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还、还有没有人活着 ?」 推开城里所有的门,确认无人生还,钟奎累倒在城镇中央,就这么昏了过去。 连续五年的旱灾终于结束,无情的雨终于落下,但这城里无人躲过这一劫。 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了。 孤寂感笼罩着他,在那死城里不知待了多久,大雨连下好几天,似乎想把五年来的份全部下光。他眼睁睁看着雨量堆积 ,淹到他脚踝的高度。 蚊虫孳生,环境变得非常可怕。 待到雨停,积水退去,钟奎将村民们拖了出来,架了火堆,将尸体一一丢入火化。 他此时能理解当时那人的心情。似乎麻木了、但却怀有悲哀。 那天火烧了好久,从早到晚,不知火化多少尸体,直到大火烧尽,钟奎也累瘫了。躺在地上,天微微亮,已是清晨时分 。 忽然白云被黑雾遮盖,钟奎爬起身,往黑雾方向望去,正是小奎。 小奎对他微笑,向他走来,来到他面前,喜悦地向他宣告:「小钟,我找到方法制住力量了。我知道怎么控制黑雾不被 侵蚀。」 钟奎疑惑偏头,不解地望着他。 「你看,我能将黑雾变成乌鸦。」小奎炫耀般说着。钟奎眯眼一看,才发现天空上的黑雾都有乌鸦的形状。小奎大手一 挥,黑雾形成的乌鸦纷纷落下,在他们周围地上,仿佛停着上千只乌鸦。 钟奎细看黑雾乌鸦,形体不甚清楚,但确实是乌鸦的形状。 「小钟,我找到控制这股力量的方法了。」小奎兴奋地说着:「就算你碰它,它也不会再失控了。」 钟奎伸手触碰黑雾乌鸦,黑雾像是讨厌他一般,跳开,不让钟奎碰触。又试了几只,大家都跳开不给碰。 钟奎对小奎说:「你的黑雾不给碰。」 小奎笑说:「它们比较调皮。过来。」伸出手臂,一声令下,其中一只黑雾乌鸦飞到小奎手臂上。小奎摸摸它的头,赞 许似地碰触着。一抬手,让黑雾乌鸦飞向天空,地上其他群体效仿,又回到天空。 「小钟,我们去京城吧。」小奎作了决定。向前牵起钟奎的手,带着他离开。又说:「京城人多,热闹些。」 怎么突然想去热闹的地方?钟奎疑惑。 「小钟,不是很害怕吗?」小奎解释:「以为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自己。」 没错,他在这城镇里,确实害怕得不得了。 「我们去京城,人多些、你就不怕了。」小奎这么说着。 所以两人携手,决定前往京城。 不眠不休行走约莫三天三夜,到达京城,期间偶有阵雨。 原以为脱离旱灾之后,京城会复苏繁华景象。实则不然,京城里遍处流民,因积水孳生蚊虫,进而产生病菌,京城流行 着一种罕见的瘟疫。城门旁被放逐的流民无数,被放逐的流民们身上长满脓疮,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钟奎两人进城时被士兵们搜了身,确认身体无恙才放人进城。 城里没比城外好些,死气沉沉的气氛,每人脸上都是疲惫的容颜。 一旦落脚,钟奎想方设法救助难民,而小奎因修行关系,大部分时间不在钟奎身边。两人就这么聚少离多,在京城过了 好长一段时间。 钟奎收留大量难民,帮助其生活安顿,在城里人人称呼他慈善家,但背地里暗笑他傻,就等他自知亏钱、早晚倒下。然 而,不计任何报酬的钟奎并没有倒下,他本就不需要任何物质享受。出乎城民们意料之外,居然能长久。 一年,某大户送了他一匾额,上头题着:舍己救人。也不知道是褒是贬,钟奎就留着。 又一年,钟奎所在成为人人口中慈善之家,凡有困难者,皆上门求解。钟奎是哭笑不得,又不能赶人走。 逾一年,慈善之家声名远播,信奉佛教的尚书大人从寺中住持听闻其人,打算三月登门求见钟奎。 钟奎得知消息,不以为意,并不认为尚书大人真会来见他这小人物。 只是当三月中旬,尚书大人真站在门口求见,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留在钟奎家中担任管家的阿贺,也是钟奎所救的难民之一。诚惶诚恐地迎接尚书大人,让尚书大人在大厅等了好一会。 钟奎赶紧从后院出来,手里捧着自己种的药草,衣服沾上泥土不甚雅观,冲着尚书大人尴尬一笑:「尚书大人见笑了。 」 「不会不会,是我突来拜访,叨扰了才是。」尚书大人回应他一笑。 钟奎笑而不语,让管家奉茶。尚书大人观察钟奎,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原以为对方或许比自己年长许多,没想到居然如 此年轻。 「不知大人为何事而来?」钟奎询问。 相较于管家的诚惶诚恐,钟奎本人的反应倒显得冷淡许多,但也不至于失礼,隐隐透露主人风范。尚书大人见他如此, 很是赏识。 那天,尚书大人只是询问钟奎如何帮助难民等等,约定好下次正式登门拜访的日子,便满意离开。 过几日,钟府收到尚书大人送上的匾额,题上「善与人同」四字。既然是尚书大人送的匾额,钟奎出于无奈,不得不摆 上。 府上已有善与人同、舍己救人两副匾额。当他是大舜吗?大舜治水、他治难民吗?钟奎简直哭笑不得。 要知道,他也曾经眼睁睁看着小奎杀人,不知从何制止。 这样的他,还配得上善与人同、舍己救人吗?钟奎轻叹,不以为然。 尚书大人此行,意外地让朝中大臣纷纷向钟奎赠礼,只望能间接巴结尚书大人。钟府因此多了很多民生物资,进而能帮 助更多的人。 第五年,城里发生一连串不寻常的事件。吴氏一家人上上下下一夕失踪,接着是林氏、再接着是秦氏——大户家庭纷纷 传出人口失踪,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搞得人心惶惶。城里大户仅剩钟家与许家,上上下下人口约莫百人余。下个失踪 人口,不是钟家就是许家。大家都这么说,让官兵们不得不提防,各在两户人家安排大批人马看守。让众人不得不加强 警惕,连上街买个菜都战战兢兢。 小奎看着门口的官兵,嘲讽般笑着。 「你笑什么?」钟奎经过他身边,询问他。 小奎没回答他,只是张开手臂,要他过来。钟奎迟疑一会,但还是接近他。小奎将他抱在怀里,满足地笑说:「我好想 你。」上次见面似乎是半年前。 「不是都回来三、四天了。」到现在还说想念,钟奎回答,不以为意。若真觉得想念,应该在回来当天就表态,但小奎 一回到家没多久又不知跑到哪去。像这样贴近彼此,还是分别以来到现在第一次,钟奎好奇地询问:「你又去哪了?」 「随处晃晃。」小奎漫不经心地回答。 钟奎低下头,闻闻小奎身上味道,询问小奎:「为什么我会在你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无可奈何,「你是不是 又杀人了?」声音颤抖。 「你不要知道会比较好。」小奎摸摸他的背,向他撒娇。 钟奎想问,最近那些大户失踪,是不是小奎做的。但他问不出口。 他多害怕小奎的答案。 当天晚上,温存过后,小奎就消失了。钟奎孤身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他在想事情,但似乎又没有真正思考。应该是发呆,但脑中有一些画面。 然后流出眼泪。 奇怪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只是很难过,他爬起身,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 怕打草惊蛇,从小门离开宅邸。一开始,这里只是废墟,以造屋为由,给流民工作,不断建造重整,到如今成了京城大 户之一。时光飞逝,无限感慨。 啪啪!鸟类振翅声在安静的夜里响起。 钟奎回头,月色下乌鸦羽翼发亮,树影落在地上,与黑雾融为一体。 乌鸦与黑雾乌鸦所停的地方,是京城里仅存的另一家——许氏府邸。 那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再度涌上,站在原地呼吸困难,他大口大口吸气,全身颤抖不已,他抱住自己的肩膀,忍住发颤的 身体,一步一步往许府前进。身上仿佛有千万包袱,沉重得难以呼吸,无法制止地流泪。 许府大门虚掩,他推了门,走入里面,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自小奎杀人起,那味道仿佛要刺入肌肤、永难忘怀。 他往血腥味最浓的方向去,周遭黑雾结界没拦他,知道他是另一个主人,乌鸦甚至没向里头主人通报。 终于在最里头的房间找到小奎。钟奎一阵头昏目眩,根本不敢相信他看到什么,他掩嘴,止不住的吐意。吐得一塌糊涂 。 「你怎么可以——」像是指责、像是哀怨。 他多希望不是小奎。 小奎站起身,魔魅地接近他,身上掩盖不掉的血腥,衣服所沾的是刚染上的鲜血,嘴角也全是血和一些细小的碎肉。他 和他的乌鸦,正在啃食奄奄一息的人类。 「怎么了?」小奎意外地问,对他伸出手,双手也都沾染鲜血。 眼看就要碰到他,钟奎大叫:「别碰我!」疯狂后退,直到无路可走。 小奎被他的举动激怒,一把抓住他,他狰狞地说着:「你又想逃离我!」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边哭边吐,污秽小奎的衣服,纵使本来就不是干净的。 「好恶心,」他推拒着,「你们好恶心——」 「不准推开!」小奎强制地抓着,逼他到那人面前,「你想吃手,还是吃脚?」逼他选一个部位吃。 「我不要——」 「快点吃!」 「我不要——」 只是,他还是赢不了小奎,还是吃下那人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变得跟小奎一样可怕。他不想这样。 「你若是逼我,我就死给你看。」他这么说着。 然后,逃走。 小奎跌坐在地,手里不忘吞食人类。 不吃不行,不吃的话,就不能维持人形。唯有吃人,才能保有人的形体,不被他体内妖魔给吞噬。 小奎知道,这次钟奎是真的厌恶、憎恨自己了。吃着吃着,小奎哭了。 身为妖魔的小奎,第一次哭了。 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妖魔,而只是普通的人类。 第四章 「老师,再变一次魔术啦!」 钟奎猛回神,站在讲台上,他居然上课上到一半开始发呆,还想起之前的事。 「老师!变魔术啦!」同学们拱着要他变魔术,整个两百人的大教室顿时闹哄哄。 「大家安静!」钟奎大声斥喝,用力合上书本,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接着他再度打开书本,从本子里飞出一只白鸽,学 生们惊呼连连、啧啧称奇,教室欢声鼎沸。 隔壁教室女教授受不了过来制止学生,不忘数落钟奎一番:「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在课堂上变魔术,你们班这么吵叫我 怎么上下去!」 钟奎欠身向她道歉,回到教室跟学生说:「都是你们害我被骂了。继续上课。」 忽视学生失望的嘘声,继续讲解课文。课文里提到一点历史,有些比较近期的事件,他就亲身经历过,想想恍如隔世。 钟声总算响起,学生们如释重负,讲台上的他还没下课,众人纷纷收拾文具。时代大不司,顺应民心,让大家下课。 收拾自己的书本,准备离开教室,一转身脚步停滞。教室门口堵着一名学生,冲着自己咧嘴一笑,万分灿烂地看着自己 。 大四生林家维,什么系的他忘了,从三年级开始就是他负责指导的魔术社社长。 个性乐观,开朗到欠揍的地步。说实话,这种类型的人,他还真应付不来。 如果可以变变戏法,就把人打发掉,那是再好不过。偏偏这个林家维,是魔术上瘾者。就喜欢在下课空余时间,来堵他 ,逼他教几招魔术。 要知道他变的魔术,是比那些骗人把戏还要高招的法术。 一般人哪学得来呀。钟奎很是无奈。 林家维前来纠缠,「老师终于下课了。我在外面等好久喔。半节课前就在外面等了。」掩不住的兴奋。 钟奎心里暗叫糟糕,如果半节课前就在外面等了,搞不好有看到他从书里变白鸽出来的那一幕。尤其是林家维异常兴奋 神情,更是证明这点。 「老师,你这次一定要教我这招啦,超帅的!」林家维唱作俱佳,比手画脚,还把手上的原文书拿来比,「像这样,」 合上书,「再打开,」打开书,「然后白鸽就飞出来了。」激动地说:「你一定要教我这招。」 「你口水都喷到我脸上。」钟奎一抹脸,对方说得口沫横飞,喷得他一脸。 「拜托你教我啦!」林家维请求。 「可是我下一节——」钟奎还想推拖。 「下一节?你是说帮黄老师代课的历史吗?可是黄老师前天就回来了耶。」林家维打断他。 可恶的小毛头!非要查得一清二楚是不是!钟奎腹诽。继续推辞:「可是我等下还有事——」 「什么事?我可以跟吗?」林家维闪着他那双大眼,满心期盼地望着钟奎。 明明长得帅气,怎么不黏年轻学妹,偏要黏他这国文教授,还查课表堵他。 「不给跟。」就算他不给跟,林家维恐怕还是硬跟。熟知这点,钟奎又说:「不然,你先到我办公室等我。等事情结束 ,我就会回办公室。」 终于让锲而不舍的林家维点头答应,到办公室等他。擦去额上尴尬的汗水,暗叹,总算摆脱跟屁虫。 林家维独身一人,来到钟奎的办公室。对他这仰慕者而言,钟奎办公室是圣地,一般没得到允许是不得进入。难得老师 又不在,肯定要东翻西翻。 魔术扑克牌没找到,倒是找到七八副普通扑克牌。不愧是老师,用最普通扑克牌就能变魔术,强!魔术用的帽子,底下 应该有机关专放白鸽,但是他也没有找到魔术帽子,他只找到再普通不过的帽子。他曾经看过老师用这顶帽子变出白鸽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强!(变魔术用的白鸽其实都是鸠类。) 左翻右找,突然找到一玻璃瓶罐,诡异的是玻璃罐上贴着古怪封条,上面写的文字他也看不懂。一看就觉得怪邪门,好 奇地细细观看里面装的东西。 深褐色的液体,但又比液体密度高些,又不像是固体,深褐色般的凝液体。 「这到底是什么?」林家维试着摇晃瓶罐,眼睛贴近瓶罐。 倏地,罐里的凝液体起了大球,啵的一声破灭。破得突然,林家维吓一大跳,一失手,瓶罐掉落地上,匡啷碎了一地。 「糟了!」林家维懊悔不已。慌张得不得了,不知道该先捡玻璃碎片,还是先拿布擦地免得凝液体弄脏其他地方。 蹲下身,林家维抓了抹布,赶紧挡住凝液体扩张流动范围。接着,慌慌张张地拿了报纸,准备捡地上玻璃碎片。 凝液体突然又破个水球,让捡起大块碎片的林家维吓一大跳,直呼:「妈哩,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直冒泡泡。」一 不注意,就割伤手指了。 林家维咒骂一声,甩手,好死不死还伤得还不浅,居然流血。配合着甩手的动作,手指血滴到凝液体上、玻璃上、地板 上,到处都是。 地板上凝液体,开始猛烈地起泡泡,像是沸腾般。林家维大吃一惊,赶紧退到一旁。但凝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往他的方 向流去。 林家维退到门边,急忙想开门,但还来不及开门逃走,凝液体已来到他脚边,爬上他的腿。他怎么拨都拨不开凝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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