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间的距离忽然又感觉是那样的遥远。 当初重回郢庭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和他的定祯在一起么? 既然如此,自己还在在乎着什么? 直到慕容定祯离殿许久后,卓允嘉才渐渐回过了神。 看着清冷的屋子,只动了几口的饭菜,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天幕,渐渐低垂。 第二十九章 无法得见慕容定祯的每一日对于卓允嘉而言,都成为了煎熬。 虽说那日在宣德殿中算不上争吵,而两人长久以来的幸福与甜蜜却兀然的蒙上了一层阴沉。 这阴沉与逝者有关,与过往有关,与心间深处历尽年轮仍旧无法平复的伤痕有关。 于慕容定祯是悔是惜,于卓允嘉是痛是伤。 几日后,皇宫传出了消息,青官州内的古潍旧坟按例迁往沅西边境一带安葬,迁移为期半年。 闻讯后卓允嘉彻夜难眠,慕容定祯终究还是这样做了。 这样的皇命彻底破碎了卓允嘉心中的最后一丝期望。 是不是,本就不该这样奢望? 奢望一个帝王能放弃国家的利益而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 卓允嘉苦笑,笑着笑着眼中就湿润了。 他的定祯永远、永远不可能只属于他一个人。他的定祯也永远不可能将天云的利益摆置于自身之后。 那么他卓允嘉呢?他究竟算是什么? 站在权握天下的帝王之前,他不过是个极为渺小无足轻重的人罢了。一个可以被所有人视为以色侍人的男宠,而且还是 亡国之人,残缺之身。 与此同时,卓允嘉也第一次意识到,如若他能够放下昔日一切国恨家仇,也只是因为在他心中渴求着一份平等的爱恋, 一个能与自己朝夕相伴、完全属于自己的爱人。 但慕容定祯始终不能是,或许也永远不将是。 重回郢庭一年多后,卓允嘉又一次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就在卓允嘉为此苦恼的时候,皇城之中那个孤零落寞的人同样也在承受着煎熬,另有些难耐是来自于腹中即将临世的小 生命。 “皇上,该喝药了。” 当年虽然服侍过皇上产下皇子,这一次侍奉临产的慕容定祯却让曾钦格更是战战兢兢。 都说无知者无畏,眼见过一次产子的经历,让曾钦格深知这对男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加上这几年慕容定祯是怎么过来的 ,曾钦格最清楚不过,因而更加担忧不久之后将要到来的时刻。 慕容定祯淡然的端起药碗,服了下去,接着阅读手中的折子,另一只手轻轻的安抚着肚子里的宝贝。 这几日,卓允嘉不来,慕容定祯也不去。或是僵持,或是怄气,总之看的人着急。 只是腹中的小东西除了让慕容定祯常常觉得难耐之外,也为他带来了不少的乐趣。 和怀简之的时候大有不同,这一次的胎儿明显更加有力而倔强,从早到晚踢踏不停,像是个特别活泼快乐的孩子。 “皇上,公良大人求见。” 服过安胎药不久,殿外有宫侍禀道。 慕容定祯仍坐在窗前看着折子,淡淡抬手,示意让他进来。 “宣——” 公良飞郇走进殿内,看慕容定祯随意穿着亵衣靠在椅上,亵衣之下圆隆的肚子轮廓又比前段日子大出了许多,笑笑道: “臣给皇上请安。” “坐”慕容定祯还在读手中的折子,没抬眼的道。 公良飞郇对慕容定祯的习性十分了解,就在殿侧安坐下来等着慕容定祯先看完手中的折子,再做奏报。 一会儿过后,慕容定祯终于将折子放了下来,英俊消瘦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的神色。 “皇上,这几件事臣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办妥了”公良飞郇不做耽搁,开口道。 慕容定祯轻轻颔首,将披着的袍子收拢裹住,双手轻轻搭在肚子上,细听公良飞郇的回禀。 “这迁徙之令已经按皇上的圣意传达下去,安定了不少朝臣之心。从即日起为期半年的迁移,会由周边开始直至几位重 将的墓丘。” 半年的日子还大有变数,慕容定祯不过是想先以安抚之计将朝局稳住,等挺过这段最为特殊的时候,平安诞育下皇嗣再 做安排。这心意公良飞郇自是有数。 慕容定祯沈声说道:“卓允崇的墓绝不能动。” “臣晓得,这件事臣一定会办的妥当,皇上尽管放心。” 人往往对匹敌的对手都有一份难以言说的敬意,就如同公良飞郇对卓允崇。 身为武将,精忠报国战死沙场又何尝不是生命最终的荣耀? “另一件事呢?” “回皇上,臣已经增派了不少禁军中的暗侍在城南别院周围,而卓允嘉武功修为本就甚高,应当无忧。” 慕容定祯面容冷峻的摇摇头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允嘉的安危不能有任何疏漏。” 公良飞郇颇有几分感慨淡淡笑笑,走了过去,在慕容定祯身旁跪下,叹了口气:“有皇上护着,他的安危自然无忧。但 皇上您呢?” 这生育之苦公良飞郇体尝深刻,还好每次对有薛承远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可对于一国之君而言,越是身子虚弱面临困境,朝中便越是风波骤起,毫无安宁可言,让公良飞郇想来都疼惜。 “卓允嘉已有几日未进宫见您了?” 慕容定祯撑坐起来,岔开话题道:“待这些事都安顿好了,朕想去山下的行宫养养胎。” “也好,臣护送皇上去。” 公良飞郇扶着慕容定祯站起身子,大概算了一下日子,不由问道:“皇上准备在行宫……?” “对,这次就在行宫,让承远带着人陪朕过去”慕容定祯怀着身孕不堪受扰,这一次确实想在个宁静之处生产,转头看 看身边的公良飞郇,扬眉道:“朕能向你借承远这段日子吧?” “呵呵,当然”提到他们家的御医,公良飞郇的表情可以说笑的灿烂,道:“臣一同陪着皇上去,也好护卫皇上的安全 。” “你们俩!”慕容定祯听了指了指他,笑道:“成亲之后,还没分开过,是不是?” “没”向来风姿飒爽的天云武将此刻说的倒是有几分羞赧。 “不用体尝这人世间分离的滋味,是福分,要珍惜”慕容定祯在床榻上坐了下来,感慨道。 “臣会的。” 慕容定祯颇为欣慰的看看他,唇边的笑意融化了原本漠然冷峻的神色。 公良飞郇看着慕容定祯撑腰的样子,便知道他腰背酸痛,于是劝道:“皇上还是先躺下歇歇。” 慕容定祯忙碌了一天,也是觉得有些累了,褪下睡袍,正着身子靠在床头。 “皇上的腿怎么肿的这样厉害?” 这时公良飞郇为慕容定祯褪下鞋袜,看着那粗圆肿胀的双腿,惊叹了一声。 “是么?” 慕容定祯倒是没有注意自己的腿脚,现在挺着高高的肚子,看清腿脚不是件易事。原本只觉得今日双腿酸痛发麻,没想 到竟肿成这样。 “臣这就为皇上传……” 公良飞郇本能反应到这样的状况有些不对,按理说有孕后薛承远一直将慕容定祯身上的水肿控制的十分得当,今日是怎 么了?会不会是身子有变? 正欲出殿时,曾钦格恰巧快步走了进来,启禀道一条让所有人为之振奋的消息:“皇上!齐大人从长幽国回来了!” 第三十章 慕容定祯眼光一亮,齐佑良能在此时回来,对他、对卓允嘉而言都实在是太好的消息。 “宣!立即宣!”慕容定祯也顾不得宣召御医,披上袍子就由公良飞郇扶起来,匆忙的走去正殿。 在出海多月之后,齐佑良终于算是平安回来了。 “臣,参见皇上!” 齐佑良大步走了进来,端正的跪于殿中。 正殿之内,风尘仆仆的齐佑良穿着一身紫蓝色长袍,套着黑靴,周身上下将那面容衬托的甚为英武。 看到慕容定祯身侧站着公良飞郇,齐佑良又道:“属下见过公良大人。” “孩子可有找到?”慕容定祯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惦念,开口便问道。 齐佑良道:“回皇上,找到了。” “当真?!” 慕容定祯听后不禁站起了身子,动作太快让站在一旁的公良飞郇猛的扶住他,生怕他闪了腰身。 齐佑良抬眼看了看面前一向消瘦的皇上此刻那可以称得上“壮观”的肚腹,也意识到了什么。一别多月,竟没想到,皇 上又一次有了身孕,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当真,反复查证后,臣确信这孩童的确是汪思融。”齐佑良干练的回禀道。 公良飞郇见他只是一人进宫,未带着那孩子一同前来,而旅途凶险,或许仍有难言之隐,问道:“孩子在哪?” 正如公良飞郇所料,齐佑良面色微变,似乎有些犹豫该如何答。 “但说无妨”慕容定祯被公良飞郇扶着又一次坐下,看齐佑良的模样也清楚这次并非仅仅找到思融那般简单。 “臣在两处岛国寻访多时,终于两月前在长幽国海边的一座小城中找到了当日文海镇出发的船只,随后在当地人的协助 之下,臣找到了柴展萧。” “说下去。” “是,皇上。臣伪成文海镇出海的商者,和这柴展萧攀谈起来。此人即是卓大人的妻弟,出身南疆,未曾婚娶,对汪思 融也算是视若己出。原来当年南疆战乱,柴展萧带着汪思融先前一步逃了出去,原本再想回头施救家姐和汪家次子念真 ,不料那夜安阳侯府燃起熊熊火焰,许多人质葬身于火海之中。” “这本就是一笔彻头彻尾的糊涂账!”慕容定祯气的一掌拍在桌案上。 “皇上,千万别动气,小心身子”曾钦格马上在旁忍不住小声劝道。 慕容定祯皱眉,不耐的对着曾钦格冷道:“先下去。” 他是怀着身孕,但也还没有如此不济,无需大惊小怪,尤其是在自己的亲信武将面前,更是如此。 曾钦格心里极度担忧,又不敢表现在脸上,万一夜里皇上被气的腹痛不已,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个近身服侍的奴才? 眼见曾钦格退了出去,公良飞郇才叹道:“当年这件事闻晟做的确实太过疏忽。” “朕从始至终都下令一定要保住卓家大小!”想起当年的事,慕容定祯被气的颤抖。 如果不是这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他和卓允嘉之间怎会平白分离又三年?以至于他曾认为自己至死都不会再见到 那人回头。 齐佑良察言观色,不知是否应当继续回禀。 公良飞郇见他停了下来,便道:“继续回话吧。” “或许臣在言谈之中让对方难免有所察觉,几日后待臣再次登门造访之时,那柴展萧早已没了踪影。臣在长幽国内又找 寻了一月有余,终于发现了这柴展萧的踪迹。臣意在带他返回天云,让汪思融与父相认。但柴展萧破口唾骂卓大人,誓 死不从,而且此人武艺修为甚好,臣与众人将其制服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出海前,皇上亲令若是找到,不得伤害此人性 命,臣遵命行事,只是将汪思融带了回来。” “做的好,佑良,那孩子现在何处?”慕容定祯终于松了口气,点头问道。 说到这儿,才是齐佑良真正难以复命的地方。 “皇上,这孩子病了。” “病了?”慕容定祯挑眉道,有些不解的望着齐佑良。 “是,自从离开长幽国,这孩子就神志不清,病情与日递重。” “怎会这样?” “一路上,臣已经派了无数良医为这孩子诊治,好不容易维持了下来,据这些医者说,这孩子应是被下了咒。” “下咒?!”慕容定祯与公良飞郇异口同声。 “下咒。”齐佑良肯定的道。 “将这孩子立即送入宫中,朕要看着他,也去宣承远过来,将御医院内所有能够诊病的人都宣过来,快去!” 慕容定祯瞬时做出了决断,这是卓家迄今唯一残存的血脉,如果……如果不算他腹中这个孩子的话,他不能再有负卓允 嘉了。 “是、皇上”公良飞郇也意识到势态严重,转身快步出殿去宣召。 第三十一章 乾玄侧殿内,床前站着四五位御医,慕容定祯坐在床榻上,静望着宽大的床中央躺着的孩童,眼神焦灼。 这些年,简之也病过,但慕容定祯从未如此揪心过。 毕竟这宫殿之内有太多爱惜着简之的人,加上简之自小身体茁壮,性格十分开朗,小病甚少也总是来去匆匆。 自从齐佑良将这孩子抱进侧殿的一刹那,慕容定祯就再不能将眼神移开。 这是一副长的太像、太像卓允嘉的小小面孔,也实在无需再疑虑这是否真是卓允嘉的亲生骨肉了。 孩童干裂的嘴唇上长满了青色大小的豆粒,脸色灰暗双目紧闭,额头上竖印着三条淡黑色的斑纹,似乎是长在肌理之中 。猛的看起来有些狰狞,可细细端详这原本乖巧天真的面孔,又是这般惹人怜惜,那弱小的身躯还在不断颤抖着。 “真是被下咒了?”慕容定祯紧握着那冰冷的小小手掌,一刻不停的为他暖着。 “从病像上看,确实是咒。” 薛承远仔细号着脉,拨开孩子的发梢又仔细看了看他额头的黑迹。 怎么会这样?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思融,怎竟会是这样?! 慕容定祯深深的叹了口气,难掩忧虑。这些日子繁重的政事已经渐渐让他觉得体力不支,终于盼到了思融回来,本想能 够让卓允嘉和孩子团圆,他也能够减轻一份心中的愧疚,谁能想到…… “这应当是长幽国相传的箍心咒。” 以薛承远的学识,对这巫术之类的旁门左道也算知晓不少。 慕容定祯焦心的追问道殿内的齐佑良:“你初见思融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回皇上,没有。只是离开长幽国后,走的越远似乎他的病情越重。” 薛承远听闻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下箍心咒的人意在将他的心和身躯永远留在那岛上,但凡离开,百日内便会 魂魄尽散。” “那能否为思融解咒?” 这时限听的慕容定祯心惊,或许因为此刻也正在孕育着一个生命,思融在他眼中与自己的孩子无异,百日意味着没有多 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殿内的人几位御医以及公良飞郇、齐佑良都静听着薛承远的答复。 “必须送他回去,一旦回到长幽国,他自然就会好转,再调养一些时日应当无忧。” “送他回去?!” “是”薛承远实在不愿道出实情,毕竟卓允嘉和慕容定祯长久以来的等待他都尽看在眼里。 “你确定这是唯一的法子?” 慕容定祯不愿再让这孩子离开自己一步,他应该好好的生长在郢庭,安稳的活在他们身边。这将是对卓家两代人的偿还 。 “皇上,给思融下这箍心咒的人用意歹毒,是用思融的这条命和您在赌,必定是不愿让思融留在您和卓大人身边。” “柴、展、萧!”殿中的齐佑良愤恨的怒骂了句,他现在碎尸万段了这个人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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