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行谦原本还想继续追问慕容定祯几件其它的军务事宜,从慕容定祯抵达郢庭后他能见到慕容定祯的机会并不多,却看 公良飞郇在对他轻轻摇头,让他今日先别多问,自己又带着侍卫忙跟了上去。 追随慕容定祯这么多年,今夜还是隋行谦和公良飞郇第一次见慕容定祯杀人,而且用了如此残忍的方式。 他们无法知晓慕容定祯的内心中蓄积着怎样的缘由促使了这种改变,但眼见着大步而去的慕容定祯,血淋淋的事实让他 们都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慕容定祯,再也不是当初玄仁那位心性甚佳的六王爷了。 第五十六章 从天牢刚刚抵达古潍皇宫内的长欣宫,公良飞郇立即下马走到慕容定祯乘坐的车厢前。 虽然慕容定祯在随从面前不愿意表现出自己体力不济,但公良飞郇毕竟是极其聪颖的人,能看出近来慕容定祯身体甚为 虚弱。 「王爷,当心」慕容定祯才掀开帷幔,公良飞郇就将手伸了过来。 慕容定祯也许在天牢内太过动气,这会儿腹中又是一阵绞痛,不由用手捂住长袍下的小腹,搭着公良飞郇的手臂才稳步 下了马车。 夜色之中二人一同向长欣宫的内院走去。 「王爷,是臣的过失,没能及时接应您回郢庭,让您在路途中险境连连」公良飞郇迄今仍旧感到自责,若是当时自己的 兵马早先赶到一步,慕容定祯被刺的这幕惨剧或许也就能够避免发生。 「飞郇,这不是你的错,无须自责」慕容定祯迈步朝前走着,淡淡的道。 慕容定祯的确无意责怪公良飞郇。 程宇扬当日派出的信使毙命于路途中,是等到公良飞郇派送战报的亲信第二日抵达江城才获悉慕容定祯一行人已经离开 督府。之后由于慕容定祯一行人马在卓家古宅停留,又选取的是古潍商道,着实让公良飞郇耗费一番时间寻找。 「王爷,当今郢庭收降已接近尾声,一切都在稳中有序的进行。」 「办的好」慕容定祯点了点头,停住了步子,道:「飞郇,还记得当日本王常与你在校场比剑的情形么?」 公良飞郇望着面前的慕容定祯,月华之下消瘦的体魄中还是散发着一身英武之气,剑眉长展眸如皓星,恭敬的道:「臣 向来感激王爷当年知遇之恩,又岂敢忘却。」 慕容定祯微微笑笑,心中觉得有些凄然,如今置身于郢庭却时常还是想起玄仁的点滴往事,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土怕是 再难以回去了。 「王爷是否已经决意与太子对战,夺取乾徽江山?」 「是。」 公良飞郇明白慕容定祯没有选择,而攻占物产富饶的古潍后明显慕容定祯的大军无论从地势、作战能力还是储备上都更 具优势,道:「太子自不量力,如此挑衅王爷无异于引火烧身,此战必败。」 慕容定祯看了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抿唇淡笑的探问道:「飞郇,此番征途若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内战毕竟不同于外 战,你可畏惧?」 「自古成王败寇又有何惧,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就将誓死扞卫王爷安危。」 「嗯」慕容定祯抬手覆到了公良飞郇的肩上,心中欣慰的轻拍了拍。 「王爷,夜已深沉天气严寒,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慕容定祯站在庭院中却仍没有进房的意思,潮冷的空气让他脑中清醒,只是道:「飞郇,速传方闻晟来见本王。」 公良飞郇作揖领命,晓得慕容定祯一定还有要事吩咐。 回到郢庭后慕容定祯连下床行走都略为艰难,直至今日才有所好转,想着备战前纷杂的各项事宜,也希望能尽快着手一 一处理。 半个时辰过后,长欣宫的厅堂内,方闻晟与公良飞郇坐在台案前的左右两侧,细听慕容定祯部署战事。 「闻晟,本王明日派你返回玄仁,将本王决意征战抗衡慕容无涧之事禀告父皇。」 「臣遵命。」 「乾徽朝中定有大批重臣选择观望态势,但且将本王的心意散播出去,在本王与慕容无涧之间,只能选择一者。对于追 随本王者,速递折本呈来郢庭以表立场,否则待到本王登基之日,就是他们的断命之时」慕容定祯沈声吩咐道。 「王爷,这……」方闻晟稍有些迟疑,这不太像慕容定祯会向乾徽内臣下达的指令。 「怎么?」慕容定祯挑眉冷道。 「就按王爷的吩咐去办」公良飞郇觉得慕容定祯的决断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前的确需要用一切办法拉拢威逼乾徽朝内重 臣支持慕容定祯,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慕容定祯起身道:「这些人毕竟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已经是上天恩泽了。」 「是,王爷」如今大敌当前,方闻晟也知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若不取胜便必死无疑。 「慕容无涧的大军即将到达沅西与古潍边境,如无意外一月之后即将开战」慕容定祯看着墙上悬挂着的战事地图,狠狠 攥拳语调渐重。 这种兄弟相残之事他曾想倾尽全力避免发生,因而他一再忍让,在郢庭遇刺后也宁愿息事宁人,唯求保得乾徽江山长治 久安,却未料这无尽的忍让最终换来的却是自己的丧子之伤,心爱之人的断臂之痛。 慕容定祯再也不会忍耐下去了,薛承远曾说的对,皇权宫斗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使血脉相连又能如何? 这天下之主,只有一个。 而慕容定祯确信,他才将是这万里江山天下苍生的主宰者。 第五十七章 「王爷,这么晚您还未入寝?」申时左右,慕容定祯刚踏进长欣宫的侧殿,坐在卓允嘉床边的薛承远忙起身道。 慕容定祯白日里已经在这陪了大半个午后,夜里又召了公良飞郇一同去城北天牢查看刑犯,薛承远原想今夜大概慕容定 祯不会再折返回来了。 「他醒了么?」慕容定祯几步走到了床榻前,轻捂着腹部坐了下来,他着实已经非常疲惫不适,但还是不放心卓允嘉。 「刚刚转醒过一次,或许伤口过于疼痛,又昏睡了过去」薛承远说着将慕容定祯夜里要服用的药端了过来,递到了他手 边。 回到郢庭后慕容定祯常在这里守着卓允嘉,这几日的药也大都是在这里服用。 慕容定祯接了过来,喝了几口温热的药汁,虽然这药还并不足以缓解他此刻的腹痛,但至少能让他稍稍好受些。 「王爷,您今日身子觉得怎么样?」薛承远见慕容定祯喝过了药,便俯下身子为慕容定祯请脉。 慕容定祯剑眉不展,双手轻撑在膝上,沉默无语。 产子不过十几日,即使寻常百姓也应休养满一月,而身为乾徽尊贵的王爷,慕容定祯却完全没有这般的时间和机会。 薛承远见状轻声劝道:「王爷,您刚刚产子,不能过于劳累了,这样是会留下病根的。」 「承远,夜已深了,你下去吧」慕容定祯对薛承远的话没有理会,淡声道,此刻他只想和卓允嘉单独呆着。 薛承远轻叹一声,他已看透了慕容定祯的心意,随后将座椅背上的皮裘拿了起来,给慕容定祯披在肩上,才退了出去。 卓允嘉已经断臂几日,迄今慕容定祯都还是无法正视卓允嘉的伤口。 望着锦被中上身紧紧裹着白布的昏睡之人,慕容定祯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房中晕黄的火光耀跃着,将卓允嘉苍白而刚硬的俊美轮廓映照的很柔和,慕容定祯凝视着这副曾经或桀骜、或武断、又 或者温柔、决绝的面孔,心底涌动着莫测而无法丈量的感情。 面前这个人完全可以几次轻而易举的杀他,却偏偏几次救他的性命,于慕容定祯而言,这份恩情怕是此生都难以偿还。 可自己究竟给了他什么? 让他沉浸在国破家亡的痛楚之中,最后又使得他丢掉了手臂,连腹中曾经即将足月的骨肉都没有能够为他诞育。 这个人实在不应爱上自己,为了坚守这份爱他付出的太多了。 如此在乎自己仪表和容貌的人,却成了残缺之身,这对于卓允嘉究竟意味着什么,慕容定祯只能想象,却无法体尝,毕 竟自己不是他,即使再心疼卓允嘉也难以为他承受分毫。 「为什么要爱上我……」慕容定祯拿过棉帕轻轻给卓允嘉擦拭着渗汗的额头,心中无奈而自责的道。 「唔……」卓允嘉似乎感觉到了慕容定祯的存在,微动了动身子。 「允嘉……」慕容定祯见他有了知觉,立即握住了卓允嘉的手,前倾身子低声道。 卓允嘉缓缓睁开了眼,比起上一次苏醒,他能感到自己的神志已经清晰了很多。 抬眼看到慕容定祯那副熟悉的面容,卓允嘉抿住干涩的唇无力的点了点头,挣扎着想用手撑起身子,却发觉自己左臂的 衣袖里什么都没有,瞬时额上青筋泛起,眼眶通红。 慕容定祯在一旁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又尝试着伸出手去握卓允嘉的手掌。 卓允嘉不发一言,侧过了头,将手从慕容定祯手中抽了出来。 慕容定祯失神的合住手掌,里面空空如也,再也没有昔日那份温暖人心的热意。 时间与心境从此都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一切都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毫无可以转还更改的余地。 慕容定祯知道即使未来自己能够拱手这万里江山,他却还给不了卓允嘉一条坚实的臂膀。 卓允嘉醒后的几日中,对着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完全独自沉陷在自己已经倾塌的世界里。 无论慕容定祯怎样尝试努力着让卓允嘉开口,也都得不到任何回音。 在之后郢庭某个彻骨寒冷的清晨,慕容定祯还是照常一早就撑着身体去探望卓允嘉。 推开了房门,却只见房内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叠放着,而圆桌上的砚台底下压着一张足以让慕容定祯万 念俱灰的字条,那是卓允嘉留下的两行隽永刚劲的字迹。 「为你断了这条臂膀,也就永远记住了你。」 「忘了我,珍重。」 第五十八章 夜里子时,守卫森严的长欣宫内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腰携佩剑一身铠甲的公良飞郇,正在长欣宫侧殿紧闭的房门前不断来回踱步,薛承远与程宇扬也都面容忧虑沉重,站在 殿旁的长廊中。 从昨日清晨发现卓允嘉离去之后,慕容定祯就再没有踏出过这扇殿门。 公良飞郇两日来奉命搜寻古潍皇宫,与郢庭城内各处卓允嘉可能藏身之处,直至这日子时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曾身为禁军副都统的卓允嘉对这诺大的古潍皇宫,确实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加熟悉,否则就凭借 卓允嘉断臂后的一己之力,在这重重关卡之下应当毫无逃脱的可能。 「王爷今日还未曾进食?」公良飞郇几步走到薛承远与程宇扬面前,询问道。 薛承远轻叹道:「两日来王爷一直未曾踏出宫殿半步,更是水米未进。」 公良飞郇焦虑的皱眉,转头望向了殿堂前的木窗。 灯火之下,透过窗纸隐约能够见到慕容定祯静坐在厅堂中修长挺拔的孤独身影,明眼一看就知道他还是沉浸在往事之中 。 「允嘉……」在疾速前行的马车车厢里,慕容定祯用尽全身的气力紧紧拥抱着浑身是血的卓允嘉,巨大的震惊和心痛让 慕容定祯苍白的唇颤抖不已,几乎难以吐清完整的一句话,薛承远则跪在旁边紧急处理着卓允嘉身侧血淋淋的伤口。 断臂后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卓允嘉虽然强忍着而没有凄厉的呻吟,身体却伴随剧痛而不断抖动痉挛,好在薛承远随 身携带的药剂之中,还有曾为慕容定祯争战而准备的创伤止血灵药,现在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要……救我!」卓允嘉感到薛承远在为自己擦药止血,猛的甩过了身子,挣脱了慕容定祯的怀抱,断断续续的 怒喝道。 「允嘉!」慕容定祯此刻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扑上去又一次紧紧抱住了卓允嘉,随着卓允嘉身躯的挣扎扭动, 狭小的车厢内到处洒遍了猩红的血迹,让人看的触目惊心。 薛承远见状也忙俯身前去帮着慕容定祯将卓允嘉狠狠按住,又迅速的抽出药瓶继续向伤口上擦着止血的药剂,准备为卓 允嘉包扎伤口。 「我说了,不要救我!」卓允嘉见他们还在继续,又嘶哑着嗓子震怒的喝了一声。 肩上伤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而最让他痛不欲生的却是他意识到自己从今往后都将会是残缺之身,作为自小就是郢庭 内相貌出众、文武俱佳的世家子弟,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对他而言这比死更残忍。 可是卓允嘉失血过多的身躯,已经没有充足的气力再次挣脱慕容定祯和薛承远合力的按压了,那原本俊美刚毅的面容上 血泪交织,渐渐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甚至连他最心爱的人也再看不清晰。 「原本……郢庭城破时……我就想与古潍共存亡……留下……这条命……只是还想再见……你一面……」卓允嘉的泪水 奔涌而出,不堪的哭道。 慕容定祯双眼通红,一直在流泪,哽咽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虚弱的身体也没有气力再抱着卓允嘉,只能俯身贴上去,和 他紧紧的靠在一起。 「不要救我……你真的以为……国破家亡后我还能好好活下去……?」卓允嘉几乎在慕容定祯耳边哭着哀求道,在慕容 定祯记忆中向来高大威武的人在这一刻已变得如此的脆弱。 「为了我,活下去……」慕容定祯侧过脸,不断的亲吻着卓允嘉混杂着泥土和血浆的污浊额头,颤抖着轻声道。 「定祯……别救我,否则我会恨你这一世……」卓允嘉凄然的摇头哭道,声音越来越微弱。 慕容定祯不再应答,俯下的身躯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将脸庞紧紧的贴在卓允嘉头侧,极度自责的讷讷道:「即使让 你恨我,我还是要救你……」 薛承远望着眼前情深若此的慕容定祯和卓允嘉,内心动容不堪,闭了闭酸楚通红的眼睛,继续竭尽全力为卓允嘉止血包 扎,直至卓允嘉渐渐昏迷过去。 卓允嘉昏迷后慕容定祯再不发一言,只是靠着枕榻怀抱着卓允嘉的身躯,就这样一路静默的撑到了郢庭。 这些日子接连不断侵袭而来的打击,彻底改变了昔日玄仁那个恭谦温良的慕容定祯。 他的尊严不能够再允许被任何人践踏,他的心灵也不能够再承受被任何人蹂躏。 慕容定祯终于明白,人生在世若是学不会怎么活,便要学着怎么死。 「王爷……」深夜中,又在殿外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公良飞郇,再也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忧虑和关切,走到了殿前轻敲 门道。 不料,还是没有回应。 公良飞郇终于屏了一口气,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薛承远与程宇扬也都随之跟了进来,包括庭院里端着慕容定祯晚膳的侍 从,也都走到了门口候命。 一袭黑衣身形消瘦的慕容定祯仍坐在桌旁,略为疲惫的抬眼看了看走进殿内的几个人。 公良飞郇顺势在慕容定祯面前跪了下来,「恕臣斗胆惊扰王爷,实在是无奈之举……」 「事情查的怎样?」慕容定祯倒也没有怪罪,只是冷道。 「毫无所获。」 慕容定祯惨白的面容上没有表情,沉默了半响,撩袍站了起来,或许身子太过虚弱,竟有些站不稳。 「王爷……」三个人见慕容定祯起身,不约而同的开口道。 薛承远站的离慕容定祯最近,连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慕容定祯调整了一下气息,意冷心灰的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没事,将手中紧握了两天两夜的字条放置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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