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上挑的眉眼,挺拔纤巧的鼻子,水色的唇抿成一线,温柔而坚毅——虽然距离总不甚近切,可这样的楚云,季彤还 是默默看了很多年:看他独自在单剑场上叱咤风云;看他汗如雨下浸湿重襟却一次一次固执地咬着唇角从地上爬起来; 看他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地跌落在地从场上被抬了下去;看他黯然转身背影笔直、狭窄而孤寂;看他带着槐枫再一次开始 玩命;看他东山再起傲视群雄…… 二十二岁,对于剑客来说已不算年轻,可他在这样的“高龄”毅然转项,背水一战,却依旧能够风生水起,柳暗花明。 在季彤心中,楚云是浓墨重彩的。他热烈地来,决绝地去,每一个步骤都有鲜明的目的性,也切实地取得令人不得不赞 叹的成果。 可今夜的楚云,在他身边,却像一张浸了水的画,陡然地苍白模糊下去。 夜风拉扯着他的衣襟,渲晕了狭窄笔直的线条,那一刻,季彤觉得,楚云是要融化在这寒气逼人的夜色中了…… “楚师兄!” 季彤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嗯?” 楚云扭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呃……”一瞬间沉默的尴尬,季彤偷偷地放开了手,“那个……你还没到一定要金盆洗手的年纪呢——而且你看上去 多年轻啊,和我和小白站一起别人都说看不出你大四岁的真的……” 紧张,而有些语无伦次。 楚云依旧不温不火地笑着,想要伸手摸摸季彤地头。量了下高度,最终转而拍了拍他的肩:“我身体什么情况,我自己 清楚的,只是……” 楚云顿了下来,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季彤——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比自己矮的。那个时候,槐枫也是比自己矮 的。不知不觉中,槐枫已经高过了自己。连长的很慢的季彤也快要和自己一般高了。还有许多认识地不认识的首组次组 地师弟,都在一天一天成长。渐渐地长到他伸手也够不到头顶的高度——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是整个松派 总舵里最年长的现役剑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把失误换算在年龄的增加,而不是状态的起伏上…… “哎……”楚云长叹一声,微微地侧过头去。“我当年总以为能陪他走到最后,现在看来,是不可能地了,只是……也 让我走到论武大会完吧,让我好歹走完这程吧……” 笑容从楚云的唇角边敛去了。 静寂的冷色调和那张无表情的脸浑然一体——只有眼角边缀着的泪痣突兀地跳脱着。 长着泪痣的人,这一生中注定要有许多眼泪。季彤忘记在那个相术摊上,听那个江湖游士说过。只是他们往往连哭都不 能哭出来。所以只得把所有的眼泪,浓缩进这一颗痣里。 “谢谢。” 待要推门进屋地时候,楚云手触在门板上,低低地又说了一次。 “啊,没什么。顺路而已。” “不,我是说今天……掌门那里的事……”楚云背对着季彤没有回头——季彤看不到他的表情。 “没什么,应该的,本来我是单剑组首席,这事也得管……” “不,”楚云把脸再侧过去一点。“这件事本是冲着双剑组来的。要我是你,我就不趟着浑水——我现在对掌门来说。 是个鸡肋;你却正当年,他没你不行,今日之事,若不是你,恐怕……” “师兄。” 季彤把手搭上了楚云地肩——话音嘎然而止。尖刻的骨节烙在掌心,微疼。 那一瞬间他们谁也没说话。 然后楚云向前一步,拧动了门锁。 “师兄,你到底有多喜欢他?” 楚云临近门的时候,季彤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是一个很突兀的句子,无论时间、地点,还是情形。 然而好像问得人和被问得人心照不宣地知道是谁,而且双方竟都不是特别吃惊。 “这个啊,”楚云轻笑一声,扭回了头,做无奈状挑了挑眉,“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啦,”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吐 了吐舌头,“比喜欢我自己稍微多一丁点儿,哈哈。” 一个布满整个脸,牵动每一块肌肉,大型的充分的笑容,从瞳孔,直漾到下巴尖儿。 羞涩地,孩子气地。 温暖,而幸福。 月夜下,绽开了雪白的昙花。 房里,槐枫睡得正熟。 楚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翻来覆去几刻之后,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向槐枫那边望。 没有灯。 槐枫地侧颜,像隔着层砂纸,朦朦胧胧。 神使鬼差的,楚云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轻轻踩过冰凉的地面,走到槐枫床头站定,低下头,借着窗口的几缕微弱 的月光,仔细打量着搭档熟睡的面孔。 五年? 还是六年了? 超过一千五百个日日夜夜,他们几乎不曾分开,出则同行,入则同室,寝食都在一处。楚云清楚地记得这张脸上的各种 表情:欢乐的、悲伤的、犹豫的、疑惑的、木然的……他甚至可以从眉间距离地微妙差别分辨出,那原因究竟是饭菜不 合口味,还是剑柄咯了手……那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杂乱地堆积在记忆的房间里。一开始回想,便像风吹起了尘灰, 漫天遍野的都是各种形态常见不常见的槐枫…… 仔细看时,才发现,面前这张安静的脸,在不知不觉中,比起初见时,已经成熟了这么多。 像是退潮之后露出了沙滩——少年的圆润从这张脸上褪去了。留下了深刻的轮廓。 楚云偷偷伸出右手食指,勾勒槐枫面上地线条:从额角开始。轻轻移到眉骨,移到鼻尖…… 指尖和槐枫的脸,不过如薄纸般一线之隔,稍许一个颤抖,冰凉地指尖就会触到槐枫的脸——然而楚云毕竟是以右手控 制力强出名的剑客,指尖终于安稳地走到了槐枫的唇线。楚云把那厚实丰润的唇描了又描,不死心地在唇角上挑了三四 次钩,终于在沉默的黑暗里,一个人傻傻地笑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在槐枫地床沿边坐下来,俯下身,郑重其事地,印上了槐枫的额头。 “啪哒”一声。一颗水珠落在槐枫左颊。 楚云吓了一跳赶忙坐直了。摁着胸口屏息凝神看着槐枫。 那水滴顺着槐枫的脸颊,缓缓向下,拐过颧骨的时候陡然加速,然后没进了鬓角的发丝间。 还好,槐枫没醒。 楚云四下转了一圈。想看看究竟是哪里滴了水——最终摸了摸眼眶,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手指上的湿痕让楚云皱起了眉,静寂里,飘过一声蚊足似几乎微不可闻地叹息。 站起身,正要移回被窝。手腕被抓住了:“子桓?你起来了?”槐枫的声音。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 “嗯。起夜。” 楚云随口应一声,就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一个用力拖进了被窝:“你又冰凉凉了。”槐枫嘟囔着,把他扣在怀里收紧。 “你别。” 楚云猛地推开他。 “怎么了?”槐枫揉了揉眼睛,换了个位置,把他重新笼进怀里,“咯着你了?” “你……” “你冷就说嘛,”槐枫把手绕到楚云颈后,掖好被角,依旧是含含混混地咕哝着,“我还以为春天了你不冷了呢,这几 天都不跟我睡了。” “……”楚云近乎无奈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算了。” “嗯?什么?” “没什么,睡吧——时间不多了。” ——槐枫没有注意到楚云用的不是惯常地那句“时候不早了”,而是“时间不多了”。“嗯”,他应了声,把楚云的脑 袋往自己的颈侧摁了摁。 楚云温顺地把冰冷的下巴尖搁进了他的肩窝里。 次日,训练场上总算不见了紫渔。 几乎所有的剑客——无论单剑组还是双剑组,无论年长还是年幼,无论首组还是次组——都长长地吁了口气。训练量并 没有减少,甚至训练时间还少许拉长,不过这种细节谁会介意? “呼……终于恢复正常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绕山跑不是最可怕地事情” “绕山跑算什么,我宁可蛙跳上山,也不要再见到那么可怕地脸了……” 如此,云云。 只有槐枫仍旧面瘫着一张脸,还有楚云嘴角的笑容始终未变。 后来传出了季彤顶着压力,半夜到掌门房中,解决此事地消息,所有人——包括之前因为季彤性子急脾气差,和他不对 盘的那些——纷纷对季彤表示诚挚的谢意。季彤也老实不客气地全盘接受下来。倒不是他想掠人之美,只是楚云说了: 紫渔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槐枫的未婚妻,若是牵涉其中,恐怕槐枫面子上不好看,两人之后的相处也有芥蒂。 “哎……”饭堂里,季彤打了餐点坐下来,正看到楚云和槐枫,又坐到了一起,面对面同桌而食。楚云的餐盒照例小得 可怜,里面也依然只装素菜。槐枫嚼个三五口,就把面前的鱼肉往楚云那边夹一块,楚云便皱着眉头,做“我本来不想 吃但你硬要我吃我也只好吃下去”状吞下去,然后牙不见眼地望着槐枫笑,眼角的鱼尾纹都挤出来——看着看着,忍不 住长叹了口气。 “你哎个什么啊?”秋函坐在季彤对面,正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不吃肉就拿过来我帮你吃掉……”说着没等季彤答应 ,面前的荤菜已经滑入了秋函的嘴里。 “喂……” 季彤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秋函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一脸“我真无辜帮你把肉吃掉还要被你训”的迷茫样 。 季彤望望那边挑鱼刺挑得不亦乐乎的槐枫,再悄悄面前把筷子偷偷伸进自己盘子里的秋函,再一次深深地叹气: 这世界,果然是谁想的多,谁就输了。 第88章 “怎么了?方才在掌门面前不是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吗?这会儿就瘪了?嗯?” 这一路上,为了避免让可能经过的路人当成是“被强抢的民女”,就算楚云心中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他还是在肢体语言 上,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合作。 然而一到房间里,这合作的基础就荡然无存——几乎是槐枫刚关上房门,楚云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挑起眉劈头盖脸 就是一句“符槐枫!你这算是什么!?” 尚在喘息之间惊魂未定的槐枫同学自然张口结舌,于是楚云的唠叨就更如巨浪一般席卷而来了。 从危机状况中脱离出来,缺乏肾上腺素保护的槐枫同学,在这样的滔天恶浪面前,完全丧失了招架乃至于自保的能力, 只能瞪着一双待宰杀的老黄牛一样纯真而惊恐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楚云。 “子……子桓……” 楚云停下口腔运动,深深吸一口气,找水润唇准备再战的时候,槐枫终于抓到一瞬空隙见缝插针地唤了一声。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楚云扬起了单边眉——斜飞的眼角里堆叠着情绪,槐枫细瞧了半天,没看懂,于是放弃思考,以不变应万变,睁圆面积 挑战人类想象力的大眼睛,施放纯洁可爱天真善良无辜电波“哔哔哔哔哔——”。 此时楚云和槐枫相处的时间已悄悄越过了“半年”线,自以为自己的“纯洁电波防御能力”就算没有达到“质变”,也 该有“量变”了,可没想到,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败下阵来。只得扶着额转过头去:“好了好了,不说你了,该干嘛干 嘛去吧。”往后一躺,跌进床褥里。 楚云固然心高气傲,却没有在比试场之外,和人正面冲突的习惯。 先前妄图装病,逃避这次庆典,是因为熟悉杨尚的脾气。想在不伤害双方面子、姿态、感情的情况下,避免正面冲突。 不想。槐枫一条肠子通到底,完全无法认知如此迂回地人际关系处理手法,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避无可避只得…… “哎……” 想到这里,楚云不由深深叹口气。 楚云比杨尚大了两岁,明眼人都知道。若是算上楚云单剑时期,则无论剑坛上的资历,还是临场的经验,杨尚都无法望 其项背——按说,以楚云的身份,也实在不该和他一般见识,可事到临头。却是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顺不下去。 “大了两岁”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就不能不想到这次杨尚彭正的首席——小了两岁的人,已经获了首席,可自己的最好 成绩却还不过是前八而已。也难怪杨尚要与自己呛声,而旁人地目光…… 楚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在林掌门接管松派剑宗之后,松派的总舵已经渐渐成了“唯成绩论”横行,无比现实地地方。派中就算还有怀着梦想和 热情的剑客与教头,也已经是凤毛麟角。刚刚,就在那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里。楚云分明能感觉到周围此起彼伏地缭绕 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在五月头初夏的燥热中。让人从骨子里透澈地感到寒冷。 楚云是聪明人。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从转到双剑组的第一天开始,在单剑组地成绩,就已经是封尘在历史角落里的过往了,最多不过 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在比试场上,给对手一点震慑而已——随之而来的,将是教头们过高的期待,和师兄弟之间“他 不过就是靠以往那点资本么”的议论。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实来到面前的时候,还是让他觉得措手不及——甚至…… “楚……师兄……” 低低地呼唤扰乱了思绪的路线——楚云晃了晃脑袋,把杂乱无章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抬起头:在眼前的,依旧是那 双扑闪着纯洁光芒,草食性动物一般蒙着水汽的大眼睛。 “……你怎么还在这站着?” “我……” 槐枫看着他,依旧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哎……算了,确也不怪你。” “可是……你……” “好了,我……我没生气。”楚云扛不住那样地目光,伸手揉了揉槐枫的头发。 咳,和……汪二一样,楚云一向自以为雄性荷尔蒙丰富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十足(……),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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