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只稍微一用力,整个人就从软榻上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林沉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李凤来亦并不向他求助,反而瞪大了眼睛,继续盯着那琉璃珠看。 仅仅相差几步之遥。 若是换成普通人的话,根本不必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将那珠子捡起来,但是……他却做不到…… 李凤来咬咬牙,好似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慢慢挪动手脚,一寸一寸地向前爬去。 那么骄傲自负的李凤来。 那么风流潇洒的李凤来。 此刻却狼狈万分地趴在地上,靠了手肘和膝盖的力量,挣扎着往前爬动。他几乎费尽全身的气力,才勉强越过那短 短几步的距离,伸手抓住那一颗琉璃珠。 依然是松松垮垮的手势,连个拳头也握不起来。 李凤来垂了眸,额前的乱发散下来,恰好遮住他的眼睛。 也一并遮去……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从头到尾,林沉始终静静在旁看着,一言不发。 他见了李凤来这不管不顾的狼狈模样,除了嫉妒之余,心底竟还升起一种奇异的快感。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对李凤 来究竟是爱是恨。 若是爱着他的,怎么舍得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困在这小小的竹林之中? 若是恨着他的,又为何不择手段地把人留在身边,时时刻刻痴迷不已? 别囚禁起来的人是李凤来。 受尽折磨的人也是李凤来。 但为什么痛得死去活来的人……却偏偏是他林沉? 他早就知道,李凤来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自己,所以费尽了心思,亦要将人困在身旁。哪知真正如愿以偿的时候,却 发现根本就错得离谱。 日日夜夜对着深爱的那个人,却清楚知道自己永远入不了他的心,这才是……天下间最最可怕的酷刑。 林沉心底一片血肉模糊,脸上却习惯性地勾动嘴角,微微笑了起来。他终于站起身,大步走到李凤来跟前去,伸手 将人抱进了怀中,柔声道:「起风了,我们回房吧。」 李凤来便也跟着笑了笑,淡淡地应:「好啊。」 说话间,顺手把那琉璃珠往衣袖里一塞,神色自若,好像刚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 林沉心头一跳,却同样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小心翼翼地抱着李凤来回了房。 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 李凤来重新坐回了床头,继续看他那本总也看不完的书。 林沉则默默立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唇红齿白,眉目风流,那一副如画容颜,实在叫人痴迷不已。 不知不觉间,半天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林沉却始终维持着同一种姿势,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去,直到天色渐渐变暗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房间,去外头 端了饭菜回来跟李凤来一起吃。 李凤来的手当然是握不住筷子的,林沉于是取了汤匙,一勺一勺地喂过去。李凤来也不挣扎,乖乖张了嘴吃东西, 唇边甚至还挂着笑。 他们两人坐得很近,若撇开那些爱恨情仇不论的话,倒真似极了一对恋人。可惜心却隔得那么远,即使四目相对, 亦是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李凤来先笑出了声,挣扎着凑过头去,往林沉的前额上轻轻撞了一撞,道:「干嘛一直皱着眉头?事到如 今,盟主大人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林沉窒了窒,一下答不出话来。 是呀,为什么要心痛?为什么要皱眉? 他如今坐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号令群雄,风光无限,又将心爱的人困在了身边,时时刻刻都能拥他人怀。还有什 么不满意的? 可笑他却异想天开,一心指望着得到某个人的心。 林沉勾了勾唇,自嘲地笑笑,终究没有回答李凤来那个问题,仅是垂了眸,继续喂他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有刺客!? 这些年来,林沉早已练就了一副警觉的性子,当即拔剑而起,毫不迟疑地护在李凤来身前,朗声道:「阁下既然来 了,怎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那屋顶上就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嗓音,柔媚动人:「妾身只想接回我家堡主而已,并无冒犯之意。 」 林沉闻言一怔,连忙回头朝李凤来望去,却见李凤来依旧懒洋洋地坐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并不认得屋顶 上的那号人物。 越是如此,林沉就越不敢掉以轻心,反而将剑握得更紧了些,严阵以待。 片刻后,房门果然被人动手推开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款步而入,笑盈盈地福了福身,道:「我家堡主在 此打扰多时了,不知林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让妾身接他回去治伤?」 林沉并不应声,仅是长剑一挥,遥遥地指住那女子,眼中泛起点点寒光。 「啧,看来是不成了。」月光下,那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是千娇百媚的。「真是糟糕,妾身的武功可远远 及不上林公子呢。」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轻轻甩了甩衣袖。 林沉眯起眼来,清楚瞧见了她这些小动作,却仍旧是不动如山,唇边扯出一抹冷笑:「千日醉吗?味道不错。」 那女子呆了呆,霎时间脸色大变,使劲跺一跺脚,娇斥道:「堡主,你怎么能随便把千日醉的解药送人?」 「……」 躺在床上的李凤来眨眨眼睛,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林沉则冷哼一声,率先挥了剑。 那女子没有办法,只得勉强应战。 但她本就穿着拖拖拉拉的长裙,功夫又算不上高明,过了几招之后,便即落了下风。所幸她是个见风使舵的伶俐之 人,一看情势不对,就转身朝门外逃去,同时扯开嗓子嚷:「堡主,怜儿武功低微,实在救不了你,只好先走一步 啦。」 说话间,已然飞快地掠出门去。 原来她拳脚功夫虽然普通,轻功却是不弱。 林沉若是真心想追的话,当然也并非追她不上,但他没兴致多作纠缠,只收剑转身,重新坐回了李凤来身旁。 身为刚才这一场闹剧的关键人物,李凤来却仍旧像个没事人似的,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眉眼含笑。 林沉一见他这模样就来气,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才那个女子是谁?你的旧情人?」 「哎呀,我欠下的风流债这么多,怎么可能一个个都记在心里?」李凤来挑了挑眉,笑眯眯地应。 林沉胸口一窒,死死瞪着他看。 李凤来便笑了笑,又问:「怎么?吃醋啦?」 林沉不说话,仍是那么望着他,眼眸幽幽暗暗的,似含了一汪碧水。 见状,李凤来忍不住叹一口气,表情终于正经了几分,幽幽地说:「怜儿令天不过是来探探情况罢了,绝不可能就 此放弃,以后可有你头疼的。」 「所以呢?你想劝我现在就放了你,省得日后惹来麻烦?」 李凤来转了转眼眸,仍是嘻嘻地笑:「我说了,你就会乖乖听话吗?」 「不可能。」林沉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答。 李凤来于是不再多言,只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昏然欲睡了。 林沉却还是一动不动,始终拿那种眼神盯着他看。隔了许久,方才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李凤来绵软无力的右手,一 字一顿地喃:「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放开这只手。」 第六章 李凤来料得不错,接下来的几天里,确实经常有黑衣人跑来林府捣乱。那些人的功夫虽然平平,使毒的本领却很高 强,害林沉不得不加强了府中的戒备。 而江湖上更是流言四起,暗指他这武林盟主作风不正、道貌岸然,在竹林中偷偷囚禁着一个人。 虽然这些都是事实,林沉却怎好承认?他一方面急着平息谣言,一方面又要防止李凤来被人救走,实在是忙得焦头 烂额。 谁知,他弟弟林跃偏又在此时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跑出去寻欢作乐,晚上甚至还夜不归宿。 林沉没有办法,只得将其他的事情放在一边,先把弟弟叫到跟前来好好教训了一顿。他跟林跃的感情素来很好,因 而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最近迷上了天香楼的花魁,夜夜都跑去捧场?」 「是啊,我喜欢她。」林跃点点头,极爽快地应:「以后兴许还会娶她进门。」 「你……」林沉料不到会听见这么一个答案,顿时脸色大变,咬牙道:「胡闹。」 「大哥你还不是一样?既然你不准找随便接近竹林,想必那里头确实藏着一个人吧?而且,是否当真如谣言听说… …那人其实是个男子?」 「林跃!」 「怎么?大哥是打算罚我面壁思过吗?」林跃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轻轻地说:「你现在这副表情,简直跟爹一模 一样。」 说罢,转个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林沉则呆呆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从前年纪尚轻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被他爹处处管着,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心爱的弟弟。 先是声名狼藉,再是亲人反目,接下来还有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 他当初既然决定为了李凤来不择手段,如今自然就该付出代价。 想着,林沉抬手揉了揉额角,轻轻叹气。 人言可畏,外面的流言越演越烈,随时都有身败名裂的危险。但他一想起李凤来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就觉胸口一阵 激荡,忍不住又提步往竹林走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李凤来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正低着头看书。 林沉无端端地松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伸手轻抚那柔软的黑发。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总怕李凤来突然消失不见, 非要一再确认人在身旁,才能放下心来。 李凤来亦隐约觉得不对劲,抬眸望他一眼,道:「你最近不是忙得很吗?怎么总是来来回回地往这边跑?今日已经 是第三次了。」 林沉不答话,只凝了神盯着他看,眉头蹙得死紧。 「哎呀,难道你是怕我被人救走?」李凤来一下就看出了林沉的心思,低低笑出声来:「放心,怜儿这丫头虽然鬼 灵精怪,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光瞧她花了三年工夫才寻着我的下落,就知她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沉怔了怔,从李凤来嘴里听见这番安慰的言语,心情反而更加低落。那名唤怜儿的女子就好像一根刺,时不时地 扎他几下,弄得他心浮气躁。最后终于握了握拳,开口问道:「你跟那女人……感情极好?」 「当然。」李凤来偏了偏头,懒洋洋地笑。「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话还未说完,林沉已倾身吻了过去,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唇。 李凤来于是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地扬高眉毛。 这近乎挑衅的神情更是激得林沉理智全无,立刻动手撕开了李凤来的衣服,牢牢将人压在了身下。 李凤来毫不挣扎,只那么盈盈漫笑着,任他折腾。 但当林沉将那些碍事的衣衫扯至一旁的时候,忽听得「咚」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陆景送他的那颗琉璃珠正静悄悄地躺在地上,隐约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林沉的心顿时冷了下去。 即使在这种时刻,陆景这两个字也依旧是阴魂不散。 林沉喘了喘气,低头朝李凤来望过去,只见他始终是那副悠然含情的模样,眼底蒙蒙眬眬的,似笼着一层雾气。 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从来也不挣扎,是因为与自己欢好的时候,眼中亦全是陆景的影子吗? 是否无论费多少心思,他林沉也永远只是个替身? 哈! 林沉明明笑不出来,嘴角却还是往上勾了勾,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一瞬间,他简直恨不得杀了面前这男子。 但瞥见李凤来两只手腕上的旧伤痕之后,却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是他自己执迷不悟的。 是他自己奋不顾身的。 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料到如今这些痛苦。 片刻后,林沉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微笑,整个人却是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失魂落魄地走出房去。他穿过 那片竹林,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将房门反锁起来,轻轻撩开衣袖。 月光下,那原本白晰无暇的手臂上,狰狞万分地刻着一个「李」字。 他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刻上去的,只知心口痛得厉害的时候,总忍不住取出匕首来,一刀刀的在手臂上划。 ……此刻亦是一样。 他咬了牙,摸索着握住贴身的匕首,狠狠地照准那个字割下去,一下又一下,好似想将李凤来这个人从心头剜去。 真的,若是这么轻易就能忘记李凤来,他情愿朝自己的胸口捅上千刀万刀。 殷红的血很快就流了出来,腥甜的味道越来越浓,林沉却反而眯了眯眼睛,慢慢微笑起来。 什么叫做疼痛入骨? 就是拿刀子割自己的肉,一刀又一刀,直至见骨。 「咚咚!」 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 林沉吃了一惊,好似猛然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连忙收起染血的匕首,垂了手臂走过去开门。 门外立着表情倔强的林跃。 「这么晚了,有事?」 「我……」林跃咬了咬唇,目光四处乱扫,极不自然地应:「我是来道歉的。我白天脾气太差,说了许多不该说的 话,大哥你别放在心上。」 林沉怔了怔,心底蓦地泛起柔情,手臂上的痛楚亦缓解几分,笑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那大哥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当然不会。」 闻言,林跃大大松了口气,眼底立刻闪出光来,脸上也含了笑,撒娇道:「大哥,我好久没跟你聊过天了,不如咱 们今晚一起睡吧?」 「好啊。」 林沉随口应一句,侧了身让林跃进门。然后动手点燃桌上的蜡烛,再走到床边去铺被子。 从头到尾,都只用一只右手。 林跃清楚瞧在眼里,却什么话也不问,只天真无邪地笑笑,扯着林沉爬上床去,面对面地躺下了。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屋里一片安静。 隔了许久,林沉才轻轻开口说道:「你若是真心喜欢那个花魁的话,便将她娶进门来也无妨。」 「大哥……?」 林沉叹了叹气,一副倦怠至极的模样,有气无力地吐字:「想要的就该牢牢握在手里,千万别等到错过了才后悔。 」 林跃心中一动,盯住他望了望,迟疑再三,终于犹犹豫豫地说一句:「大哥,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人总是会变的。」 「你是为了竹林里的那个人,才变成这副模样的?既然明知道求而不得,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硬是往绝路上走?」 林沉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受伤的左臂,指尖微微发抖。片刻后,终于闭了闭眼睛,慢慢笑起来,嗓音又低 又哑:「小跃,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最喜欢的那张琴?」 「当然,大哥你那时候总是弹琴给我听。」 「可惜爹却嫌我不务正业,一把火将那张琴给烧了。我当时就立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东西在火里烧起来, 却连伸一伸手都办不到。」 「啊,」林跃惊讶地叫出声来,气呼呼地嚷:「果然是爹又欺负你了!」 「跟爹没有关系,我最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我害怕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软弱下去。」顿了顿,眼底漾起似水柔情 ,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苍白。「恰好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竹林里的那个人。」 李凤来那潇洒不羁的性情,正是林沉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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