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也得吃一点啊，没有体力说什么都是白扯。”那个送饭的女仆说，声音很耳熟。 凌云一抬头，很是诧异：“王梓？你还在做女佣人啊？” 王梓耸耸肩：“你在这里，我就是。” 凌云了然的点点头：“是李志远先生的意思吧？” 不成想那个女孩微微摇摇：“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凌云迷惑了。王梓把夜宵放到房间角落里的一张茶几边，示意凌云坐过去。凌云在她颇具震慑力的眼神下拿起筷子，王梓才向他解释。 王梓说，她很佩服凌云，佩服面对感情他的勇敢和坚持，所以决定帮他逃离李志明。 凌云苦笑，怀疑王梓其实并不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晓得其实他没有那么坚持。要是她知道莫道穷是他的亲生父亲，还会说佩服的话么？ 但是凌云还是接受了王梓的帮忙。 王梓告诉他李家宅子里的监控盲点和车库的位置，她会在那里等。下面就看凌云的了。 凌云想，他首先需要一场混乱。 对他而言，在仪器上做点手脚并不难。然后混乱就如期产生了。原本他还担心孙望川，不想他居然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真是老天保佑。 从李志明手里逃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一样是在和莫道穷闹僵后，一样没有什么畅快的心情。不一样的是，上一次成功了，这一次没有。 面对李志明阴晴不定的脸，三个人也只能暗道倒霉。孙望川被关进了一个小房间，王梓被遣送回李志远身边，只留下凌云，不得不正面李志明的怒火。 李志明的心里，很快就从满腹怒气里生出些微的快意。看到凌云这样有活力的逃跑，于他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所以面对凌云“你只会囚禁这一招么”的指责，他一点没生气，反而笑着点头，大言不惭的说，其实还有其他法子，但是要是弄伤了凌云，他会心疼的。 凌云只能苦笑。 他的笑落在李志明的眼睛里，仿佛是一种挑衅，让他热血沸腾。要不是看在凌云好歹还是病号的份上，李志明觉得自己一定会没品的霸王硬上弓。他实在是很想看看凌云波澜不惊的脸上染上红晕会是怎样一副迷人的景象。 李志明很自信，自己一定能让凌云更美丽，至少比莫道穷做得更好。 抱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自信，李志明叫人拿一台DV进来，拍下了凌云现在的模样。凌云还发着烧，脸色红的厉害，眼睛鼻子时不时的就有水出来。高烧让他浑身无力，只能歪在沙发里，一幅慵懒的样子。 更妙的是刚刚那一场猫捉老鼠让凌云衣衫凌乱，脖子手腕都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 真是惹人怜爱。 李志明得意的欣赏这自己的杰作，却觉得还不够味，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让自己更高兴的念头。 李志明把这张碟复制了一份包装的漂漂亮亮的，寄给了莫道穷。 莫道穷会有什么表情呢？只要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兴奋啊。 但可惜的是，莫道穷的反应让李志明觉得很没意思，也就是说，莫道穷基本上就没什么反应。手下送来了莫道穷收到光盘拆开看过之后的情形，李志明一遍一遍的看着那个男人基本没有表情的脸，倍感无趣。 虽然是偷拍，但是仪器很先进角度也很好，几乎称得上有几分艺术感，很见偷拍者的功力。屏幕上莫道穷面无表情的盯着光盘看了半天，拆开，很粗鲁的那种差法，原本精致的包装立刻就成了一团废纸。塞进DVD，打开，看着萤幕上凌云我见犹怜的样子依然面无表情。 荧幕的光映在莫道穷脸上，光怪陆离飘忽不定，让他原本僵硬的脸也有了些许动容的迹象。当然只是光线产生的错觉而已。 看完后莫道穷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好像在想什么，当然表面上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然后站起来，取出光盘迎着灯光看了看，好像他是DVD机能偶解读上面密密麻麻的点点似的，然后双手用力，咔嚓一声光盘断成两半，被毫不犹豫的丢进垃圾桶。 然后莫道穷把自己丢回沙发，怀里抱着个垫子坐了一夜。凌晨的时候才站起来，出门，回家。 下 吴秋心依然锲而不舍的每日来访，收拾收拾洗洗刷刷的，扮演田螺姑娘。今天刚进门把手里的菜都安顿进冰箱里，就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探头一看大喜过望，居然是莫道穷。 吴秋心快手快脚的关上冰箱迎出去，柔柔的道：“道穷你回来了。”说的那么理所应当，好像莫道穷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回家一样。 莫道穷没有理她，仅仅是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调转过去，自顾自的向屋里走，连鞋子也没有换。 吴秋心提溜着拖鞋在他身后喊你还没换鞋呢，一边飞速的思考如果是吴霞会怎么做，想了一会儿放下拖鞋，把头发拢一拢，微微蹙着眉立在莫道穷房间门口，很安静。 莫道穷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西装衬衣老头衫一股脑的就塞进箱包里，紫色的，离红色最远的那只。他不是擅长家务的人，才两三下就已经把什么都搞得一团糟，不得不停下来，看着一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呆，错觉自己此刻看着的是自己的人生。 吴秋心幽幽的叹一口气，走进去整理：“要出门？东西我来收拾，你去把证件什么的收好。” 莫道穷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为自己打包行李的女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谁。今天吴秋心穿着白色的衬衫灰色的裙子，很干净很朴素。头发已经恢复了黑色，也不再把指甲涂得五颜六色，只在脸上淡淡上一点妆。 莫道穷一阵恍惚，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而且，真的是很蠢的念头，只是当时的他没心情去深思而已。 莫道穷把钱包身份证护照之类的收到一起装进公文包里，然后转身打了个电话，订了一张飞往美国的机票。 吴秋心在一边留意听着，嘴角微微翘起来。 航班在第二天上午十点，莫道穷拖着行李箱早早的就到机场来候着。时间尚不到九点，莫道穷还空着肚子，一直乱七八糟的心里不合时宜的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吴秋心难得没有到他家里来报到。 是因为晓得自己要走了，所以也放弃了吗。莫道穷漫不经心的想着，心底有一点点酸，一点点苦。自己果然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原本那么执着的人都放弃了。 何况是那个一直对什么都不怎么上心的青年。 何况最初放开手的是自己。 有什么资格去抱怨。 莫道穷在候机大厅里拖着箱子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茶座坐定，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看了半天，只觉得满眼蝌蚪虫子乱飞，索性把菜单一合直接就胡乱点了一份A餐。 餐点送上来，还好是中式的，白米粥，蒸饺，酱油荷包蛋还有几碟小菜，另送一杯豆浆。莫道穷慢慢吃起来。其实他对饮食最没讲究的，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什么都可以。但是认识凌云以来天天被他好吃好喝供着，渐渐的嘴巴就刁了。 凌云喜欢中餐，所以莫道穷也吃不惯西餐。 吃到第二个蒸饺，莫道穷忽然发现自己的碟子里多了半根油条。是他家楼下早点摊上金褐色脆脆细细的那种，不是餐馆里很粗很结实的还沾着些许番茄酱的所谓安全油条。 莫道穷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看见吴秋心坐在他对面，笑着看他，面前是几个塑料餐盒，一个个都打开了，麻团鸡蛋饼粢饭糕，好像开早茶会。 “不好意思今天时间太紧没有自己做，就在楼下摊子上随便买了一点。道穷一定饿了吧？机场里的套餐吃不饱的，我就带了过来。” 莫道穷看她笑得很暖，手指头把落到前面的发丝轻轻向耳后一挑，然后就开始动手帮他把油条撕成一段段的泡进豆浆里。 这是莫道穷的习惯吃法，似乎是江南人特有的。其实也不是每个江南人都这么吃，至少以前莫道穷也没这个习惯，是想吴霞学的。当年真的是少年心性，连这个都能爱屋及乌，以至于成了习惯在二十多年后都没有改变。 在被凌云潜移默化了那么多之后还固执的遗留下来。 莫道穷默默吃着，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吴秋心：“你怎么会来？给我送别？” 吴秋心笑着摇摇头，指指放在一边的靛色拖箱：“不是。我是来和你一起走的。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莫道穷霍然抬头看她。吴秋心笑得很淡，语气轻松但是很坚决很执拗。 莫道穷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接着吃，吃到碗里盘里都已经没剩下什么了之后拿纸巾擦擦嘴，在纸巾下面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随便你。” 吴秋心还是淡淡的笑，很专注的看着他却不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春花怒放了。她知道莫道穷现在一定不会拒绝她，就像她知道莫道穷看过那张光盘之后一定会想歪一样。也许真的是女人的直觉使然，吴秋心敏锐的察觉到莫道穷看似骄傲的表象下面深深埋藏着的自卑。莫道穷不自信，所以也就不他信。 不相信面对可笑的现实自己能够坚持下去，也不相信凌云可以。 所以这一段没头没尾其实什么也说明不了的片子，在莫道穷看来不仅仅是李志明的示威，也是凌云终于决定放弃的证明。 吴秋心对于莫道穷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很不理解，毕竟对于一个执着到执拗的人来说放弃或是相信别人放弃都是不可理解的。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很好。 这样莫道穷就无处可逃了，除了自己的怀抱。 所以吴秋心留心了一下莫道穷定的航班号，很快也给自己订了一张票。如果莫道穷忽然想要靠在谁身上休息一下哭一场的话，那么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第三十七章 上 到了美国莫道穷找到一个从前的同学，很快就在紧贴着大西洋的那个州找到一份研究员的工作。干的还是老本行，但是从此不碰基因工程这一块，专注于开发新型农产品。 吴秋心就在他租住的公寓里住下来，理所当然的姿态。莫道穷也没有拒绝。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确实需要一个熟知自己所有习惯的人陪伴。 人类是那么软弱的生物。 生活步入正轨之后，莫道穷似乎真的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好像忽然失忆了一样，不再对着跳跃的电视屏幕发呆，不再于梦里注视那张笑得眼角微微下垂的脸。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 哪里也没有那个人的气息。到底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莫道穷自己也不知道。 渐渐的这一切从陌生变得熟悉，每天出门会习惯在住宅区门口的报亭买一份报纸，小区里送牛奶的老头见到他都会用他那古怪的发音高兴的叫他莫先生，莫道穷觉得自己是真的新生了。 这个时候，吴秋心忽然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是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莫道穷刚刚完成了一个课题所以心情不坏，正哼着小曲往全麦吐司上抹黄油，手边是一份加了牛奶的红茶。莫道穷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轻声问：“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 吴秋心没有看着他，而是像任何一个好太太一样忙着把莫道穷的那份橙子切开，掰成一朵花的形状放在白色的碟子里。 “只是看到隔壁史密斯太太又添了一个小女儿，有点羡慕。” 吴秋心用的是英语，莫道穷用的是汉语。原本刚来美国的时候吴秋心甚至无法用英语从一月份说到十二月，但是现在已经驾轻就熟，无论是看电视剧还是在市场上跟商家讨价怀家都没有问题了。 时间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世人渐渐的就在它永远不紧不慢的步调里偏离了自己原本以为会坚持一辈子的方向，渐渐的改变。 莫道穷的改变吴秋心都看在眼里。原本看见西餐就皱眉的男人现在也能面不改色的每天每天重复美国单调的食谱，原本从电视里听见一句中文就会换台的男人现在也会无意识的对自己用中文讲话。 原本说着我们永远没有可能的男人，现在也能理所应当的接受自己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所给与的照顾了。 所以吴秋心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让莫道穷真正成为自己的了。或者，让自己真正成为莫道穷的，这两者之间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莫道穷果然犹豫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吴秋心并不着急。七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三两分钟的么。 吴秋心切好了橙子，拿过一片烤土司在上面抹果酱，静静的等莫道穷的回答。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偷眼看去，莫道穷咬一口土司，很认真的嚼着，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吴秋心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表达出来，而是看似随意的笑了笑：“不用这么伤脑筋，不结婚也没关系，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 现在这样，莫道穷工作养家，吴秋心料理家务，确实跟夫妇没什么不同。吴秋心悄悄加重这几个词的咬字，仿佛在提醒莫道穷她的付出。原本她在国内有亲人，有朋友，有工作，为了莫道穷她都抛弃了。明明应该可以邀功的，偏偏还是一副我不在意的样子。 莫道穷心里一顿。 莫道穷看看吴秋心，对方还是笑着抹果酱，厚厚的一层还在拿刀子向罐子里挖。莫道穷把手里剩下的吐司卷成一团往嘴里一塞，随便嚼两下咽下去，拿起手巾擦擦指尖上残留的黄油。 吴秋心垂下头咬吐司，果酱沾到了鼻尖上。莫道穷心里一动，伸手帮她把那一点点果酱擦了，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半天，含进嘴里。 好像什么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情景……莫道穷甩甩头，看见对方忽然涨红的脸，忽然意识到，这么亲昵的动作好像这七年来都没有做过。即使莫道穷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就以他如今已经公认的身份，好像太不应该。 是不是说，现在他真的已经走出二十多年的魔咒，可以放心开始一段真正的恋爱了？ 莫道穷心底轻轻呼出一口气，分不清是松的还是叹的。 莫道穷站起来看看表：“时间还早。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就回国。” 吴秋心愣了一下：“怎么，忽然想回国？” “现在不回去那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时间了。下个课题基本已经定下来了，估计很快就要开始，到时候不会有空的。”莫道穷自顾自的掏手机订机票，看一眼还在发呆的吴秋心，“还是说你想在美国结婚？你家里人不都在国内，能让么。” 吴秋心一下子站起来把桌子撞得一震，牛奶杯都倒了。她深呼吸两下才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桌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真的，你答应了？我厚着脸皮向你求婚，还以为会被拒绝呢。” 莫道穷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坐下来继续未结束的早餐。抬眼看忙着擦桌子的吴秋心，忽然恍惚起来。以前种种好像真的不再重要，现在的莫道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即将结婚的男人。 想不到他莫道穷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才步上一个普通男人的生活轨迹，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 面前这个很快就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脸上的笑容那么深那么真，老实说，并不是这七年来他看惯的表情。吴秋心七年里变了很多，不再咋咋呼呼孩子气，就如同摒弃掉的浓妆奇服之后清秀的外表一样，变得温婉而柔顺，没有变的大概就是执拗的性子了。 执拗的守在自己身后那么多年。原以为一定会放弃，却始终都在。 无论怎么说，莫道穷都要感谢这个女人，陪伴他度过最不堪的时光。她付出了那么多，莫道穷不是石头人，多多少少也会有所触动。如果这个女子唯一的要求就是结婚，那么满足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再把自己的感情给谁。 虽然用婚姻做补偿实在是太过恶劣的做法，但是已经身心俱疲的莫道穷也已经给不了其他什么了。 下 直到坐上飞机吴秋心都表现的异常愉悦，笑眼弯弯的，让莫道穷错觉好像看到了七年之前的她，那种不加掩饰的情绪，一点也不想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原本还在怀疑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的莫道穷也稍微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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