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轩辕小心地叫了声,心下大不是滋味,知道他又在想煌了。 对新人来说,到底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恨呢?还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恨? 只是晚了一步罢了。 夜语昊扫了在场诸人一眼,轻叹口气:「朕再想想。」 「皇上,煌撑不久了,再拖下去,有千叶回天果也救不回的!」 「那便死了罢。」夜语昊站起身,一身锦贵掩不住清华气质:「独孤,煌能拖到几时,朕心里有数,这些小聪明你 还是收起来吧。」 方才还在牙尖嘴利与轩辕呛声的独孤马上安静不语。 「暗羽,下次不要再弹遁世操了,伊祁,随朕回宫,朕要考考你近来学得如何。」说完不理那两张苦瓜脸,向四妃 瞧了瞧:「贤妃今日静默不语,深为六宫楷模。皇后,你可得学着点。」 「本宫身为后宫之首,有话当说,岂可因惧怕失宠而不说。」轩辕哼哼地顶了回去。 「那也得分清何者为公何者为私。」昊说完也不再理他,牵着苦瓜脸的伊祁走了。 等众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他们二人,祈贵妃才向轩辕后道:「你何必这么明着说惹他不痛快,你明知他对煌的事 介意得很。」 「我便是瞧他不顺眼,什么事都不用干就将皇上的心牵得紧紧地,连入了冷宫也阴魂不散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轩 辕拍着扶手,转头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冷宫转一圈?」 「还是别了,皇上都放话下来了。」 「谁管他!」轩辕说完拖着祈就走。 祈既怕跟去了惹怒皇上,又怕不跟去轩辕惹了什么大祸就更麻烦,一张脸也皱成苦瓜,嘀咕道:「一个失宠的情敌 罢了,在意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喜欢的是他……」 后面的话被轩辕回身一瞪,全部消失。 柳贤妃与凤淑妃—道离开,到了兰泽园,闲聊几句,各自在宫人们的陪伴下回宫走不多时,听到身后有人声,回过 头来,见是总管。 宫人们见是总管,施了一礼,在柳贤妃的示意下退开几步,让总管和宫主说话。 「你今天话这么少,打什么主意?」 「皇上让你来打听的?」柳残梦笑眯眯地啧了声:「不是才夸过我行事端方甚为六宫楷模么?」 总管冷冷地瞧着他,突尔摇头:「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最好别去做。」 「有明察秋毫的皇上与你在,我敢打什么主意。」柳残梦的笑容里多了丝阴狠,转瞬而逝。 「提醒你罢了,你跟他不同,他做错什么,皇上都会原谅他。」 「而我则不然,对吧。」柳残梦苦笑:「求不得这种事,总是在不断发生,皇上对谁都没对他纵宠,可是他总看不 到。」 「所以他也看不到你。」总管说完一拱手:「我要回承思殿了,告辞。」 总管带着人离开,柳贤妃却没走,立在原地瞧了他背影半晌,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总管走得有点急,他知道自己刚才不该说那话的,到底忍不住说了。 违反了他一向旁观的立场,参与这团混乱,被皇上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生气。不过,照皇上这后宫,要生气多半 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吧。那一群德贵贤淑的宫主们就够皇上慢慢消腾了。哪个不是善权知谋之人——尤其以刚才见到 的那宫为最。 那么,为何又要去提醒呢——似乎又回到老话题上了。总管眼神闪动了下,未得出结论,那边嘈杂无比的争论声让 他眉头又绞深了一层。 「整天之乎者也挂在嘴边,张口太子闭口圣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天下文柄的风范?没得恶心死人!」 「总比你狐媚惑主要高上一层,小小乐师,仗着圣宠誉顾,不知自爱教唆太子,今天这事能是小事么?不计较是圣 上念旧情,一计较你小命就死定了,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你信不!」 「说到底你就是怕连累到太子再连累到你身上是吧,明知煌……」 「煌现在身分就是一冷宫废妃,名不正则言不顺。」 「好啊,你明明知道当年应该是他……」 再放任这两人吵下去,只怕要牵连众多无辜,总管用力地咳了声。 争吵声止住,太傅与乐师同时看了过来,见不知何时站在边上的总管,一个缩缩脖子闭嘴不语,一个哼了一声抬头 望天。手在袖子里相互摸索着紧握对方的手相互打气,神色各带了几分畏缩又不肯显露。 总管冷冷吐出四个字:「成何体统。」 「我!」两人都要为自己争辩,开了个口,听到对方声音,互瞪了眼,又不说话。 总管摇摇头,也不指望他们认错,向远处侍卫招手下令:「天气热了,送太傅回东宫,乐师回素霓殿吧。免得他们 觉得热,不一留神跳下湖。」 「小云!」知他在讽刺两人吵闹互掐之事,抗议地叫了声,却见总管头也不回地先走了,只好埋怨地互瞪着又指责 开了。 「都是你不好!」 「你才是,明知这是禁忌。」 「要不是你跟我吵,我会失言?」 「强辞夺理!」 「……」 「……」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皇上慢慢踱上西楼,因为太久没人住,冷清清的寒意袭面而来,空气都带着寂寞的苦味,一种物是人非,尘埃落定 的味道。 宽大的袖袍拂过微微沾尘的桌面,因为下令不许人动这楼中一几一物,所以,这张桌子并没有被换掉,深入檀木的 剑痕仿佛昨日才刻下,粗糙的边缝间,仿佛还有紫檀浓郁的香气。 「不是你死,便是我死!」煌如是说着。 当时大家是什么反应呢?他站在月光银芒拂照下,仔细地回想着,轩辕一脸的不信与不甘,祈的震惊与惋惜;柳残 梦挑起了眉,似是不解,又似是玩味,连凤五都难得咦了声。 凤五一向喜欢煌,与煌旧情交好,他是知道的,从很小时就知道了。毕竟最初凤五是内定为煌的妃子的。可是对那 次的事,凤五一直没有真正表态过。 直到今天。 今天,也是煌进冷宫后,四宫第一次重聚。 夜语昊细细地笑叹了口气。父皇,您到底给朕留了个怎样的后宫?成心想整死朕不成! 下了楼,有太监提灯过来搀着他的手:「官家,天黑了,仔细脚下。」 知道他这只是例行的叮咛,也懒得回话。听他又问:「官家,今晚要去哪宫?文华宫还是正宫?」 夜语昊想了想,摇头:「算了,他今天在气头上,还是别去招惹了。」将内宫诸宫想了圈,继续苦笑:「今天只怕 哪宫都不宜去,朕回御书房。」 「那冤家,昨日竟真的没回宫!」轩辕一脸不悦。 祈贵妃在旁安慰道:「他也没去别的宫!」 「他去西楼了!」轩辕咬牙:「走,我们今天一定要去冷宫!」 「不好吧。」祈贵妃暗自叫苦,昨日好不容易才劝下,怎么今天又来了!「这种敏感时候,你就别再惹怒官家了, 文华宫的人可在等着你的笑话呢。」 「你要怕事,我一人去好了!」 祈苦下脸,要能不理你,我也不用被送进宫来,不就是怕你惹出是非掉了后位。虽然皇上对你纵宠非常,但天恩难 测,有些逆鳞还是别碰的好。 「你干嘛对煌的事这么在意,不会像我说的,你其实是喜欢他吧。」阻止不住,唯有快步跟上轩辕,到底不甘心地 嘀咕牢骚着。 「如果我连一个身在冷宫里的人都赢不了,那这后位还有什么意思!煌这行为,分明在说,我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他 的施舍,他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轩辕侧目而视:「别人施舍的我不要,我要亲自夺取在手!」 「你想太多了……」祈微弱地说着,不过一提到煌的事就头脑发热的轩辕显然听不入耳。 两人这么走走劝劝,很快就来到冷宫。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遍地不开门。 与其它朱红宫门不同,黑漆的大门紧闭着,院里一株百年的梨树高达十来丈,花叶一半长在墙内,一半探出墙外。 暮春时雪白的梨花被风吹散,和着枯萎的树叶一起掉落,学雪随风舞。满地无人打扫的发黄枯叶残花与枝头上颜色 正好绿叶白花成了鲜明的对比。 厚厚的落叶积了半尺高,台阶边上青苔隐隐,一片清冷景色。 冷宫的墙虽高,又怎么挡得住轩辕和祈。幸好两人来冷宫原便是违禁之事,不敢让从人跟随,此时方能理直气壮地 爬墙。 轩辕跳下墙,便见到睡在树下的白衣青年,他不由冷笑一声——就知道独孤夸大其词,什么下不了床,这不还在院 子里悠闲晒太阳么。 许是冷宫从来没有外客,失去警戒之心。轩辕他们跳下墙的脚步声虽重,却未曾惊醒煌,煌只翻了个身蜷着继续睡 。 轩辕又冷笑了两声,正想冷嘲热讽一番,却见才只三个月不见,这个互争了十来年的死对头脸色带着不正常的青白 ,颧骨处却泛着诡异的红晕。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本也不如何高壮的身形越发纤细,衣服贴在身上,有点空荡荡 的。 往日在宫里,一点风吹草动煌都会惊醒。此时自己与祈在他边上站了这么久,一点警觉也没有。一向只见他被自己 激怒时明亮耀眼的色彩,几时见他这般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药师说他再不得到千叶回天果,怕是活不长。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虚言。 不过同样的,煌就是死,也不会接受昊的恩惠。 也不用使什么手脚,只要不去管,这个讨厌的家伙,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了。 轩辕面无表情地看着草地上那人。 「你听说了没?」往茶盏里斛了半盏茶水,盈盈止住。凤五端起自己的杯子轻抿了口:「皇上将千叶回天果给了皇 后。」 「那又如何?」柳贤妃对凤五的苦茶没兴趣,拈了块茶点小口小口吃,吃得碎屑不断往下掉。 凤五忍不住中断谈话瞪了他一眼:「你不会整口吃掉!」 「上次整口吃了,你又抱怨我大煞风景煮鹤焚琴全没意境。」柳贤妃不以为意地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碎屑,抖了抖 跷着的脚,看得凤五脸色又青了一层,将茶盏啪地一声放回桌上。 不过凤五气归气,到底没下逐客令。在宫中,淑妃的孤僻是出了名的,贤妃的无礼也是出了名的,这样出名的两人 还能有不错的交情,宫人们每每说起总是无法理解。到底说来,他们一个来自江湖,一个出身边塞,在后宫里都是 异类,物以类聚,能走到一起原也不算太奇异。 「好吧,说正事,皇上既然将千叶回天果给了轩辕,定是有了计较,只是不知这个计较是遂了你的计较还是遂了我 的计较。」柳残梦放下腿拉好衣服坐正身子:「只可惜,我们虽然计较着,却到底不是人家心上那块肉。」 「别把我跟你说一处,我可没你计较。」凤五见柳残梦不触他逆鳞,也恢复了从容,端起茶小喝了口润嗓:「我跟 他就是玩伴罢了。」 「是,你不过曾是他童养媳,但我又是他什么?什么都不是。」柳残梦端起放在手边的茶也喝了口:「好苦。」 凤五自刘海下打量他:「我说,你不会在打什么主意吧?」 「怎么一个两个都认为我会打什么主意干什么坏事。」柳残梦哈哈笑了两声。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凤五顿了顿:「不过,除了我,这宫中居然还有别人关心你?」 「谁知道他关心的是我还是他的职责。」 「原来是总管。」凤五又抿了口茶:「想知道,不如去勾引他试试。」 「不成功我就彻底成仁了。」柳残梦想到总管冷得让人调戏勇气都没有的脸,摇摇头。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你觉得他像是不迁怒的圣人?」 「能当这后宫总管,总也是半个圣人。」 柳残梦挥挥手,眸中到底少了份阴冷。他抬头看着亭外密云不雨的天空。 「谁说旁观者清,我却希望自己看错了……真不希望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啊,这样我多少还能留点念头。」 秋水宫的夜宴,照样以太傅与乐师的口舌之争开始,一个引经据典一个强辞夺理。虽然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能吵 得投入无比,几乎是各说各话。 小太子挖了挖耳朵里的棉花,继续正襟危坐。 皇后坐在皇上边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蜜饯瓜果。贵妃在旁小心提醒他别吃太多免得发胖,被他狠狠瞪回去。 淑妃照例拥着貂裘坐在角落上倚着柱子,与贤妃闲话。殿上殿下都是一片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殿门突然被人踢开,白衣青年一脸乖戾地闯了进来:「轩辕你这混蛋,给我吃了什么!」 轩辕端庄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爱吃,那就吐出来吧。」 「你……你……」煌气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又用袖子抹了下发红的嘴唇。这动作所有人都瞧在眼里,都意味深长 地看着轩辕,轩辕脸皮甚厚,端坐不动,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风范。 煌气到极点,不说了,直接出手,连皇帝面前他都敢拔剑,更不用说是皇后了。手腕降龙镯一振,寒光闪烁,众人 避开轩辕留出空间给两人闹,纷纷表示很久没见这场面了,很怀念。 祈贵妃在煌闯进来时就很有先见之明地离开轩辕往角落避去,免得遭殃。果然三言两语不到那两人就开打。剑寒刃 冷,霜风逼面,他觉得自己退得不够远,再小退几步,身边突然一暖,侧眼看下,却是一身貂裘的凤淑妃站在他身 侧。 凤五出身江湖,却因身子缘故不能习武,没有武学护身。煌与凤五交好,轩辕不想得罪凤五,所以两人打斗时都会 避开凤五,五公子身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祈一见他便眉开眼笑,小声道:「小五小五,我父王说我院子里你送的 珍珠莲已经开始抽芽长叶了,千叶牡丹也开花了,你什么时候去我府上看看?」 「还是别,难得活下来,你一回去看说不定就死了。」凤五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那都小时候的事了,你记这么清干嘛。」祈郁闷地扯着凤五的袖子。 「怕你忘了,回去又揠苗助长。」凤五拍下他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整了整被拉歪的貂裘。 「不会不会,你什么时候去我府上?」 凤五抬眼四下一瞄:「现在吧。」 「现在?」 「反正闹成这样,夜宴开不了,多了人少了人也没人会注意的。」 「好。」祈笑盈盈牵住凤五的手,两人当真手牵手从角落溜出去。 贤妃瞧见淑妃与贵妃「私奔」,笑笑不语。偏开头,看到德妃与皇后打斗的风波将总管也惊动来了,正站在门口皱 眉。他心下一动,走了过去。 总管见是他,面无表情地稍稍让开些空间给他站,免得受剑气连累。 「我这次什么都没干,你满意了吧?」 「臣的职责是维持后宫安宁。」 「无趣。」柳残梦附在他耳畔,细细地说了声。 总管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在勾引我?」 「随便你想。」柳残梦保持着附在他耳畔的姿态没有离开,两人鼻息相闻,近得只要稍微晃动一下脸就会碰到一起 ,「反正你也说了,他看不到我,我再看着他也没用。」 两人目光一起投向殿上闪避着煌的攻击闪得很得意的轩辕,半晌,总管先开口:「这么快就死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我不会更适合。」柳残梦笑嘻嘻说着,趁众人没注意,侧首在他唇上点了点,舌尖灵巧地划过 ,总管干燥的唇上多了抹湿濡水迹。 两人目光都闪着暗哑的光芒。 龙座上,斜倚在扶手的皇帝陛下瞧着自己的后宫们,调戏的调戏,私奔的私奔,挑逗的挑逗。他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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