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苏不离的性子沉冷,对着外人总是爱理不理,能把他折腾得咬牙切齿的也只有赵丹容一个。可讨厌归讨厌, 除了苏不弃,苏不离最亲的人还是赵丹容。 苏不离忍不住上楼。 他敲敲门,赵丹容在里头道声:“进来。”,苏不离便推门进去。 房里也不见得杂乱,就是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赵丹容背对着门口挡在那里,苏不离看不真切。 走近了才看见那是一堆面团、刀、水碗、彩笔之类,还有至少七八个已经捏好的小面人背对着苏不离一字排开,只 两三寸长,放在赵丹容右前方案头。 赵丹容低着头在那儿摆弄,该是正捏个新的了。 苏不离打眼看那几个一字排开的小人背影,有长衫有短打,高矮胖瘦倒是惟妙惟肖。他认出有两个穿着袈裟光着头 ,该是和尚,不知为何就让他想起未定和尚和痴愚和尚来。 苏不离心里有惋惜。他走到赵丹容身边。 赵丹容手里拿着个小人,背朝上,正拿个扁竹签子塑形。 苏不离一看,就想起了朱连碧,心里一疙瘩,也不知该安慰什么好。 赵丹容也没理他,只道一句:“坐。” 苏不离不知说什么,就只好坐在赵丹容对面。 这一坐,正巧赵丹容把手中小人翻一个面。 脸朝了上。 苏不离猛然瞪大眼。 他微张嘴地盯了好一会儿,面容竟有些僵,然后猛一转眼看向那一排小人。 这角度,正好看得见小人一字排开的正脸。 苏不离忍了忍,再忍了忍,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突然爆出一阵狂笑! 赵丹容的手被那笑声惊得抖了抖。 小人的猪头脸差些被竹签子划花。 案头右上角那一排的猪头脸正笑得欢。 苏不离发誓,他一辈子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可他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收气一瞧,赵丹容一直低垂的脑袋微微上扬,很是平静地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中有某种深意,算不上受伤或愤慨,只是让苏不离心头一凉,干咳着止住了笑,然后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 怎生这么不会看时候,不弃哥哥白教他这么多年了,阿丹哥一定生气了。 不善言辞的苏不离讷讷低头道:“阿丹哥抱歉……我、我先走了……” 赵丹容听见那声久违的“阿丹哥“,似乎心情稍霁,点点头。 苏不离下了楼还心有余悸。不过他想,阿丹哥是个粗神经惯了的,已经道了歉就没事了吧? 第二天,他就知错了。 还错得很离谱。 因为第二天,苏不弃回来了。 一回来,就被赵丹容关在小楼上了。 不但陪着赵丹容在楼上脚不落地,还不许苏不离见! 苏不离怒,言语不和干脆打上去,结果一次都没碰到赵丹容的指头,就被赵丹容打得落花流水。 苏不离的武功着实不弱,已可与黑水抗衡。他本知赵丹容武功好,平时只是与他玩玩,只未料好到这般。他更未料 到,赵丹容是真生气了。 于是宿州城南此处私人院落里,长久回荡着少年冲着楼头嘶喊的悔过声。 这回连苏不弃都隔着窗户纸对楼下道:“不离你这回真错了,哥哥也不帮你了。” 苏不离在楼下带着哭腔央苏不弃见他,未果,又大骂赵丹容。 赵丹容在楼上边喝茶边道:“哦哦哦,很久没看见不离这般跳脚。” 苏不弃道:“我代他道歉。” 赵丹容道:“他道过了,不需要你道。” 苏不弃叹一声,看向案头。 一溜儿咧着嘴笑的猪头脸还摆在那里好好的。 看得连苏不弃都乐了。 可他明白赵丹容的苦。 每个小人都是已经离开赵丹容的人。或是死了,或是走了,总归恩断情绝。 那是赵丹容的一段段记忆,也是赵丹容心里的一道道伤。 赵丹容可以捏出清晰的背影,却只能给他们安个猪头脸。 因为他不忍心将它们毁去。而留下有头有脸的人像,或会泄露身份行踪,惹来诸多麻烦。 想要怀念,却连面容都无法赐予。 赵丹容看见苏不弃微忧的面容,笑道:“必须要一张脸才能记住某个人的话,不如趁早忘了吧。” 苏不弃一愣,想了想,也笑了:“是了。” 赵丹容道:“不弃,你跟不离说,让他十句以内不重复地连夸我半时辰。何时开始不要紧,夸完我就放他上来。” 苏不弃苦笑,还是二话没说地冲着窗口传话下去。 楼下的苏不离纠结好一会儿,想着早死早超生,这才开始哼哼唧唧地换着法子说赵丹容好话,嘴上说一句好话肚里 骂两句坏话。 听到“阿丹哥你最美艳无双!”时,赵丹容边啃糕点边道:“再加一刻钟。” 苏不弃略带宠溺地笑叹一声,传话下去。 底下苏不离哇哇叫嚷,还是只能老实继续夸。 苏不弃道:“你有什么打算。” 赵丹容道:“秘密回京。” 苏不弃道:“皇上有意议和,方失爱女的燕王态度不明。战事尴尬之时回京,倒也避开了当下执掌兵权守备重城不 敢妄动的老臣,做事方便。” 赵丹容点头。 苏不弃道:“何时?” 赵丹容道:“半个时辰内。” 苏不弃一惊,再一想赵丹容方才让苏不离说半时辰好话,便又笑了。 可不就是逗苏不离,给他长途赶路饯行么。 苏不离正说得口干舌燥,院子里进来几个熟人。 邹三水、白山、黑水,还有个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竟是年前因形容神似而假扮楚一承回京的小承。 黑水与苏不离年龄相近,关系也好些,此时很是莫名其妙地问苏不离在干什么。 苏不离也是冤屈地把前因后果说了。 白山最先哈哈笑起来。 黑水同情地拍拍苏不离的肩,道:“不用这么累……反正他马上就回京了。” 苏不离怔然目送四人上楼。 几人见面,苏不离的怒骂声才在楼下冲上来。 赵丹容掏掏耳朵,刚想说话,一眼瞟见小承,疑道:“诶?小承?” 小承见到赵丹容心情也很好,笑得很开心:“是。” 赵丹容便笑着摸摸小承的头。 邹三水道:“这边我还不能走,怕你人手不够,小承机灵,或有用的到的地方。” 赵丹容看着那张与太子爷相似七分的脸,对邹三水心领神会一抱拳:“多谢。” 临走,赵丹容回头一看,苏不弃却没动。 赵丹容疑道:“不弃?” 苏不弃却笑道:“你上路吧,我有我打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日夜兼程赶回金陵。 通行令牌在手,赵丹容没费多大工夫便入了东宫。 楚一承正在大堂待客,赵丹容也不避讳,拜见过楚一承便坐在大堂角落静听。小承侍儿一般站在赵丹容身后。 在座的几位大人都没见过赵丹容,也不知他什么来头,见赵丹容没有插话的意思,而楚一承又似乎对他很是信任, 便自顾继续讨论。 楚一承乍见赵丹容回来,喜上眉梢,却碍着众人在场不好表露。只在言谈间隙不断看向赵丹容那头。 他眼中的赵丹容比离开之前沉静多了。倦容难掩,笑容清净,像是周身漾着一团恬静而沉甸甸的水。 楚一承莫名有些坐立难安。 赵丹容的沉淀让他担忧,也似更多了一份魅惑,让他心慌意乱。 他想,是那个为他殉情的西燕公主让赵丹容改变了吗? 他们到底有什么往事? 他真的喜欢她吗? 而且——跟在赵丹容身后的孩子是谁? 楚一承没见过小承。 这一照面,小承对着楚一承恭谨躬身一笑,而楚一承也立刻明白,这该是当时作为他替身安置在赵丹容身边的孩子 。 四位大人犹在讨论。 “成忠郎李毅是不是早就是四皇子的人了?” “我觉得不像,倒是他的好友秉义郎黄忠与黄明关系不错。” “可他上回在宣义殿还帮着……” “说到宣义殿,年初刚回京的常守贞献了一批绝色舞娘在宣义殿给皇上献舞,领赏时他竟说这群舞娘是三皇子殿下 特意呈给皇上的心意,逗得皇上大笑,回头三皇子就赏了他一对绝品玉人。如今三皇子殿下失势,几天前那场献舞 后便说是四皇子督导有方,根本没插手的四皇子也笑着默认了。” “常守贞一门心思进献美人,在皇上面前越来越吃得开,若他一心为四皇子说好话……” 气氛凝重,忽是一道声音传来:“常守贞?” 众人望去,可不就是赵丹容。 赵丹容摸着下巴思索良久,沉重道:“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像……” 众人盯着赵丹容,眉头都有些皱起来。 只见赵丹容一扬脑袋继续道:“道姑?” 众人眼一瞪气一憋。 赵丹容愁眉苦脸道:“怎么可以呢,一个道姑,又与三皇子有染,又与四皇子有染。” 楚一承已经笑起来了,道:“你生什么气?” 赵丹容正义凛然道:“当然生气!道姑都和别人好去了,让和尚怎么办?吃鱼的还没成亲呢!” 闻言,楚一承一愣,复而开怀大笑。 他想,果然是赵丹容,这才是赵丹容。 一旁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太子殿下怎生笑得如此开心。 赵丹容也跟着微笑。 能见到忧心忡忡的楚一承这般欢笑,他也放心了。 楚一承比他离开时瘦了好些,清秀眉宇间的愁色也愈加重了。 赵丹容在心中微叹。边境动乱,朝中局势愈加微妙,让一个少年来承担所有明争暗斗,着实辛苦。 送客时已夜深。 为避人耳目,楚一承特意招赵丹容入他书房详谈。 步入书房,赵丹容想起什么,突然回头拍了拍小承的头,又问楚一承道:“殿下,这孩子需要回避么?不过他很乖 巧,懂分寸的,留……” 楚一承的目光一直停在赵丹容的手上。 赵丹容宽大温暖的手掌正盖在小承的脑袋上,习惯性地挠了挠。被挠乱头发的少年无奈又信赖地半眯着眼睛苦笑。 无端亲近温馨的场面。 楚一承也无端就是气冲冲一句:“走!” 赵丹容和小承都一愣。 楚一承自己也一愣。 小承回神最快,马上行礼告退。 想了想,赵丹容单膝跪地低头恭谨道:“未能及早回报望殿下赎罪。幸而不负殿下厚望。” 气氛有些僵。 楚一承断续道:“啊,嗯,燕贼被你们阻在边境,很好……我怎会责怪你……你们都辛苦了……倒是我这边没什么 进展……本该为你洗尘……” 边说着,楚一承便在心中懊悔。 一直记挂在心里头的人终于回到身边,自己怎么就克制不了脾气惹他不开心了呢? 他也在心里委屈。 他怎么就突然发了火,很是讨厌长得与他这般像,却比他与赵丹容更加亲近的小承。 在赶人走的话语脱出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能被赵丹容亲昵摸头的人是他自己。 一边懊恼,一边却又不知该怎么挽回,楚一承正苦闷,却突然发现身边的温度很高。 这么热的不是他自己。 而是他身前的赵丹容。 楚一承讶异地打量赵丹容,更是骇了一跳:“你发烧了?” 赵丹容笑了声,还不及回话,只听楚一承又是低呼一声:“你受伤了?” 楚一承边问边翻开赵丹容的领口。 裹在纱布里头仍往外渗血的伤口赫然眼前。 赵丹容平静道:“没什么。总有些人不希望我回京的。” 楚一承不知该说什么,又急又怒,忽然拉起赵丹容道:“你去躺着!” 赵丹容“啊?”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楚一承又拖又推地拉到书房隔壁的小卧房。 赵丹容被推搡着坐在床边,苦笑道:“我没事啊,常有的事么。” 楚一承竖起眉毛凶悍道:“孤命令你躺好!等太医来!” 看着面前清秀稚嫩的脸庞露出这种虎虎生风的表情,赵丹容不自觉就松下了表情,只好道:“好……” 赵丹容就躺在榻上。 不愧是为楚一承准备的软榻,非常舒服。 赵丹容忍不住闭目小憩。 他想,太医来了自然会叫他的吧。 赵丹容是真发烧了。 一路赶回,截杀的人一波接一波。风雨兼程也不利于伤口愈合,又淋了两场雨,便烧了。 他也真累了。 等楚一承拖着诚惶诚恐的太医不顾威仪跑回来时,赵丹容已经睡着了。 见状,太医正要上前看诊,忽然被楚一承拦了回去:“不用了。让他好好睡。” 老太医跑得白胡子上都沾了汗水,此时病人在前又要被赶回去,惊愕得睁了睁眼睛,却很快看惯人事地低头应诺, 什么都没问,退了出去。 楚一承屏退众人,独自坐在赵丹容床边,细细看着赵丹容的睡脸。 赵丹容的眉头有些皱,额上渗了一层薄薄的汗。 似乎已经倦得睡着,却连梦境亦是不安,浓长的睫毛不断微颤。 嘴角却是紧紧抿着,连梦呓都不允许泄出丝毫。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疲惫,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固执而坚持地忍耐。 楚一承便这么长长轻叹一声。 他怕赵丹容着凉,小心翼翼地替赵丹容除了外衣盖上被子,干坐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也脱去外衣吹熄蜡烛,钻 进被窝里。 赵丹容面朝里头侧着身,楚一承便将脸贴在赵丹容背上蜷缩着睡。 睡着睡着,楚一承忽然无声轻笑起来。 春寒已过,两个人的被窝着实太暖,何况还有个发着烧的病患。 但楚一承却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哪怕是掀开一些背角。 他自觉可笑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只要把两个人的体温这么一直埋在一起不漏出去,便能一直这般长长久久。 赵丹容却因为太热而动了动,大大咧咧露了整只手臂在外头,楚一承吓得赶紧拉住被子把赵丹容盖回去。 这么一盖,楚一承的手便横过赵丹容的腰搭在了赵丹容的腹上。 楚一承顿了顿,还是把手轻放上去。没有拿开。 尽量不吵醒赵丹容。 这么一搭一放,楚一承突然发现,赵丹容的肌理非常好。 光滑柔韧,没有一丝赘肉。 绸缎裹金钢。 指尖是赵丹容的触感,鼻间全是赵丹容的味道,楚一承刹那猛觉小腹一阵激流乱窜,吓得整个人僵在当下。 哪怕没有经验,也不是全然不解,楚一承夹紧全身蜷缩得更厉害。 咬牙勉力忍耐,却终归还是个少年,断断续续溢出了些绵密而暧昧的低吟。 指尖却不自觉沿着赵丹容小腹往上摩挲,想要碰触更多。 冷不丁地,低吟突转为一声低呼:“呀!” 话音未落,楚一承已经被赵丹容捉着手腕压在身下!! 赵丹容气息浑浊。 困在高热与梦境中的视线只有三分清醒,剩下的全是潮湿而掠夺的欲色,亮得骇人。 楚一承一时惊惧,脱口而出的道歉:“抱、抱歉,我不是有意……唔——” 未完话语被绵长激吻堵回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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