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要怪你，」夏牧摇摇头，「小白本来就是个傻孩子。」 他说着拍了拍纪荣声的肩膀，「不过下次的话，事后千万不要忘记给小白清洗。」 夏牧的话虽然隐晦，隐藏的意思却很清楚，纪荣声羞愧的恨不得钻到草地下面去。 可是心里却微微的苦涩，哪里还有下次呢？ 一次已经足够他羞愧和后悔。 他很想为小白做些什么，夏牧说小白已经没事，坚持不要纪荣声守着，把他赶进房间里睡觉。其实即使守着又有什么用呢？纪荣 声知道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只让别人觉得可笑而已。 他无话可以反驳，悻悻的回到房间，呆呆的躺在床上等天亮。 天亮以后，小白的烧渐渐退了，纪荣声从牧场的工人那里打听到消息，大大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夏牧的房间前，他从门的 缝隙中看见小白熟睡的小脸。 柔软的被子勾勒出小白小小的，动物形状的身体，可爱的绵羊的小脸，正舒服的陷在枕头里。 尽管白天的小白已经变回了羊的样子，夏牧还是体贴的让他睡在床上。 在门口站着犹豫了很久，纪荣声最后还是不敢进去探望小白，默默的离开了。 痛恨自己的踌躇和懦弱，他去了外面吹风，不知不觉，就走到羊圈旁边。 羊圈里祥和一片，羊们正低头专心吃着青草，其中一只看见纪荣声，立刻抬起头来。 虽然迟钝，纪荣声还是认出这是白宵，即使是羊的形态，白宵的身上也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势。 一人一羊对看了一会儿，白宵迈开腿，慢慢向纪荣声走过来，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你……在生我的气吗？」纪荣声走上前去，趴在羊圈的栅栏上，心虚的笑。 「咩──！」白宵发出悠长而响亮的叫声，声音中满含着愤怒。 纪荣声吓的倒退几步，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吓坏了，连自己到底在为什么事情道歉都不知道。 白宵默默的盯着他，纪荣声几乎能幻想，如果他是人类的形态，现在在发出什么样的嗤笑。 「你……好像不喜欢我……」他缩着脖子，小声的问。 白宵一声不吭，满脸不屑的转身离开，走到羊群里低头吃起草来。 纪荣声一个人站在原地，尴尬万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说来也对，对白宵来说，小白是他多么珍贵的弟弟，自己伤害了小白，就好像是夺走了父母最心爱的孩子。 他又怎么会不生气呢？ 纪荣声这么想着，深深的叹了口气，沮丧离开。 虽然帮助夏牧摆脱了困境，可自己在这个牧场里，真是一个完全不受欢迎的人啊…… 他难过的想着，在牧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晚上回到屋子里，经过夏牧房间的时候，小白已经醒了。 变成了人类的样子的小白，乖乖的坐在床上，由着夏牧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纪荣声没有脸去和小白打招呼，只能悻悻的走开。 背对着门的夏牧没有看见纪荣声，温柔的把衣服给小白披上，扣上扣子。 「小白又给夏牧先生添麻烦了……小白真是只笨羊……」身体尚未痊愈的小白，脸色还是很憔悴，软软的靠在主人怀里。 「傻孩子，你不是一直很努力吗？」夏牧爱怜的摸着小白的小脑袋。 小白伤心的摇头：「不是的，小白并没有做什么事，一切都是多亏了荣声先生，小白不如哥哥那样能帮上夏牧先生的忙，身体又 是这么虚弱，还是不要做人好了。」 夏牧露出疑惑的表情：「不做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小白……还是老老实实的做羊吧……」 「你在说什么啊…………」夏牧揉揉小白的头发，却发现手感变的奇怪起来。 不仅是头发，怀里小小的身体，都开始发生了变化。 白嫩的，可爱的男孩，在说完话之后，渐渐的变了模样，居然在主人的怀抱里，越变越小，最后变回了雪白的小羊羔。 夏牧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小羊，刚刚才穿上去的衣服松垮的掉了下来，露出光溜溜的羊肚子，以及细细的腿和四只小蹄子。 「小白……你……」夏牧惊讶的看着小白小小的羊脸。 「咩……」小白发出轻轻的叫声，一双乌黑的，晶莹的大眼睛，静静的望着主人，漂亮的像是要渗出水来。 夏牧先生怎么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呢？ 小白在心里默默的想。 夏牧先生是那么的温柔，从来都是那么的疼爱自己，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做事，都是一味的夸奖。 可是自己实在是很笨的，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帮上忙。 就连……就连向荣声先生报恩，都会把自己弄伤，生病。甚至笨拙的连自己绵羊的身份都暴露了…… 报恩之后，变回羊的那天早上起，一直到回到牧场，直到晚上发烧，小白越来越自责，越来越后悔。 其实如果不去找夏牧先生的话，说不定他也能顺利解决牧场的危机呀……而且，发烧的自己，反而给夏牧先生添了麻烦呢…… 既帮不上忙，又会添麻烦，这样的自己，与其变成人，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一只绵羊算了。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被夏牧先生抱进怀里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等到小白感觉到的时候，心愿居然真的已经实现了。 他变回了羊的样子。 「小白，你是怎么了？」明明是夜晚，小白却变成了绵羊，夏牧焦急的捧着他的小脸，「为什么会变回羊的样子？是不是哪里不 舒服？」 「咩……」小白轻轻摇了摇头。 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变回了羊而已…… 以后……应该也无法再变成人类的样子了吧。 他这么希望着，而后来发生的事，也果然是这样。 那天晚上之后，可爱的小绵羊，再也没有变成少年。 他不会再变成人了。 ＊＊＊＊＊＊ 夏牧和白宵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纪荣声，对此一无所知的荣声先生，还是每天都偷偷的去探望小白。 可是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看见小白，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绵羊的样子，乖乖的在羊圈里吃草，和同伴玩耍，或者依偎在夏 牧的身边。 等到纪荣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 「小白……」终于怀疑起来的男人，找了没有人在附近的机会，悄悄接近了羊圈。 已经恢复健康的小白，正转注的低头吃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看见面前局促的男人，小绵羊露出畏惧的眼神，后退几步，左右看看，可是白宵正好不在，其他的绵羊都在远处，没有注意到这 里。 「小白，我不会伤害你……」看见小白胆怯的样子，纪荣声慌忙摆手，「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变成人了呢？」 其实他明明知道，从一只羊的嘴里，怎么能得到答案？ 可无论是夏牧和纪荣声，他都完全不敢去问。 听到荣声先生询问，温顺的小羊突然流露出哀伤的眼神，然后慢慢垂下头，转过身去。 「小白……你怎么了？」纪荣声越发焦急，可小白根本不理睬他，向羊群走去，离他远远的。 「小白！小白！」纪荣声大声叫，小白却只离他越来越远。 「小白不会再变成人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纪荣声浑身一颤，转过头去。 白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表情愠怒。 「为……为什么……」纪荣声结巴的问，虽然觉得小白从发烧之后就没有再变成人，可是从白宵口中听到真相，还是大吃一惊。 白宵冷冷看他一眼，打开羊圈的门，走到小白身边，小绵羊看见心爱的哥哥来了，乖乖的凑过来蹭着他的腿。 「我们去主人那里玩好不好？」白宵温柔的说，轻轻把小白抱在怀里，走出羊圈。 「小白为什么不会再变成人了？！」纪荣声追上去问。 白宵侧过脸，冷冷的瞥他。 「因为他不想再做人了，因为他没有变成人的意愿了。」 「为……为什么？难道他以后都不会再变化了吗？！」 「也许吧，因为没有人希望他变成人，而变成羊的话，大家反而都会喜欢他。」 「哪有这样的事？」 「没有吗？」白宵冷笑，「谁希望他变成人呢？你希望吗？」 纪荣声无言以对，眼睁睁的看着白宵抱走了小白，向屋子里走去。 谁希望小白变成羊呢？夏牧和白宵，一定都只希望他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绵羊，快乐的生活在牧场里。 那么，他自己希望吗？ 比较起来，当然是更喜欢看人形的可爱小白。可如果真的喜欢，自己又为小白做过什么事呢？ ……只是一味的伤害他而已…… 心里一片混乱，纪荣声用力的甩了甩头，望着白宵的背影。 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被抱在怀里的小白，突然悄悄的伸出半个脑袋，漂亮的大眼睛，向纪荣声的方向看过来。 看见那双湿润温顺的眼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到。 「小白！！」纪荣声大喊着追上去，屋子的门却已经关上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心里又酸又痛。 他其实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意，真的好希望再次把可爱的男孩拥抱在怀里，即使他只是一只羊。 可是，一无是处的自己，还有机会吗？ 「小白好像不太高兴？」看着卧在自己膝头的小羊，夏牧低头温和的问。 「咩～」小白轻声叫，把脑袋钻进主人的怀里蹭了又蹭。 温暖的客厅里烧着火炉，小白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才在羊圈里，荣声先生那伤心又失望的表情，他一直都没办法忘记，看着他的样子，连自己都好像难过起来。 荣声先生真的好温柔，一想到他微笑的脸，心里就幸福又酸涩。 那种感觉，就好像见到温柔的主人，可是……又好像有一点不同…… 是什么样的不同呢？小白不明白，可是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再回到荣声先生的身边。 他太笨拙了，太没用了，根本没有勇气再次变成人，如果变成人，和荣声先生在一起的话，只会给他添麻烦而已。 笨蛋小白，只配做羊。 「如果有心事的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哦，」夏牧又说，「即使因为是羊的样子而不能和我对话，也和白宵说说吧。」 「咩……」小白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啊…… 「心事憋在心里的话，问题是永远都不能解决的哦。」 「咩……」 小绵羊的脸微微红起来，温柔的主人就好像什么都知道，而在隐晦的劝解他。 可是劝解也没有用啊，他已经下定决心，离荣声先生远远的，省得给他添麻烦。 何况，他已经不会再变成人了，即使后悔也没有用。 不是吗？ 小白沮丧的想着，头脑渐渐迷糊，最后昏沈的睡了过去。 第七章 第二天风和日丽，夏牧打算去草原放牧，一大早工人们便打开羊圈，把绵羊们赶出来，一群群的，数不清的绵羊，就好像天边层 层叠叠的白云，顺着风缓缓飘动着。 小白混在羊群里，慢慢朝外走，很久没有去草原上玩，他又高兴又期待。 可是这时，他突然看见工人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其他人一起忙碌着。 是纪荣声。 心怦怦的跳起来，他转身想躲，四周的绵羊却把他围的紧紧的，小白顺着如云的绵羊潮水，无法抗拒的向外面走去。 「小白！」看见小白，纪荣声高兴的招手，今天他穿上了牧场工人的蓝布衣服，看起来有些别扭，小白好奇又疑惑，微微缩起脖 子，转过头去，想当作没看见。 可是纪荣声对他的逃避视而不见，硬是把他从羊群里抱出来，蹲在他面前。 「小白，今天我带你们去吃草哦，」他一边说，一边捧着小白的羊脸，「放羊的工人之中有人临时有事，白宵又去了城里，夏牧 先生实在太忙碌，我就过来帮忙了。」 小白眨着眼睛，即使是面无表情，小小的羊脸看起来也是这么可爱。他没有想到，荣声先生居然也会做一回放羊人。 「……我喜欢小白变成人的样子哦，」看着可爱的小白，纪荣声的脸突然红起来，「我喜欢变成人的小白，但是从来没有为小白 做过什么事，所以今天想带小白去吃草……」 「小白是可爱的乖孩子，能遇见小白，我很高兴……」 「所以……小白不要再乱想了，赶快高兴起来，再次变成人的样子吧……」 纪荣声说完这些话，脸颊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昨天想了整整一夜，他才想出这番话来，自己虽然笨的不行，什么都做不好，可是如果连喜欢的人（还是羊？）都不能让他高兴 ，那自己就实在太失败了。 所以，既然伤害过小白，对小白心存愧疚，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要做一些小事，让小白高兴起来才对吧。 可奇怪的是，听了男人的话，小绵羊并没有露出高兴或者不愿意的表情，而是像没听见一般，连可爱的咩咩声都没有发出来，就 转身走开。 雪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羊群里。 纪荣声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他相信小白一定听得懂自己的话，可是他为什么全无反应？ 还是……他根本不想理睬自己……？ 煎熬了一夜的，紧张而期待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可怜的男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难道……他被小绵羊抛弃了吗？ 世界上……真的有像自己一般失败的男人？ 完败的男人沮丧的垂着头，帮着夏牧一起将绵羊带去草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落下柔和的日光，雪白的绵羊们分散在各处， 互相玩耍，或者吃着肥美的青草。 小白被羊们簇拥着，也挤在一起吃草。 他能感觉到荣声先生焦急的视线，一直飘向自己这边，却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一看。 下定决心了……已经下定决心了啊…… 他已经决定离荣声先生远远的，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所以也不会再回应他。 可是为什么看见荣声先生局促愧疚的和自己说话，心里是那么的难过？ 荣声先生说喜欢小白……希望小白变成人的样子…… 这么温柔的荣声先生……小白快要招架不住了…… 胸口疼的发闷，小白大口喘气，离开拥挤的羊群远一些，呼吸草原上的空气，不知不觉，渐渐走到了冷僻的地方。 「荣声先生，不能让羊群分散哦──」夏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照看着另一群羊，牧场主人分身乏术，只能在远处提醒。 「我知道了──！」纪荣声慌忙点头，跑向小白的方向。 看见荣声先生跑过来，小白以为他又要纠缠自己，紧张的咩咩直叫，向更远的地方躲闪。 看见小白躲闪，纪荣声更加慌张和担心，以为他想去更远的地方玩耍，急忙跟着。 一个人和一只羊，就这么追着逃着，在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时候，渐渐远离了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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