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指尖勾勒着美人鱼的眼睛,画家给了这条美人鱼会笑的蓝眼睛。 然后手指游走到尾巴,明明是第一次接触这本书,他抚摸得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知道,在他脑海中住着的女孩必然是这模样。 会笑的眼睛。 蓝得像深海的眼睛。 They were ixeautiful children;but they ungest as he pretiest of them all;her skin was as clear and delicate as arose-leaf,and here yes as blue as the deepest sea…… But,like all the others,she had no feet,and her body ended in a fish's tail.(注) 我知道我看到的艾莉儿,很快,也会是这样模样。 从今开始,不只三月,她也在我的脑海中活了起来。 注: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36),「The Little Mermaid」 第四章:溺死的人鱼 三月的前妻…… 叫前妻好像有点不礼貌,Larine是个漂亮的短发女人。 她伸手与我交握,那只手坚定又用力,这样说吧,是精干的女强人。我看一眼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跟三月结婚了,还有比这更简单 的吗?母爱泛滥嘛。 她看起来比三月的年纪更大,那男人……的确像会搞姐弟恋的人。 我才记起,我一直忘了问Larine的职业是什么。 我只自我介绍说是三月的朋友,但她一定看出来我是来看顾着阿密,别让阿密出来捣蛋的。 她看我的眼神有我们才能领会的笑意与感激。 伴着Larine四处招待宾客的男人是她的男友,长得高高大大的,下巴方方,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像家中有四套一样的西装供他 每天替换。 比较下来三月是多么逊,他昨天才出狱,邋遢得像某处钻出来的流浪猫,闯进来为了吃垃圾。 只有我知道,这只流浪猫是来找小猫咪的。 小猫还在二楼打扮,Larine请宾客随便享用茶点。后花园跟客厅布置得像酒店自助餐厅,我肯定自己看见了几大盘的生蚝鲍鱼海 胆龙虾跟洒上金箔的蛋糕了,如果三月向Larine拿赡养费的话绝对会赚翻。 流浪猫想找小猫的痕迹,东嗅嗅、西摸摸,这会儿好像摸到泳池那边了。 我没那个闲管他,夹了满满的一碟食物,趁这空档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我跟三月独处的时间还不够多,我还不够认识他们。 咬着经典的凤梨香肠串,我翻开记事本,开始笔记—— 三月,三十岁:核心人格,哑巴,平静有礼,可以沟通。 曾因误杀罪而入狱五年,期间转过八个医生。 兴趣是摄影,似乎擅长素描。 但误杀的原因是什么?误杀的过程是如何?他是天生的哑巴吗?但阿密跟艾莉儿都能够说话证明声带没有受损,那他是为什么不 能说话……心理障碍? 若从小时候开始不能说话,很可能是童年阴影。我在「童年阴影」四字上打圈圈。 阿密,?岁:保护者,暴力狂(杀人的是他),能说话,左撇子。 兴趣是画画。 愤世嫉俗,啊这个无庸置疑……还有……性冲动? 他想杀我的时候勃起了,我们都很清楚。 我在「性冲动」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同性恋」。他是同性恋吗?如果是就太恶心了,先打上问号好了。接下来是小美人鱼。 艾莉儿,五岁:痛苦承受者,聪明的小女孩,带着浓浓的外国腔调(可能是欧洲人。) 红发,蓝眼珠,拥有两个玩偶,三个发夹,一本故事书。 曾说过母亲是美人鱼。 完全是女孩的性格,想穿裙子、喜爱玩偶,单纯又任性,但被三月控制得不错,表现出来的智慧跟沉稳超过她那年纪的,所以可 以说……很乖? 对,很乖。在阿密受伤的时候她出来了,她来承受痛苦。一个大男人再怎样也不可以随便哭,只有孩子才有权利任性跟直接地哭 喊。所以她是痛苦转移者,把伤害减至最轻……这样听起来很合理,或许她也负责表达快乐? 她收到故事书时,表达的快乐跟感激直接而单纯,她说喜欢我。 她也说了……有秘密。她跟三月、阿密三人有共同的秘密。 我在本子上写了大大的「秘密」两个字。 然后画上发射线,连在阿密跟三月的名字上。这秘密就是联系三人的关键。 他们早已发展出共存意识,谁都不能说出去。这也许是治疗他们的关键。 他们曾把这秘密说给医生知道吗?我想没有。如果连权威医生都没办法让他们坦白,我又怎么可能? 哎哎—— 我用笔敲敲额头,头痛极了。我连三月最先分裂出来的人格是阿密还是艾莉儿都不知道! 正想把笔记本合起来,突然,有只手从我肩后伸出,把笔记本夺走! 「喂!」 我转过头去,熟悉不过的脸孔就在眼前。 男人举起食指,摇动着,「Take it easy.你不是连我也认不出来吧?」 天啊! 我用拳头推了推他的胸膛,笑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易医生!」 易岚耸耸肩,开始翻我的笔记本,「有什么好奇怪的?Larine是我在医院认识的朋友。」 「你不像无聊到会参加朋友女儿生日会的人。」 「你也不像会偷闯进来吃东西的人。」他抬一抬下巴,指向堆得半天高的食物,「还是你想说最近不济到要来这场合吃免费的午 餐了?你欠的三个月租金怎样?」 我把脸侧向一边,知道这老友又要说教了,「那又怎样?欠两个半月,你要替我还吗?」 易岚看着我,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蓄满智慧,好像还有别的情绪,应该是同情吧。 他二话不说便翻出皮夹,我无奈地闭闭眼,「啊拜托,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没这笔钱交房租又要搬家了吧?搬家也要钱,你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我比谁都清楚,可以吗?我现在有工作,租金我负担得起。」 「你那份是什么工作?某间名不见经传的心理诊所的助理?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啊你说,五千还是六千?你拿钱去交房租就没饭吃 ,天天吃泡面就觉得够了?我之前介绍你的那份工作不是很好吗?医院的见习医生,那间医院既大型又有前途……」 「我不需要你帮!我不想拿着易大医生的名片然后说我是你介绍来的,我是走后门的请多多指教!我不想这样……我知道同期毕 业的都很不错,像你,都当上大医生了……只有我还在混,但……总之你别管我吧,好吧?没必要把我弄得像你一样,天天穿白 袍去见有精神问题的富豪!」 我们压低声量在争吵,吵这不知争执过多少次的问题。 我想要走,易岚抓着我的手臂不放。 「你明明有这个能力的,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像个……三流的医疗助理?你不想来帮我,好吧,介绍优渥又有前途的工作给你又不 要!你究竟想怎样?就这样一直混下去吗?」 「我想怎样干你什么事?我不像你一样穿白袍去当私人医生、收吓死人的诊疗费、去搞护士,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我 知道自己只是个三流的医疗助理!」 「该死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透,我只是想帮你……」 「你别再他妈的给我钱已经算是帮我了!」 我知道易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只是想帮我,但……我只是不能接受他的施舍!我甩掉他的手想要离开,才踏出一步,外 头突然传来巨大的落水声! 泳池边有人在惊叫。 我呆滞了两秒,才记起那男人在外边!我刚刚看见他走向泳池方向! ……艾莉儿! 那一秒,我满脑子想的只是艾莉儿,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 是那个红发蓝眼的小女孩。 我听见易岚在身后大叫我的名字,我没管他,冲出去推开围观的人群。 泳池中水花四溅,该死的,我认出那件红蓝的运动外套! 「艾莉……三月!」 女人们惊讶地掩着嘴,男人脱下鞋子跟外套准备下水救人…… 他都快溺死了!他们还有闲去脱下高级外套! 「哗啦——」 我忘了自己的泳技也不怎么样,纵身一跃,跳水的疼痛袭来! 大量白泡覆盖了我的视线,我甩甩头,双腿用力一撑,冲过泡沫看见水中的男人。 他在挣扎,表情痛苦,外套因为进水变成石头把他扯下去—— 他挣扎只是加快了下沉。 我用力拨动双脚,进水的牛仔裤比铅还重。 好不容易游到他身边,我扯着他的胳膊跟外套,不让他再向下沉。 他在我颈背跟手臂划了好几道,我出尽吃奶的力量抱着他,他太恐惧了,会把我也扯下去的! 我伸出手按着他的嘴巴跟鼻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他先晕厥,令拯救容易些,不然我俩只有溺水的份。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 「咕——」 好痛! 妈的!他咬我的手! 我受惊而张大嘴巴,空气全部释出,凉水灌了进来,肺部受压的苦痛一涌而上。 是阿密出来了!然后我很快发现……该死的,连阿密也不懂游泳! 我这样辛苦救他,他竟然咬我,我真想就地把这个混蛋打死!你出来干屁用啊? 我们在泳池底部纠缠成一团,他扯着我不放,我也没有放手。 我快被阿密搞到窒息而死时,那些男人们慢条斯理地脱完、折好他们的高级外套跟袜子,可能还去换了条名牌泳裤,终于是舍得 来救人了…… 两分钟后,我像条鱼般被扯上去。看看我,我是个大笑话!自告奋勇去当英雄,结果也溺水了! 我还在易岚面前溺水,天知道我刚还理直气壮地说会照顾好自己!这真是太好了! 我顾不得自己喘气喘到像肺都要吐出来了,回过身就给那男人一拳! 他妈的大混蛋,把我也拖下去害我溺水! 「嗄……嗄——你这个……」 虽然我的拳头软趴趴的(也不能期待刚溺过水的人会多有力吧),还是飘啊飘的,到男人的脸旁…… 我要揍下去了!我真的要揍下去了! 接下来……其实也不用猜了吧? 艾莉儿出来了。 她像只小猴子般,手脚并用地抱着我不放,受惊而颤抖起来。 围观的宾客全都傻眼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太快的变化。 我透过艾莉儿的肩看到易岚,他一脸惊讶——亲眼目睹好友跟陌生男人拥抱(八爪鱼那种),你还能不惊讶吗? 他妈的阿密、他妈的三月!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了! 艾莉儿好像在哭,我祈祷她千万不要。 一个大男人,在前妻宅子的泳池溺水还吓哭起来……我想不出比这更糟糕的。 我知道平常的三月一定能应付好小女儿的生日派对。 但现在是特别情况所以人格陷入混乱了,阿密冲出来保护他,然后换艾莉儿来承受痛苦。 我不知道宾客中有多少人知道三月是多重人格患者。可能全部都知道,更可能的是Larine刻意隐瞒。 而他们很快看到一个哑巴在溺水之后突然痊愈,抱着我开始哭叫。 有人给我们带来毛巾。 我急忙用大毛巾包裹男人的身体,遮掩啜泣着的脸蛋。 我抚摸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希望她不要开口说话、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艾莉儿、艾莉儿,看着我。不用害怕,你已经没事了……别怕、嘘,看着我……」 她的双手紧抓我的衣领,几乎扯坏了。 她仰头,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我该死的刚好看见眼泪滚下来。 「……你的母亲是美人鱼对不对?我说过的!你妈妈是美人鱼,所以你天生就会游泳,只是你忘了……因为你很害怕、因为你突 然掉下水了是不?不用怕,你是会游泳的,但现在我们不需要再尝试对不……你很累了,你可以游回令你舒服的地方,例如…… 你的家?海洋?」 她握着我衣服的手慢慢放松,手指也不再颤抖,我知道耳语起了作用。 她随着我的话而退回去,眼神变得涣散…… 「很好,你现在感觉很舒服、很放松……你游回海洋深处了,现在换三月走上陆地……」 她的眼睛闭起来,数秒后,眼睫抖动,再睁开。 他看着我,三月出来了。 想不到临急编出来的话真的有用,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三月的痛苦不会比艾莉儿少,他难受地低下眼。 他在女儿的生日派对中跌下泳池了,我感谢阿密还记得要拖我一起难堪。 宾客们虽然离我们远远的,但都在窃窃私语,期待看更有趣的后续发展。 他离开我的怀抱,扯着毛巾但没有动作,我沉默地抹着头发。 我的悲惨似乎永远不及他的一半,我都要同情起他来了。 「你怎么掉下水的?是被那群死小鬼撞下去的吗……」 「乐先生,你做得真的很好,换作是我跟易岚可能也未必做得到。」 我跟三月抬头,Larine向我们走来。 我耸耸肩,不知该怎么回答,事实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呃……这也没什么……」 等等!她说「换作是我跟易岚也未必能做到」? 难道她也是……她是心理医生? 可能吗?三月的前妻是心理医生? 我惊讶地瞪着三月,希望他能给我肯定的答案—— 他没有回望,他着迷地看着别的方向。 是他的小女孩。 女孩害羞地躲在母亲的脚后,只露出眼睛看着陌生的爹地,落汤鸡爹地。 我看见三月的紧张、三月的高兴,他连耳根都红了。 Larine把小女孩牵出来,俯身跟她低语几句。 女孩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然后看向三月…… 三月紧张得直扯着毛巾,我真怕阿密会冲出来搅局,下意识地想抓住他的手。 但他不是艾莉儿,我怎样也不应该牵他——阿密八成会冲出来拗断我的手。 女孩听毕妈妈的吩咐,向三月走过来。 她伸出手,小小软软的手。男人屏住气息,擦干了手才敢牵她。 「妈咪叫我带你上楼换衣服……」 男人像对待易碎玻璃般,轻轻搭在女孩的手上。 两手交握,女孩的手好像显得更小了。 「……爹地?你不会说话吗?」 他们从泳池边远去,女孩仰头问,然后男人点点头。 我看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也需要换衣服而急忙跟上。 我吸吸鼻子,觉得还真是怪感动的!天杀的,我对亲情这东西就是没辄啊! 结果我猜错了,那叫Chris的男人一年应该三百六十四天穿西装—— 至少有一天是穿便装的。 Larine拿了Chris的衣服给我们,请我们将就点穿着。 看到衬衫的牌子我只差没昏倒,我用一个月薪水买得起半条衣袖吗? Size虽然对我跟三月来说都大了点,但三月穿上后倒比较人模人样了,不再像流浪汉,我想他还需要剪剪头发。 走下斜坡的时候,三月的脸一直都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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