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安杰立刻在全身上下搜了搜,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时才想起名片留在之前换下的衣服口袋,顿时脸色 一黑。 「等一下再给我吧。」史帝夫似乎不想再等,向他点个头之后,便带着酒杯走进贵宾之中。 像这样到处都是贵宾的重要社交场合,随身必备名片是基本常识,他怎么可以忘了。安杰闷头快步走 回之前更换衣服的小房间,几乎捶胸顿足:都怪刚才突发的「意外」让他脑筋错乱,都怪那个…… 仅只是回忆「意外」两字,已经教安杰打了个寒颤。天杀的!如果让他再看到那该死的家伙,他绝对 、绝对要对方付出代价! 安杰一路在心中暗暗咒骂抱怨,转眼已经再度来到小房间。之前慌乱离开时,换下的脏衣服丢了一地 ,平光眼镜被踩断一只镜脚,悲惨的躺在地上。他弯腰捡起衬衫,拿出名片塞进厨师服口袋。 站起身,正要抱着衣服离开这个弥漫不愉快氛围的地方时,他的视线不经意的瞟向落地窗外,瞥见宁 静碧蓝之上,映着一抹黑色的影子:有个人一动也不动的站在池畔。 距离有些远,其实看不清对方的长相、更别提表情眼神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安杰直觉认为那个人 想自杀。 「别想不开!」安杰丢下衣服,不假思索的跳出落地窗冲向泳池畔想把人拉住。 看见安杰像疯了似的突然冲来,站在池畔的人似是相当惊讶,很快的向旁边一闪。安杰一下子煞车不 及,脚踝一绊,便「扑通」一声掉进泳池里。 乍然落水让安杰来不及反应,一下子方寸大乱。 他张开口没能呼救,反倒喝了好几口水;他急忙想抓个东西支撑,但双臂无论怎么拨划,摸到的只有 水;他下意识的踢蹬双脚,游泳池又比想象中深,怎么样都踩不到底。 在水中不上不下的沉浮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后方,用力一提。 有了支撑,安杰的手顺势向上摸索,终于抓住池畔边缘、让头冒出水面;接着,他在那只手的协助下 ,奋力爬上岸。 再度接触久违的阳光空气,他连忙深深呼吸好几口气,呼吸道受到残留水分的刺激,顿时反胃欲呕, 更是又咳又呛起来。安杰就这么四肢无力的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咳喘,声音凄惨得仿佛肺病末期的老 头,加上全身湿淋淋又脸色惨白,根本是狼狈到了极点。 「你很喜欢游泳喔。」 当安杰差点没把肺都吐出来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戏谑的说。这时他才注意到某个人蹲在他前面,一 抬头,他看见一张笑脸。因为背光、他又咳得头昏脑胀,认不清长相,只知道相当年轻,而且笑容纯 真灿烂。 好心救人还被挖苦?「我……你……该死的……」他断断续续的说:「我……我是好……好心救你… …」 「救我?」好象听到一句笑话,那个人笑得更乐了。 「我看到你……你想自杀。」安杰声音沙哑,语气倒是非常肯定。 那个人的笑容沉了下来。 一片云飘过,遮掩了太阳的光芒,安杰的眼前不再那么刺眼。他于是注意到那个人的双眸中闪着阴郁 ,仿佛闪着紫蓝光泽的琥珀。 「听你放屁。」那个人别过头,嗤之以鼻。 「你才……」安杰正要据理争辩时,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等等,他见过那双眼睛。「你……原来是 你!」安杰感到一股恶寒,全身颤栗,挣扎着爬过去扯住对方的衣领,「你是刚才那个该死的混蛋! 」 那个人一脸莫名其妙,拨开安杰的手,「喂,这是Tom Ford的订制礼服,很贵的。」他上上下下的仔 细打量安杰一阵,接着才恍然大悟,「喔,是你!没戴眼镜我一下子没认出来。」他的嘴角又扬出笑 容,「你喜欢我吻你,所以又回来找我?」说完,他又捧住安杰的脸,往唇上亲过去。 安杰慌了,又急又气之下,双掌并用的打向对方的脸,好不容易将对方推开。「放开我……你下地狱 去吧!谁喜欢让你吻啊?」他恼羞成怒而语无伦次的企图自我澄清。 「……」吃了安杰的巴掌,那个人摸摸自己的脸颊,皱着眉头、看起来相当不悦;然而却又像只被挑 衅的猫,有种不服输的好奇。「如果我给你这个——」片刻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盒子, 在安杰面前打开,语气诱惑的说:「我把这个戒指给你,你会喜欢我吗?」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安杰傻了。他错愕的瞪着对方,「这句话……应该等你找到真心所爱时再问对方吧 !」 对方轻蹙了一下眉头,眼神震撼的瞪着安杰,仿佛这句话大大超出意料之外,难以置信。 「这很重要吗?」过了片刻之后,他才迟疑的开口,「我不在乎。」 「我在乎!」安杰觉得自己好象误入丛林遇到野蛮人,「我有女朋友了。」 「无所谓。」那个人垂下眼,语气几乎怀旧。 嘲笑他是老古板吗?安杰心想,「想要一夜情啊?你几岁?」 「二十五。」 安杰愣了,他原以为自己受到强犯侵扰的恼怒感顿时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好象万圣节遇到说「不给糖 就捣蛋」的顽童,不过就是个小鬼头的恶作剧。 他的气消了,反而摆出一副大哥的姿态,「你和我妹妹一样大,叫我哥哥还差不多。」他没看半眼的 将蓝丝绒盒盖好,塞回对方的口袋里,「我猜你大概失恋了?才会借酒装疯的乱搞。振作点,不要沉 溺过去,当作是个新开始吧!前面的婚礼正热闹,去吃点蛋糕,重新开始向前走。」 那人怔怔的望着安杰。 他微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不理会一身湿淋淋,又潇洒的回到婚礼会场。 第二章 才跨进家门,安杰就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对于那个天杀的精彩婚宴他已经不想多说:被强吻、跌落水、浑身湿透的撑完整个Party,更别提他最 后根本忘了拿回脏衣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蛋糕受到不少贵妇的称赞,也算是宣传成功。 安杰先换下已经半干的厨师服,接着来到厨房烧水泡茶,同时顺手按下电话录音的播放键。 『杰,我今天不能去找你。』录音机里传出任职M百货公司的女友茱莉的声音,『下班后要和公司同事 聚餐。晚一点再联络,爱你喔。』 最后一句话让安杰露出小小的欣慰微笑。经过被同性强吻事件的折腾(而且还是个莽撞的少年仔,他 在心中画双红线强调),他原本想好好拥抱茱莉、生龙活虎的展现男性雄风,平衡一下身心——他没 有性向偏见、身边也不乏同志朋友,只不过他身为直男、向来只和女性上床,需要调适情绪上的震惊 和错乱。 最需要温柔的时候却得不到慰藉,安杰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他应该更认真的说服茱莉 关于同居的事:他的Loft对两个各有工作又各有生活圈的成人而言太小了。 不过,打个电话应该没关系,他想。正要拿起话筒,机器又拨放出下一通电话录音:『……杰,忘了 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茱莉,但这次声音透出几许犹豫,『我问你:到底和你爸妈说清 楚「那件事」没有?』 安杰愣了,伸向电话的手又慢慢垂了下来。他当然没和老家的任何人提过「那件事」。他不敢、也不 知道怎么开口。 安杰呆呆的瞪着电话出神,直到瓦斯炉上的热水壶嘘嘘作向,他才回过神。关上瓦斯、为自己冲了一 杯茶,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他有个很棒的厨房,烘焙器具一应俱全,还有好几块大理石料理板;一座高至天花板的大书架分隔了 客厅和厨房,架上摆满了烘焙、烹饪、艺术书籍,以及好些法文教材;旁边有个橡木橱,里头藏着数 年来收集的美酒。 安杰轻啜了一口茶,这些都是茱莉口中的「那件事」,是他的梦想——无法和家人分享的梦想。 生长在密苏里州的小镇,安杰的父亲是镇上税务机关的主管、母亲是家庭主妇,一个每周日上教堂、 传统而保守的家庭。 从小,他只穿蓝色系、灰色系和黑、白色的衣服,因为父亲说那才是男孩的颜色;他要打棒球、骑车 、钓鱼,因为那是男孩的游戏;他不用进厨房、不做家事、不洗碗不洗衣,因为那些都是女孩的工作 。然而天晓得,他其实喜欢缤纷的颜色、恨死无聊的钓鱼,更重要的,他热爱烹饪。 因为不敢辜负父母的期望,那股热爱一直被安杰深深尘封在心底。他大学念商、毕业后取得会计师资 格,在城里的一家事务所工作。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就是抓帐、对帐、算帐,瞪着一串串的数字, 二十四岁生日吹熄蜡烛那一刻,安杰在袅袅白烟中预见自己淹没在数字和财务报表中秃头、发福、衰 老、因为高血脂高血压引起心脏病住院。 他突然彷徨而心生恐惧,于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也是第一个叛逆决定:到烘焙教室报名。 在烘焙中,安杰找到了自我。他由衷感到快乐,而且他有天分,参加几场业余比赛都获得金奖。受到 鼓舞,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梦想种子逐渐萌芽、滋长,安杰开始认真考虑以甜点师作为终生职志。 然而这一切他的父母毫不知情。他曾经想坦白,却看到父亲提起某亲戚的女儿嫁给厨师时,脸上的鄙 夷表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几年,安杰存了一笔不算少的积蓄;二十七岁时,他骗父母说「被联合大会计 事务所挖角」,要远赴纽约工作,父母还欣喜的开了欢送会。 事实上,他到纽约的一家法国餐厅当甜点师。经过两年的专业磨练,二十九岁那年,在机缘巧合之下 ,有人找他合伙开了Rive Gauche,让他以小股东兼主厨的身分管理自己的甜点厨房。 随着咖啡馆渐渐打出知名度、所有投资也开始回本,安杰又兴起另一个梦想:到世界首屈一指的顶级 糕点学校——法国ENSPà Yssingeaux深造。他已经开始学法文、存钱;他和茱莉讨论过这件事,却还 不曾向父母提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该编什么理由。 安杰越想越烦、越头痛,放下手中未喝完的茶,冲个澡之后便上床睡觉。 翌日清早安杰被刺耳的闹钟铃声吵醒时就觉得头重脚轻、两眼昏花,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发烧了。 唉,实在不应该要帅逞英雄。三十二岁的男人要成熟理智,而不是像二十多岁那样感情用事,这下好 了吧,没搞清楚人事时地物就自以为是的冲动救人,结果落水感冒。 干脆挂病号休息一天算了,安杰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一圈,企图赖床;五分钟之后还是乖乖的从床上 跳下来,盥洗、换衣服、喝了一大杯鲜榨柳橙汁提振精神,接着步伐蹒跚拖拉的出门工作。 负责是成功的第一步。安杰认命的告诉自己,更何况他向欧洲订的一批食材会在当天到货,他得点收 。 坐在Ford厢型车的驾驶座,看见号志灯一路长红,安杰趁机从口袋中拿出黑莓机查看当天的行事历。 过了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号志依旧红灯高挂,接着,终于转成绿灯,他正想踩下油门,前方的车却动 也不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号志又转回红灯。 就这样绿转红、红换绿的变色一阵,教人快色盲了,车流仅仅前进不到一公尺:他只比平常晚几分钟 出门而已就陷入进退不得的塞车地狱,早知道就在床上多睡几小时。 从他的住处到Rive Gauche其实不算远,安杰平常总是搭地铁,但是昨天从婚礼会场离开后他实在太冷 太累,懒得把车停到咖啡店的车位而直接开回家,现在自食恶果。 天啊,他更恨那个婚礼一点了。 安杰不耐烦的用力按了一下喇叭表示抗议,但声音很快的被噪音吸收得不留痕迹:他不是车阵中唯一 按喇叭的人。不是说不景气,哪来那么多车?他叹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已经开始进入纽约的精华 商业区,以往的繁华街景增添了一抹金融风暴的阴影:不少橱窗上贴着「求售」或「求租」的广告, 转角的建筑则围上「近期开幕」施工布幕。 他皱起眉头,记得那里曾是一家连锁咖啡店。三年前Rive Gauche刚开幕的时候,搭上华尔街股市大涨 的顺风车,即使在黄金地段、同业竞争激烈,标榜着「意式咖啡、法式甜点」的Rive Gauche还是闯出 小小名气,培养了一批忠心顾客;于是,就算包括星巴克在内的许多大、小咖啡店都随着道琼指数大 跌而关门大吉,他们还是辛苦撑了下来。 在感叹中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安杰将车停在咖啡店后的停车位,匆匆走进后门。 穿过厨房,他顺手将工作台上的一大盘可颂和马芬端进店里。这时前场像上班时段的尖峰交通一样, 两个穿着黑衣、黑裤和黑围裙制服的侍者正忙得不可开交;咖啡师安德烈·尼尔森则站在吧台后的蒸 气咖啡机前,态度轻松而表情专注的准备各种咖啡。 安杰一直认为安德烈是Rive Gauche的吉祥物。他原籍法国,及肩的褐发在后脑束成一个小马尾,嘴角 常露出一抹不羁的微笑,加上一手高超的Latte Art(拉花)技术,非常受欢迎。 咖啡店的成功经营,泰半要感谢安德烈的功劳。 「Bonjour!」瞄见他,安德烈眨了一下眼睛打招呼,「Cappuccino还是Caffeelatte?」 「Espresso。」安杰不假思索的说,同时弯下腰将可颂、马芬一一摆进已经半空的玻璃柜里。 过了一会儿,安德烈将咖啡递过来,「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菜。」 安杰一耸肩,无奈的说:「……有点感冒。」 「需要阿司匹林吗?我有。」安德烈从吧台下的置物柜里找出一个小药盒。 安杰立刻摇摇头,「不,我会药物过敏。」 安德烈将小药盒又放回去。 「……对了。」他突然想起似的,弹了一下手指,「客人太多,让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有几个先生找 你,坐在角落那一桌。」 「谁?」安杰随口问道,同时在咖啡中加进一匙糖、随便搅了搅然后一饮而尽。 「国税局的。」 安杰差点没把刚入咽喉的咖啡又吐出来。他咳呛了几声,「国……国税局?」 「那些人是这么说,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安德烈转身回到咖啡机前,仿佛不经意似的又补上一句 :「其中有个看起来像条子。」 他狐疑地往安德烈指引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三个男人面无表情的吃着早餐。三个人的衣着都非常制 式,与平常的公务员无异;再怎么看也猜不出哪个像警察。 「国税局」大概是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没有人喜欢被查帐。安杰从出社会到现在,每到报税季节 他父亲都会提醒「诚实报税」的好公民守则;而且他自信对经营帐务整理得非常漂亮——他毕竟是个 会计师。那么,国税局的人、甚至警察上门干什么? 借势藉端、勒索强募? 安杰心中一凛,正想偷征询安德烈,侧眼一瞄,见他的双手好象表演魔术特技似的准备大大小小的各 式咖啡;安杰不敢多打扰幸运物,只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向他们。 「几位找我?」安杰有些紧张的来到桌旁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安杰·帕提瑟先生?」其中一个抬起头问道,安杰点点头。「贵店的马芬相当好吃。」那人恭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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