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其他事。妈妈拜托我送东西过来。哎呦,这个好重哦。别一直站在那里,过来帮我拿嘛。」 「这是什么?」 「米糠酱菜、炖肉、东坡肉、鸡蛋,还有相亲的照片。」 文乃就像念咒语一样,一口气说完。 「……这究竟是什么组合?」 「阿宏你前一阵子不是说很容易嘴破吗?所以妈妈就把有效治疗嘴破的东西通通放进去了。虽然对口腔专门医师说这个 是我多管闲事,不过,嘴破的原因是维他命B摄取不足哦。」 「这和相亲照片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妈妈觉得,如果要有正常的饮食,就赶快讨个老婆吧。」 宏一随便把纸袋放在餐厅的椅子上。 「妈妈自己还不是已经受够结婚这档事了。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对呀。而且,她还跟我这个女儿说『别和想把女人当家庭主妇的男人结婚』,却希望嫁给儿子的媳妇能做饭给儿子吃 ,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妈妈真是太任性了。」 文乃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在沙发上,环视整个房间。 「不管什么时候来,这个房间都很干净耶。比我这个女人还喜欢整洁,就连煮饭做菜也很厉害,这样阿宏根本不需要讨 老婆嘛。」 「还不是因为你买太多衣服,所以收纳的时候才会呈现饱和状态吧。」 宏一以前曾经看过妹妹的公寓,衣服挂满在装设于其中一面墙上的长杆子,整个房间几乎呈现收纳柜的状态。 宏一把刚泡好的咖啡分别倒进两个杯子里,冷淡地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文乃。 「喝完就回去吧。」 「呜哇!你这个人比今天的北风还要冷耶。这世上唯一的妹妹偶尔来探望你,你也该意思意思地请我一下吧。」 「又不是我叫你来的,为什么我得请客?」 当宏一爱理不理地回嘴时,玄关的门铃又响起。 「咦,有客人……该不会是女的吧?所以阿宏才会叫我快点回家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文乃擅自做出结论,跟在宏一后头。 「我要搞破坏,绝对不允许阿宏老是得到幸福。」 宏一一打开门,文乃就勾着宏一的手臂,故意贴得很近。 客人是宏一最初预想的透。透穿着制服外套,外面再罩上双排扣大衣,背着背包,看起来还是上学的打扮。大概又是跟 那群朋友出去玩之后才回家吧。 透有点害怕的样子,来回看着手臂勾在一起的文乃和宏一。 「啊……呃……那个……打扰了。」 文乃则是一脸吃惊地上下打量着透。 「阿宏,你是什么时候改变性向的?」 「你在说什么?」 「我对这种事情是没有偏见啦,可是未成年还是不太好吧?现在不是有很多问题吗?什么青少年保护育成条例的……」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他是住在隔壁的小孩啦。」宏一对文乃说完,重新看向透,粗鲁地说:「她是我妹。」 「等一下,哪有这么冷淡的介绍方式啊,至少要完整说出名字吧?」 「你很啰唆耶。」 宏一甩开文乃的手臂。 「又是蟑螂吗?」 「不是。玄关的门打不开了,好像是链扣从里面锁起来的样子。」 「那种东西是怎么从里面锁上的?」 宏一反问的同时,想起透房间的链扣横杠已经坏了。 「我回来以后打开门锁,把钥匙收回口袋里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强风把门关起来。看样子应该是当时的震动把链扣扣上 ……」 「都是因为你没修理才会这样。跟管理员说了吗?」 「管理员好像已经回家。」 宏一看看时钟,发现现在已经超过九点。 「你就帮帮他嘛。」 文乃从旁边插嘴。 「那个东西就是不想让人从外面打开才装设的啊,不然装链扣就没意义了。不是专家绝对没办法顺利打开。这种时间建 筑装潢公司应该也休息了,只能联络管理中心。」 「那么,你能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宏一边看时钟边稍微思考着。管理中心位于新宿,就算立刻赶来这里也得花一个小时才能抵达。开锁作业也不是五分钟 、十分钟就能解决的事,这段时间他还得顺势陪着透才行。一想到这里,宏一就觉得很麻烦。 「你明天星期六不用上学吧?」 「呃,对。」 「那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咦?」 透不断眨着眼睛,看起来很吃惊。 「就算是工作,但对方要在这么冷的晚上被叫出来做这种事也很可怜。既然你明天不用上学,那就请他们明天白天再来 吧。」 「呃……这样不会打扰到你吗?」 「完全没问题啦,进来吧进来吧。」 文乃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把透拉进来俊关上门。 「总觉得我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呢。」 文乃感叹似地说道。她看着透放下书包,走去洗手台洗手。宏一边义务性地收好母亲给的慰劳品,边冷淡地问:「什么 事?」 「阿宏居然会照顾别人,甚至还让别人留宿一晚,这不是很罕见吗?你明明嫌麻烦,超讨厌这种事情。」 「这种时间还得陪着工人修理门锁才比较麻烦。」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仲居透。」 「名字叫透啊。他一个人住吗?」 「嗯,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他的家人要搬到北海道。他的双亲临走前跑来拜托没有任何关系的我,多多照顾他们家儿 子。」 「帮一下忙也好啊,阿宏跟别人多少有点往来会比较好。」 「你身为妹妹还说得这么了不起。」 「嗯,户籍上我虽然是妹妹,可是双胞胎没有所谓的哥哥或妹妹之分啊。」 「你们是双胞胎吗?」 透从洗手台回来,露出一脸感觉趣的表情加入对话。 「是啊。看起来不太像吧?」 透像是监定物品一样,来回看着宏一和文乃。 「是俊男美女这点很像。」 「哎呀,年轻归年轻,嘴巴倒是很甜嘛。」 文乃边笑边戳了戳透的胸膛,透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 「戒指很漂亮呢。」 文乃的脸立刻亮了起来。 「我喜欢你。身为男孩子,眼光倒是很不错,真令我高兴。碎钻又被称为钻石的碎片,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石头。不过我 真的很喜欢这个戒指呢,谢谢你的称赞。」 「没什么。」 「哎,你对珠宝有兴趣吗?啊,虽然男孩子应该是不会戴这种东西啦,不过女朋友应该会要求你买吧?现在也有推出价 格上能让高中生买下手的商品哦。」 文乃从包包里拿出名片,递给透。 「KUDOU珠宝,吉祥寺店店长,森住文乃。」 透一脸认真,念出名片上的字。 「文乃小姐是店长吗?真厉害。」 「因为店里的主要客群都是年轻人,所以才会派年轻人当店长。但从高中生的眼光来看,二十六岁已经不年轻了吧。」 「没这回事,而且文乃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啊。」 「谢谢。可是被人说看起来很年轻,就是我已经上年纪的证据啰。应该不会有人对国中生还是高中生说『你看起来很年 轻』,对吧?我已经变成阿姨了。」 文乃笑着,身体往透的方向靠过去。 「哎,如果将来要帮女朋友挑礼物的话,请一定要到我的店里哦。我可以看在你认识阿宏的分上,给你员工价的优惠。 」 「谢谢。」 又不是已经得到折扣,透却微笑着道谢。 「也可以分期付款哦,每个月只要付三千圆左右。虽然未成年人需要监护人盖章同意,不过三千圆这种金额就像是零用 钱一样,应该可以轻松拿出来吧?」 「我不是说过,别在我的地盘做这种恶劣的推销吗?」 宏一从透的手里抢过名片。 「只是给张名片而已,有什么关系。况且,这才不像阿宏说的那么恶劣咧。」 「不就是搞恶劣推销手法的三流店吗?」 「所谓的恶劣,应该是把便宜的假货说成高级级品,再抬高价钱强迫推销出去吧。我们家才不会用那种推销手段,我们 家是便宜卖便宜货的三流店!」 文乃风趣的反驳让透笑了出来。 「……真是败给你了。」 宏一叹一口气,把名片还给透。 「吃晚餐了吗?」 「啊……还没。」 「我也还没有!」 文乃像小孩子一样举起手。她仰望着宏一,露出理直气壮的微笑。 「你又没说只请透,叫我回家。」 「……想吃的话,就来帮我加热食物。」 「咦?我才不要,会弄脏衣服。」 「……别用那么蠢的方式说话。」 「啊,那我来帮忙吧。」 透轻轻站起身,脱掉上衣。 虽然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忙遗挺难能可贵的,但是无知愚昧的少年只会造成妨碍,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宏一把炖肉加热,用鸡蛋和冷冻炒饭制作蛋包饭。 「好厉害哦,就像西餐厅做的蛋包饭一样。」 「没错,真亏阿宏可以做得这么漂亮。阿宏的手真的很灵巧呢。」 看着莫名感慨不已的两人,宏一不禁觉得很不爽,心想为何自己得讨这两个家伙的欢心不可? 「这个也超好吃的。」 「很好吃吧。那是我妈妈做的。她赚钱的方式是当料理老师,厨艺可是货直债实的好。」 「是伯母在维持家计吗?」 「是啊,我爸在半年前去世了。」 「这样啊。」 不谙世事的少年一副不晓得该接什么话的样子,露出一脸平静的表情喝着汤。 「对啊。偏偏阿宏却连扫墓都不肯去,这种儿子真的会遭天谴。」 透吃惊地看着宏一。宏一沉默不语,什么话都没说。 大概认为这不是应该说出口的话题,透没有继续深究。 「哎,你会不会觉得口渴啊?」 「嗯,有一点。很想喝点啤酒之类的。」 「我这里没有让小鬼喝的啤酒。」 宏一简短地驳回,文乃开玩笑地说道: 「别说得那么夸张嘛。你就老实说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半滴酒精饮料。」 「森住医生不会喝酒吗,」透很高兴地说着:「感觉还真是意外。没想到医生也有弱点呢,哼哼。」 「小透有弱点吗?」 「这家伙一看到蟑螂就又哭又叫。」 「请别乱说。我虽然是有大叫,可是我没有哭哦!」 透噘嘴反驳,重新看向文乃。 「文乃小姐的弱点是什么?」 「嗯……有很多啊。像是不喜欢去水族馆啦,也不喜欢香菇内侧的皱褶。」 「啊,那个我也不喜欢。还有,看到像青椒种子那样一团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很恶心呢?」 「会啊会啊,看到蚂蚁的队伍也觉得不舒服。」 「没错没错。」 宏一放任聊起无关紧要话题的两人不管,往沙发移动,点燃骆驼牌香烟。 平常只会听见时钟秒针滴答响的安静房问里,回荡着文乃和透开朗的笑声。 虽然宏一觉得这些家伙实在很吵,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啰嗦地和自己攀谈,这种程度的吵杂倒也不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吃完饭后,透用有点笨拙的动作在流理台清洗碗盘。 「放着就可以了。」 「不,这点小事我还会做。」 「如果你想道谢,那就麻烦你什么都不要做,快点去洗澡睡觉吧。你也趁时间还不算太晚之前,赶快回家。」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也不亲切耶。小透,下次我们别管这个扭捏的男人,两人一起去约会吧。」 透不好意思地微笑,乖乖地进入浴室。 「那孩子真可爱,个性开朗又没烦恼。」 「感觉就是被双亲捧在手心里疼惜不已,典型不谙世事的孩子吧。」 「也就是和我们完全相反呢。」 文乃一边穿起大衣,一边开玩笑似地笑说。 「妈妈还好吗?」 「很好很好。在杂志上连载的料理专栏,好像已经集结成册了。」 「喔。」 「真的很厉害耶。我到了那种年纪,还能像那样子发出光芒吗?」 「你有跟妈妈讲过爸爸的事吗?」 「没有,我没说。妈妈现在过得很充实,所以我认为,别让她知道那些事情会比较好。」 「……那也别告诉我啊。」 「因为要我一个人一直憋在心里不说,负担实在太重了。」 文乃这时像是想起什么,手伸进包包里。 「这是深雪阿姨给我的,爸爸好像一直带着的样子。」 从父亲的外遇私奔对象手中拿到的是一张照片。就像浸泡过红茶一样,照片褪色了而且有着细细的皱褶。照片中,以有 钟楼的西式楼房为背景(那大概是旅馆),年幼的宏一和文乃坐在父亲两侧笑着。从青翠草地上的清晰影子推测,时间 应该是盛夏,但宏一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的照片。 「真像是没价值的肥皂剧。」 「唉,我也觉得有点吃惊。如果爸爸那么珍惜这张照片,就应该好好珍惜家人吧。不过,我也觉得爸爸好像有点可怜。 」 「不需要同情他吧?你明明差点被他杀了。」 「那是因为他喝醉,并不是当真的。」 但就算是喝醉了,宏一也无法原谅父亲居然掐住自己孩子的脖子。 父亲经营一家生产针织品的小公司,工作不顺利后就开始迁怒施暴。在宏一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忧郁地哀叹叹气,不然 就是喝醉酒后发酒疯。真亏妈妈受得了那样子的父亲,他相当佩服母亲的忍耐力。 那一天,从公司回来的父亲醉得很厉害,心情相当不好,想把在客厅里写功课的宏一和文乃赶回房间。 『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然后,父亲突然抓住文乃的手,粗鲁地拉着她。 『以前人家就说男女双胞胎是畜生腹(注3),会带来不好的事情。我会这么不顺,也是因为你们带衰的关系吧!』 父亲说完不讲理的话,掐住文乃的脖子。宏一咬住他的手,阻止父亲的行动,却被掴了一巴掌,头撞到桌角而受伤,现 在伤痕遗留着。 宏一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跟年轻母亲十岁的女性工作员,不晓得消失去哪里,之后了无音讯。对一家子而言,父亲的存 在已成为过去。所以就算宏一知道,和父亲私奔的对象通知文乃关于父亲已经过世的消息,宏一内心也没什么感觉。 虽然宏一和文乃确实都度过很悲惨的儿童时期,但这种程度只能说是很普通的不幸而已。当他们小学六年级时,班上有 六名同学都是来自单亲家庭。双亲离婚并不是什么稀有的事,而且被卷进双亲的争执,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不幸。 现在,宏一已经没有厌恶或憎恨父亲这种作戏似的感觉。 注3:过去认为龙凤胎是殉肯男女的投胎转世,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又另指女性一次生两个孩子以上。是辱骂该女性或者 多产女性的词汇。 他靠奖学金和打工,顺利地念到大学毕业,现在也能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他是待在寄养家庭里的时候,才能判断 出双亲的本性,甚至是自己的本性。现在他评价自己时,在意的是「自己是谁」而非「双亲是谁」。 父亲的存在带给宏一的唯一影响,应该就是让他把那种男人当成极端负面的教材,警惕自己别变成那种男人吧。 虽然每天令人厌烦的事情像山一样多,但是,他在牙医师这份踏实的工作上拥有相当的自尊心。他有信心,自己会走上 和父亲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是,我到现在这个年纪就有点明白了。我想,爸爸在做了那种事情之后,是不是比被那样对待的我们还痛苦呢?」 「如果你有空去怜悯死掉的家伙,倒不如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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