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眸,过去曾经看着精灵们。一同玩耍嬉戏。 但是而今,却演变成只要提起精灵,就会被他推落河中的地步。 但丁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是为了但丁着想,才将他送去凡戴克家当养子。母亲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丁被领养的半年后,阿尔文的母亲病逝。再相隔三年之后,父亲在战争中去世。年方十二的阿尔文,因身为当家过于 年幼,一点也没有心力顾及去当养子的表弟的下落。 现在回想起来,不应该那样做。 由于但丁是按照父亲的意思过去当养子的,父亲亡故之后,阿尔文理当负起责任关心他日后的情况。应该要制造机会前 往凡戴克一趟,与但丁见面。 年仅七岁便陷入必须在陌生的土地上生活的境况,但丁会有多么害怕呢。 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被赶出贝涅波廉特的。宴会时所说的话很可能并非玩笑。倘若果真如此,现在的但丁会有些冷漠 ,不敞开心胸也是情有可原。单纯因为再会而欣喜的自己,实在是有欠思虑。 ——如果讨厌,也可以说出来喔? 那时九岁的阿尔文,握住但丁小小的手询问。 ——由我替你,向父亲大人说。如果但丁想要留在这里,大可不必勉强自己过去凡戴克大人的城堡喔。 当时,但丁怎么回答呢? 时隔过久,已经无法清楚回想起来了。他应该没有说「我不想去」才是。阿尔文不记得曾与父亲直接谈判。 还记得的是,但丁没有回头。 临别之日,与随从一同骑在马背上的但丁,无论阿尔文呼喊多少声都没有回过头。 彷佛被回忆所牵引般地踱步期间,竟来到分配给但丁士兵们的房间附近。人们的说话声传来。 「待起来格外舒适呐。」 音调稍微尖锐,听起来很清晰的是修的声音。 「仆役们每个人都很机伶,村民们也很亲切。面包软绵绵的,葡萄酒也是不可多得。肉类要说好吃也确实如此,而且鱼 类也很新鲜。」 「对啊对啊。」某个人应声附和。 「如果[文本错,原为如过]是在这里,到了四旬斋,应该也不会只有腌渍鲱鱼可以吃吧。」 「我可是不太会应付那位唠叨的总管啊。」 「我,被祭司抓到,被迫听了简直永远不会结束的漫长布道啊……」 「但是,艾娃大人很可爱呐。」 「没错没错。虽然很顽皮。」 「那有什么关系。前一阵子因为小鸟从巢里掉下来,她还亲自爬到树上去哩。动作还满轻快的,但是底下的总管可就一 副快要昏倒的表情了。」 笑声响起。 听起来士兵们似乎十分喜爱贝涅波廉特。对阿尔文而言,这是相当高兴的事。心想一定要加入他们的谈话,于是朝他们 的房间迈进。 「但是啊。太过悠闲,都快要忘记作战的方法了。」 「喂,让但丁大人听见的话可是会被揍飞喔。」 「光是在做这种事,被发现了也会被揍飞吧……好耶,中了!我不客气啦!」 「啊——」叹息声传来。他们八成正在热中[热衷(以下同)]于掷骰子赌博。 「让我想起乡下啊,我的故乡原本也是像这般悠闲的村庄。因为在南方,所以食物的问题也不严重。但是,换了一代领 主之后战争就变多了……就连不是士兵的农民,都死伤惨重。」 「我那里也是,差不了多少。」 「没办法啊,毕竟是这种时代。这里也总有一天……」 「呦。」阿尔文从半开的门扉缝隙将脑袋探入。 房间中包含修在内的五名士兵围绕在桌边,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全身僵硬。 他们各自拿着酒杯,骰子与零钱散乱在桌上。 「伯、伯爵大人。」修慌慌张张地起立。 「啊啊,你请坐。虽然我想要稍微跟你们聊个天……打扰了吗?」 「不,那个,怎么会打扰!喂,椅子。」 貌似才十几岁,当中最年轻的士兵连忙将最高级的椅子搬过来。阿尔文坐在那张椅子上,有点儿尴尬地环视一行人。 「那么,是谁赢了呢?」 一面微笑着如此问道后,修换上带着几分安心的表情,搔搔头说道:「这个嘛,只是稍微赌个一把。」 「大家不相上下呐。因为没有人赌得那么大所以……那个啊,伯爵大人,这件事对但丁大人……」 「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说的。」 全体人似乎暂且松了一口气。士兵们喜欢赌博这件事四处皆然,但是依照地区不同有时候会严格禁止,在贝涅波廉特中 也会引起祭司关切。 「但丁禁止赌博吗?」 「是。据说是由于会成为士兵之间相互仇恨的原因。」 修将散落的骰子收进皮制的小袋子里,零钱也立刻被整理好。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啊。」 「当然是。托大人的福,我们的小队在战场上也从来没有尝过败绩。」 和阿尔文交谈的人只有修一个,其余四个人全都沉默不语。虽然想要从他们那儿听说但丁的各种事迹,但是看样子在那 之前还有问题得先解决。他们直至方才为止的快乐模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桑尼,是吗?」 「咦?啊,是!」 最为年轻的士兵由于突然被唤到名字而吓了一跳。 「你是哪里人?」 「托雷莫……」 「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桑尼默默地思考了半晌,接着回答:「乡下的贫穷村落。」 「跟这里不同,而且也无法收成良好的小麦。但是,只有西沉在山间的夕阳十分美丽……」 「啊啊,所以你的名字才叫做桑尼(SUNNY)吗?你是在眺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红落日之下成长的吧?雷蒙德,你呢?」 肤色微黑的士兵答道:「我吗?」视线游移不定。 「我是托雷莫再稍微南行一点的村子,但那里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无聊地方。」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至少,有你的家人或朋友。」 「话是没错啦……」 「还有回忆,那是年幼的雷蒙德嬉戏的故乡。有河流吧?不曾做一个水车来玩吗?」 「……那个,伯爵大人。莫非您将我们的名字全部都记住了?」 被雷蒙德如此一问,他回答:「嗯,差不多。」 「因为没有经过正式介绍,所以大概还有几位不认识的人吧。」 五名士兵,一脸不可思议似地面面相觑。 「但是,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要记住呢?」 被修质问道,阿尔文歪着头。 「但丁也做出类似的反应呢……记住名字需要理由吗?」 「这个嘛,起码知道我的名字会比较方便,但其余的家伙应没有必要吧?」 「有必要喔,像这般对话的时候就有必要。而且,我也想知道。」 「想知道?」 桑尼低声问道,阿尔文点头。 「对。知道名字,然后叫唤名字。桑尼、雷蒙德、乔舒亚、修……只有你的我不知道。」 坐在最里头,下巴上留着胡子的士兵回答道:「马特。」阿尔文一边微笑,一边说出:「马特。」马特的表情本身虽然 没有变化,却不知为何脸颊稍稍泛红。 「——真是败给你了。伯爵大人,我老是被你吓一跳啊。」 为阿尔文斟了一杯啤酒,修一面伤脑筋般地说道。 「什么意思?」 「因为你让我们这里头最不和善、又严肃的马特都露出了那副表情啊……伯爵大人一定是在受到众人疼爱之下长大的吧 ?」 阿尔文说道:「正是如此。」直率地肯定。 「父亲和母亲,都相当疼爱我。尽管很遗憾他们英年早逝——不过既然是蒙主宠召,那也没有办法。」 「听说但丁大人还在这儿的时候,双方都仍然健在啊。」 「是啊。但丁被凡戴克家领养后,约莫半年家母便亡故了。在那三年之后父亲也在保卫王都的战争中——据说他只身冲 进敌阵就此一去不回,最后连遗体都无法见着。」 「是光荣牺牲呢。」 简直就像在说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一般,桑尼说道。阿尔文露出表情微妙的笑容,雷蒙德也深深点头接着说:「身为 骑士这真是英勇的死法。」 「当真是这样吗?」阿尔文扫视五人,提问道。 「那个时候,周围的人大家都是这么说。我也努力想要如此认为。父亲是光荣牺牲,而我也认为那是一种骄傲——然而 说实话,我不希望他死去。」 「那当然,能够平安生还是最棒的……」修一脸困惑的表情。 「原本,战争就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断言后,除了阿尔文之外,其他全部的人都瞪大了双眼。 「只要与国王的契约还存在,一旦接获命令我也会参战,但是我尽可能希望可以避免战斗。」 「您、您在说什么啊?身为骑士者竟然逃避战斗……」 「我也被但丁说过同样的话喔。那么奇怪吗?修,你喜欢打仗吗?」 「败仗自然是敬谢不敏,但是获胜后吼出呐喊声的感觉最棒了。」 「嗯……就算获胜我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桑尼探身问道。「因为我不是贵族,所以光是要成为见习骑士就已经费尽心力了。但是若有朝一日成为 骑士,就能让家人过着稍微好一些的生活。既能够助但丁大人一臂之力,也可以守护故乡。说什么讨厌战争,那种胆小 鬼才会说的……唔咕……」 一旁的雷蒙德蹙起了眉,将桑尼的嘴巴捂住。 阿尔文苦笑,用啤酒润喉之后看着桑尼说道:「说的也是。」 「为了家人而成为骑士者不少。为了家人而远赴战场的人更是为数众多……然而,我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觉得这种心 情,敌人一定也相同吧。」 「不,但是……」 修虽然话说到半途,之后却只是用力搔着头不发一语。其他的人似乎也正在思索着该说什么,但是没有人开口。 「没有任何孩子不是由母亲所生。每个人都有父母。拥有家人,想要保护他们。因为我是在贝涅波廉特出生的,所以想 要守护这片土地。然而,倘若我出生在其他土地上,一定会为了保卫那里而奋战吧。」 大家都是相同的——阿尔文静静地陈述。 不经意地望向放置在桌子上的手甲后,发现制造啤酒时所必须的大麦精灵正轻轻地坐在上头,听着谈话。 「想要守护重要东西的心情是没有差别的。每当为了要守护某个人而挥舞刀剑时,就会杀死另一个原本想要守护谁的人 。我觉得那种事很痛苦。即使被叫做胆小鬼,还是觉得很痛苦——」 「你给我节制一点!」 彷佛要打断阿尔文的话,凌厉的声音响起。 同时间由敞开的门扉后现身的人是但丁。 他以一副极为不愉快的表情伫立,目光朝下正看着阿尔文与士兵们。士兵们弹也似地起立,行礼。大麦的精灵当然即刻 消失了。 「嗯——啊——欢迎回来,但丁大人。」 有如抱持着被斥责的觉悟似地,修较其他士兵们慢了一拍站起。 「修,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和阿尔文一同和乐融融地喝啤酒?」 「您问为什么……因为大人说想要和我们聊天。」 双手环胸的但丁带着讽刺的笑容,直勾勾地瞪着状似尴尬地回答的修。 「原来如此。意思是指和伯爵大人一起,讨论战争是多么悲惨的事吗?」 「那是误会啊。我们只是聆听而已……」 「你们的事我待会儿再问——阿尔文,你好大的胆子。」 「嗯?什么?」 一个人端坐着,阿尔文仰望但丁沉稳地问道。即使他的双眸缠绕着冰冷的轻蔑之色,却也逐渐习惯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 看了。 「我以为用冷水冲过之后你的脑袋会变得正常一点,看来似乎是白费工夫了。你说每个人都有家人?如果被你用无聊的 感情论调,打压我士兵的士气可就伤脑筋了。」 面对嫌恶的口气,阿尔文也说了声:「我没有那个意思。」用笑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 「但是,想要珍惜家人的心情是很自然的事吧?」 但丁一阵冷笑,睥睨着阿尔文,毫无顾忌地迈步走近。不顾椅子,重重地坐上桌子,用跋扈的态度跷起一双长腿。木制 的桌子承受了但丁的体重,嘎吱作响。 「真是亏你可以抱着那种软弱的念头,从战场上回来啊。」 拎起一个桌上的酒杯,但丁愠怒地一口气喝下啤酒。 「你好像相当好运。在浑身是血的尸体四处遍布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连敌方的家人都考虑进去。」 「在战场上我也是很拚命的。不攻击的话就会被杀啊。」 「既然你知道,就别净说些漂亮话。」 年幼的表弟,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虽然没有打算和这个男人争辩,但由于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阿尔文继续道。「的确 ,战争不是什么漂亮事。要人在生死交关的时候冷静下来也是强人所难吧。所以,我才说尽可能不想去打仗啊。在不希 望相互厮杀的这种理所当然的理性作用之下,远离战场才是上策。」 「上策?那是胆小鬼的错觉吧。你难道没有为国王建立功绩的气概吗?」 「对,没有。」毫无气魄,轻易地表示否定。 「因为,还有许多比国王更加重要的东西吧?」 但丁彷佛惊讶过头般,「哈」地短短嘲笑一声。 「——那么我这么问吧。假设邻国的托里尼堤亚攻打过来时该怎么办?贝涅波廉特与托里尼堤亚相距并不遥远。是很有 可能的情况。就算是厌恶战争的你,也不得不作战吧?」 「托里尼堤亚和托波罗伊,缔结了不可侵略条约喔。」 只要越过贝涅波廉特的森林东南方,驱马奔驰半天之后就是与托里尼堤亚交界的国境。 托里尼堤亚虽然是一个小国,却是坐拥优良矿山的富饶之地。买卖也很繁盛,阿尔文也曾经谒见过托里尼堤亚的国王, 亦会定期派遣使者过去。若论关系,应当可称得上良好。 「确实存在不可侵略条约,但是条约这种东西很少长期持续的——托里尼堤亚的矿山很吸引人。应该有不少人想要占领 它将之收为囊中物吧。」 「我认为没有必要不惜在战场上流血,也要得到矿山。」 「喂,你们听见了吗?伯爵大人,竟然胆小到这种地步!」 随着嘲笑,但丁跳下桌子,朝士兵们喊道。士兵们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困惑地呆呆站立着。 「这样也能称为骑士才教人吃惊啊。虽然不知道是谁册封你的,真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么害怕战争吗?害怕死亡 吗?」 「当然害怕。」凝视着但丁,阿尔文明白地断言道。 尽管被他投以极为不愉快的目光,却没有逃避那道视线。 「不畏惧死亡的人当真存在吗?」 阿尔文望着但丁,以及全体士兵们讲述道。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死亡,也害怕自己士兵的死亡。要向这个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事物,和珍惜的人们告别实在令人 悲伤。许多骑士们声称不畏死亡,那是否只不过是在对自己说谎呢?是否只是自我说服,不去正视死亡呢?……但丁。 」 起身,伫立在带着一脸嫌恶的表弟正前方。 「就算是你,在令堂大人去世的时候,应该也很悲伤。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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