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大概很快明白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牧阿苏了。 再也没有了…… “何御史。”泰临唤声由于灾情满脸神慌的下官,“北方灾情很严重?” “回二王爷,那里各地开始闹饥荒,甚至为抢米粮掀发暴动也时有发生,若不及时抑制,输送所需赈灾物品,后果会很 严峻。”何御史说着又朝旭唯离去的方向紧瞅,貌似期盼皇上可以折返回殿,和他们商议以后。 “何御史,边关来报悲大过喜,连牧将军都昏厥不醒,皇上他精神欠佳也是常理。这样吧,”泰临想了想,“你们待会 就去开仓取粮,皇上那边我自想办法,如果非要怪罪我会一力承担。” “这……这可好?”御史瞪大眼,搞不清能否同意他的建议,可继续拖沓对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民众有害无利。 “别犹豫了,我说过我会承担,你等快去着手办吧!”泰临义正言辞,让对方尽可能安心。 “是!二王爷,下官领命!”得到保障的御史似乎大大松了口气,皇上怪罪毕竟有王爷顶着,他无须担忧太多。 其余人眼看泰临愿意出头,贤臣们对他的敬意自然显露于表,而剩下的大员则轻歪嘴巴暗地嘲讽这个向来不得势的貌拙 少年趁机冲锋陷阵的憨傻举止。 泰临很清楚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毫不在乎,他没本事管外人怎么品评,只希望受苦中的百姓平民快点度过难关!而这 时的泰临并不清楚站在身后的左相正以意欲叵测的目光打量着他…… 自此起过去好几天旭唯都没上朝露面。 没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只不过一位君王这般失仪胡整的处事态度彻彻底底的让对他还抱揣希望的人们怨念愤慨! 每天避不见人的新皇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知别人的心绪,整日就在书房和正阁间回来走动,难以分辨人生目标和轨迹。 这夜寒凉,他屏退侍奴独自坐在正阁前院中的石凳上,对月自饮。 心里烦得厉害,接连数日睁眼闭眼间全都是牧阿苏的虚渺影像,无论气恼的、嚣张的、潇洒不羁的以及不带任何杂质的 温柔微笑……所有的所有,竟深深地植根进旭唯的心房,任凭怎样去淡忘亦于事无补! 旭唯痛苦地捂住头颅,不停蠕磨的双唇直接透射出最真实的隐情:为什么会难受?好难受!胸口仿若被什么揪紧,痛得 他呼吸也成为种奢侈! 原本以为牧阿苏不过他生命中一名过客,出征赴死也只是意外一场,为何此时满腔悲痛如同天地俱裂?不懂。他实在不 懂啊!啊……对了,他的儿子还没平安回宫,可能其中的不安焦躁有极大一部分是由于他们! 他微微抬起阴郁积结的面容,垂下光采涣散的琥珀色眼瞳看向桌上的酒樽,恍恍惚惚间杯中水面慢慢显现出一张熟悉的 轮廓—— 阿苏。 旭唯呆呆地低喃这个名讳,盯瞧水面一会儿伸出手指划动起杯里的酒液,奇异的是杯中人相并未被拨散,保持着整形, 像似真在温顺地让旭唯抚摸脸颊般! 眼角弯下展露笑意,心智迷蒙的他渐渐想愈发接近牧阿苏,转瞬间将酒杯拿起近到眼前,只注意那阳光帅气棱角有致喜 欢痞笑的脸孔…… “皇上。”轻细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新皇,伴随一声甜美的称呼搅醒了他的迷糊。 牧昭罗身着白色纱衣披散开长发,站在月夜下非常梦幻飘渺幽异。纯美秀丽的容颜配合淡淡的笑,缓步走来坐在旭唯对 面凳子上:“臣妾听人说皇上最近没上朝,很担心呢!皇上若不舒服应早宣太医来把脉诊治,别一拖再拖弄垮龙体。” “……不会。”没料这时候会被她在乎的旭唯突然觉得感动之情涌动。极力振作先前的低迷状态,试图改变行素的高傲 ,浅声道:“皇后怎么不睡?你身体弱要注意休养。对了……”抿抿薄唇,他犹豫片刻,“前几天军营传来消息,牧阿 苏他……我没及时告诉你但你也该听说了吧?” “嗯。臣妾听说了。”淡淡伤怀在她脸上蔓延,“姐姐他为了前凉为了皇上作出牺牲,完美的达成身为一个将士的天命 。” “是吧。”语尾很轻,轻到很快湮灭在空气流动中,旭唯顿时消失了面对牧昭罗的勇气。 “皇上,你知道吗?”牧昭罗仰望夜空,发丝被晚风吹拂得凌乱四散,“姐姐他除开梦想,最喜欢在月亮繁星的夜间观 赏天际,他说他喜欢那种广阔无垠的视界,可以令人忘却烦恼,即使难过也能寻回快乐……这些你知道吗?” 微微埋头的旭唯看不见牧昭罗的模样:“……我知道,他经常坐在树上看月亮。”记忆中隐约浮显第一次在温泉和牧阿 苏的亲密关系,那时牧阿苏正坐在树干上抬首望月。 “这个习惯仿佛像姐姐与生俱来的。我从小好动,但只要挨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夜空就会逐渐安静。”她顿了顿,“不 知是夜晚的原因还是姐姐本身有魔力,他让我心安不已。爹不在的日子,是他辛苦照料我和小池,比起爹我更爱姐姐。 他代爹照顾我们,不光是姐姐也像哥哥……像我从未谋面的娘亲……他很重要,但他却死了……堕下深崖,或许我能幻 想他被谁救了……”两行晶莹的清泪随着两颊徐徐流淌,呜咽的哽声引来旭唯的关心—— “人死不能复生,皇后的悲伤……我理解。”对牧昭罗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时,旭唯内心没表面来得轻松,相反更加辛苦 。 “皇上真的能理解?”神游幼年的牧昭罗眉宇皱拢,似乎完全不信他的言辞,“皇上你可晓得姐姐为你付出多少心血? 他为你倾尽了所有!然而你利用他身上的弊端隐私一次次羞辱谩骂,你倒是尽兴满足,但你可曾知道每次你说出那些话 时他的心都在汨汨滴血!甚至绝望……我简直无法想象绝望会出现在他脸上!” 旭唯被渐渐嘶呐的女声尖利指责所犯下的过错,他没有恼怒还牵引出内心深藏的惭愧及歉疚。无法开口反驳,逐渐热烫 起来的眼眶蓄注汪亮的水分。 “呵呵……哈哈哈哈……”庭院中响起牧昭罗惨淡的疯狂大笑,她歪歪脖子,神智已不能维持正常,“皇上,臣妾有件 事必须跟你禀告:你的皇儿在回宫的路上掉下悬崖,一命呜呼了。” 什么?!旭唯霎时瞪圆眼睛,“你……你在哪听来的?” “臣妾当然有臣妾的方式,你要信我没撒谎。据称他们和姐姐竟还是同天坠崖,算不算有母子缘分呢?那两个孩子很爱 姐姐啊!亲昵的喊他母妃,呵呵,真可爱!其实我好喜欢他们,如今死了,我觉得好可惜,好可惜……”牧昭罗抚过搭 在前胸的头发,“难道皇上命中注定无子嗣吗?臣妾当初故意喝打胎药流掉我们的宝宝,现在两个孩子又没了……皇上 ,你认不认为你前世坏事做尽,所以今生非要遭报应啊?” “……你说腹中孩儿是你亲手弄掉的?”神经快近乎麻木的旭唯突闻牧昭罗的话惊怒得再也不能控制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搜集以往记忆的碎片,忽然想到:“你恨我?你恨我对不对!因为我拆散了你和那个男的,所以 你恨我?” 牧昭罗笑笑不置可否。 “既然恨我,当初你为何舍身保护我?”出于她抛开生命保护自己的撼动,旭唯对她一直抱有深切感激,就算表面上未 显露,却从不曾忘记! “如果不出此一招上演苦肉计,我怎么翻身?臣妾可不想被送入冷宫。至于救你,我好歹出生将门,不会武功也知要害 部位,那刺客伤我时我特意避开了致命处。痛是痛些,死不了人。” 呵呵……近观旭唯因这席话脸色阵青阵白,牧昭罗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挪站起身,从石桌彼端弯腰靠向旭唯,白 皙的纤纤长指温柔擦拭刚自男人眼里滚落的泪液,继而放入檀口中浅尝,如梦似幻的陶醉让她看上去恐怖得厉害——“ 咸的?皇上流眼泪呢?很神奇哦。莫非你在为被我杀死的宝宝伤心?好奇怪,呵呵,你也会伤心!皇上在我心里可是永 远只在乎自己不为任何东西动情的人,你怎么可以毁坏臣妾心目中的形象。” 紧紧咬着牙骨,旭唯瞪向逐渐朝癫狂发展的妇人,悲愤难平息。如果可以,他必定马上命人把她拖下打进天牢去陪她青 梅竹马的小池!但他不能,说不上理由,只明白此女是牧阿苏的妹妹,他不可以再做出让死者无法瞑目的事。 “皇上假如真爱孩子,那臣妾应该再跟你讲一件事!”双手捧住他清俊斯文的脸庞—— “姐姐怀孕了。” ——!!旭唯震惊。半响抖不出一个字。 “他怀了你的孩子,算算该六个月了。其实臣妾有点没想通,皇上时常临幸姐姐,怎就没发觉隐晦呢?即使骗你肚子长 胖,你也全盘接受,真的蠢得够。” “他真的怀孕了?”先无视牧昭罗的反常和犀利讽刺,旭唯反手握住对方双手,急切询问。 “是啊!”牧昭罗甜甜一笑,“他没告诉你,因为他丁点都不愿意让你知道。还记得你有回手被他扳骨折吗?他不舍得 伤害你,但你竟推他撞到肚子,鲜血都染红了裤子!那肚里有你的种,你居然能这么狠心,实在叫人佩服。” 手骨折?撞到肚子?也就是说……旭唯默默淌泪的眼睛惊愕投视到下方,回想起当初的一切,不自主地颤抖起全身:孩 子!牧阿苏肚子里有他的孩子!那个怪物的身上有他的骨肉! 怪物都有孩子了……他猛地惊醒牧阿苏给他说的“既然你已经否认这个可能就该坚持信念”以及对方强拉自己手覆上那 凸翘的肚皮,感觉其中有种无名跳动的同时耳畔闻“这是最后一次!”……原来……原来…… 旭唯忍不住越来越哀恸的心,哽咽声顿时响起…… 看着新皇痛苦哭泣牧昭罗有些满意地放开捧住他脑袋的双手,原来这个男人依旧会为姐姐哭啊! “皇上,臣妾以前有两个心愿,一个是希望姐姐离开你,带着孩子远离尘嚣开开心心地生活。” 旭唯不知她这句有什么意图,哀伤奔涌的他已然无能顾忌太多了。 “第二个建立在第一个实现后的,”牧昭罗不管他的反应自顾自继续道,“如今第一个无法实现,其他亦没必要了。你 知道吗?我不爱你,我从小就只喜欢小池,做梦都想嫁给小池;可为了姐姐的爱情得以实现,我自愿当成陪嫁品。奈何 你是个不知珍惜何物的人,后宫女人有觊觎你权势的也有真心实意爱你的,你不懂分辨不去在乎,最终你连姐姐这样全 心为你的人都失去时,你可否有过一丝后悔呢?” “……” “我虽然不爱你,可我很爱我跟你的宝宝。亲手害死他是我的罪孽,甚至死后进入阿鼻炼狱也无法偿还的亏欠。听僧人 说,没出生就夭折腹中的死胎会幻化成水灵子,他们有些会留恋人间作恶,有些则永生待驻在阴寒地狱。是我害他无法 降世,所以臣妾要去找宝宝了,陪着他让他不再孤单。” 疯言疯语不断的同时,距离正阁不远的西苑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叫嚎——失火了!快救火啊! 被声音惊骇,旭唯方才注意到那方火光冲天。由于夜深大家全就寝的原因,燃烧很久后才被发现。 “是你!”旭唯恐惧地盯着牧昭罗。 “重要吗?”她轻轻闭上眼睛,“现在有好多孩子在跟我说话呢!他们叫我赶快去陪他们。呵呵呵……我也很受娃娃们 喜爱啊!哈哈哈哈……”转过身,慢摇身躯缓步走远,飘逸的长发和洁白的睡衫让她形似幽魂。慢行中,迈向业火西苑 的方向…… 旭唯或许明白了她的意图却没有阻止她的行为,感情逐渐流逝枯竭的自己麻木空白了神经,剩余空窍的躯壳…… 第七十九章:幸福 一方夜,源于红光冲天的映衬昭显如业火灼烧的炼狱。 夏夜里微风吹起,从烈焰燃烧的西苑上空卷拂来浪浪热气,扑腾在旭唯身上;旭唯呆滞神情望着这骇人心悸的一幕,静 默流泪的琥珀之眼是空洞无亮的装饰。 人的呼喊、仓惶厚重的脚步声、水泼溅进燃火时特有的呲灭音……太多的外界因素涌入旭唯耳里,他不为所动。垂低头 ,他继续盯着身前摆放的酒杯,希翼某个熟悉的轮廓能如方才般再呈显一次。等了很久,奇迹并未发生,杯中酒液只倒 映着天庐高悬的那轮圆月。 啊?旭唯想起了什么。颤巍巍的伸手进内衣拿出了一页折好的纸:牧阿苏写给他的信。他缓缓展开,默然看着上方写的 内容……须臾,灰蒙盖上眼眸表面,他继而站起身来,随之,一滴眼泪破势坠落融进了杯中,溅起轻微的波漾…… 不经意掉落的信纸已勾不起旭唯的注意,映衬着他离开的身影信上的字迹若隐若现—— 我走了,有缘见。 ****** 旭唯举步前行却不知归所在何处,尽量用旷荡的大脑考虑,无奈总想不到确切的实地。 ——对了。良久,他终于想到或许该去找找尊者,除了尊者绝没第二个人能够指引他了!尊者通晓世事,旭唯感觉一定 可以在他那得到答案。 途中不少巡逻侍卫瞧见恍惚晃步的新皇目光游离神情阴晦,聪明人都知道别在这时候去烦扰他。纷纷给目空无物的旭唯 行过礼,很快撒步相对他走远,做好本职的守卫。 旭唯完全不清楚连路遇见些什么人,木然地迈动步子只管还要前进多久才能去他想去的地方,直至—— “皇上,夜已深还不就寝吗?”泰临距离旭唯丈遥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 旭唯这时回醒,抬头望向泰临时仍然有些迷茫:“……你怎么在这里?” 中气不足的微弱话语与素来高傲的皇兄丝毫不匹配,泰临抿唇轻笑:“如果说我们兄弟两人亲情相牵不期而遇。你觉得 如何?” “……”头脑早成片灰白的旭唯完全不懂二弟话中意义,听上去挺像谈风说笑。 泰临走近他,一双不大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仰视他脸庞残留的泪痕,新鲜奇异之余也了然于心。貌不出众的少年偏开脑袋 ,深深呼吸,似乎在给什么做好充足准备:“比起‘皇上’我比较喜欢叫你皇兄,那会令你我间的差距不算太远。” “……你叫我皇上或皇兄都无所谓。”旭唯搭耸着眼帘,口中喃喃的声音微细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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