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热情的迎上来问道。 「我来找人。」 宋随风跟着小二来到二楼的最末间包厢，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待，他随口吩咐几句就打发小二，随意在门上敲了两下， 也不等里面人答应就迳自推门走进。 「你怎么来了？」那人一愣。 宋随风微笑，「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在我家门上留下这么丑的记号，孟先生。」那人正是那日茶楼上的说书人。 孟子楚颤了一下，那张老脸上的皱纹也跟着轻微摆动，他干笑道：「这……因为宋兄弟你整整迟了两个时辰，老朽自 然认为你不打算来了。」 「你这不是还在吗？」宋随风耸耸肩，不以为意。 孟子楚捏紧拳头，好半晌才制止自己把手砸向对方的冲动。 「咦，你右边的眉毛好像歪了？」宋随风突然聚精会神的盯着老者，一脸煞有介事。 「什么，怎么可能！」孟子楚慌忙扶上自己的脸，细细的感触面部轮廓。 「哎、嘴巴好像也斜了，鼻子塌了，眼睛凹了……」宋随风面色不动的拿手指画着对方的脸，后者亦跟着他的手移动 ，脸上的慌张更剧，直到察觉到宋随风嘴角边的冷峻不禁，才恍然受骗。 「你这家伙，你这是在污辱我的专业！」孟子楚咬牙道，声音却不复往常的嘶哑粗劣，变得清悦低沉起来，对比他那 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便显得无比怪异，「老子对自己的易容术可自信的很呢。」 「自信？我看不像啊。」宋随风挑眉。 「你、我……」孟子楚双目瞠大，虽然面上隔了一层皮，但宋随风依然可以想像齐下的脸皮必定已经涨得通红，「你 可是连大姊都公认的老狐狸，我怎么可能分辨出你话里是真是假。」 「说得对，那我说得每句一话你可都别信啊。」宋随风还是笑，笑得后者毛骨悚然。 18. 还没平复打心底生出的寒意，外头就响起敲门声，孟子楚赶紧恢复捻须吊眉的老态，宋随风应了一声后，门被打开， 小二端着拖盘走进来。 「客官，这是您点的卤牛肉，香酥鸭舌，和两斤竹叶青，请慢用啊。」小二说完就出去了，留下孟子楚一脸不可思议 的看着宋随风。 「你点的？」孟子楚抽着嘴角问。 「有人请客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我还没吃午饭呢。」宋随风道，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 孟子楚睁大双眼先是一脸迷惑，而后恍然大悟，抖着手指指着自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客的？」 「既然是你主动邀我过来，当然是你付帐。」宋随风一脸「这是基本常识啊」的表情理所当然道。 孟子楚神情悲痛，夹起一块牛肉，把他当做某人狠狠咀嚼。 直到喝完一坛酒后两人才进入正题，孟子楚一边风卷云残的扫过桌上的食物，一边还能口齿清晰道：「大姊叫你回去 了，京城那边有些事需要你亲自解决，而且老爷子好像也有事要找你过去帮忙。」 「老爷子……」宋随风眉头微蹙，慢悠悠的继续往杯里倒酒。 孟子楚点点头，神色也凝重起来，「你说……老爷子突然找你，会有什么事？」 宋随风不动声色，「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还有……」 宋随风挑眉，孟子楚缩了一下，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道：「能不能，去帮我看看他？」 虽然没有特地说那个他是谁，但似乎宋随风也明白其人为谁。 闲聊时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霞光从窗棂穿透进来，映得满室通红，好像连席间飘袅的酒气也可以蒸腾，宋随风伸了 个懒腰，用指腹不紧不慢的摩娑着杯口。 孟子楚还在忐忑的时候，就看到对方笑得越发灿烂，被霞光掩映的眸子像是火烧云般，红艳的让人不敢直视，他道： 「喔、这有什么问题，我上次去的时候，他一口一个娘亲，抱着我的腿硬要我做鸡蛋粥，我上上次去的时候，他说姑 娘我看你红鸾星照，近来会有喜事临门，我上上上次去的时候，他说公子你……这真是愉快的回忆，我都快迫不及待 想见到那疯子了。」说道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孟子楚很佩服老友把那疯子两字讲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啊、呵呵，确实是，那个人的娘早就……」孟子楚汗颜。 宋随风叹口气，换了杯子替自己斟上茶水，他轻抿了一口，「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他，为什么又不自己去看看，你究竟 是在怕什么？」 「我……」孟子楚只说了一字便停下了，他站起身子推开窗户，驱散盘踞于包间的暑气，彷佛这样也能把心里的焦灼 赶走一般，他颔首探望，夕阳馀晖下的街道染上了一片朦胧的色彩，眩目的、暧昧的、美丽的，把一切都停留在最美 好的这一刻，也许就能不去看残红退去的寂寥。 「……我很怕，」沉默过后，孟子楚终于开口，「我怕去了，他却不认得我……不，他这么恨我，也许会突然把一切 都想起来，然后一走了之，我宁愿永远都见不到他，也不想他去到我所不知道也追不到的地方，现在这样，很好…… 」 19. 这下换得素来伶牙俐齿的宋狐狸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你们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五十两。」 孟子楚一怔，「十两。」 「四十两。」 「二十两。」 「三十。」 「二十五。」 「成交！」宋随风把茶杯用力扣到桌上。 「可恶！」孟子楚懊恼，在袖里掏找一阵后，丢了什么到宋随风手上。 「现在身上没这么多银子，先拿那个抵一下。」宋随风翻手一看，是一枚玉佩，青绿中夹杂着暗红，上面用不太入留 的刀法雕了祥瑞浮云，玉的质地倒是上乘，宋随风端详一阵，把它小心放入怀里。 「客官，您的面好哩。」 彼时在京城的一处小巷里，小小的面摊却人满为患，一组客人离开，碗一收，抹布一擦，马上便会有人补上，小二在 方桌间穿梭忙碌，来往的人客大声谈笑，足见天子脚下的繁华喧闹。 上次来到京师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前几年来时还战战兢兢的，东躲西藏深怕被人认出，毕竟，在律法上他是个「已 死」之人。但物逝人非、沧海桑田，宋随风也明白自己再不是当初那个风流才子，昔日同窗旧友也不复在，没有什么 是不会改变的—— 宋随风看着面前用瓷白大碗公盛装的面条，白细松软的面条搭配上香孺浓郁的卤汁，光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只是今天 宋随风却没有了往常的好食欲，他斜看一眼身边默默吃面的青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一天把话说得潇洒，其实谁能真的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他又不像赵潜有那种特殊癖好，男人跟男人……就像挥之 不去的噩梦，宋随风本想着以后离青年有多远便有多远，谁想到一时说溜嘴要上京城置办货物，家里两只小的竟然齐 声说让带上小四，务必寻得良医，宋随风一向宠着他们惯了，拒绝不得，只得真把青年带在身边。 宋随风深深的叹了口气，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 吃完饭后，宋随风把青年带回客栈，自己则先行去处理事务。 钟四今天很衰，早上起得晚了，又恰巧平时一起轮班会帮他掩护的谢三去外地办事，被老大臭骂一顿，当值时又遇到 几个不太长眼的客人，扯着一个唱小曲的姑娘纠缠不清，他好说歹多不知用多少力气才压下直接掐死对方的冲动，那 些人竟然还在门外给他放话，那屁股翘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呿，不咬人的狗只会吠，钟四根本连抬个眼皮都懒。 钟四手里抱着与他体型相比显得袖珍的扫帚，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一两声顿质的撞击声传来，他一个激灵，头就这 么叩在帚柄上，他嗷一声抱住受创的额头，在看清面前那人带笑的眉眼时，还没清醒的脑袋反射性的就要退后，脚跟 却不甚拌到扫帚，连带着一起摔了个底朝天。 「咦，老四，看见我太开心连站都不会啦。」那笑得一脸欠打的自然是宋随风，他趴在柜台边上，拿手扶着下巴一脸 玩味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高大男子。 钟四这时候才体会到，人真正衰的时候，真是喝水也会塞牙缝，偶尔偷个小懒也会被老狐狸抓包。 「这里倒是挺好的，东风徐来，环境优雅，倒是个偷摸打混的好地方。」宋随风依旧笑，环伺一眼门座冷清的酒楼， 只有另一个负责打下手的小二在擦桌子。 钟四几乎是跳着起身，用和他凶神恶煞的脸面不相称的惊慌表情道：「当然、当然不是啦，现在是下午，楼里比较清 闲，我就是眯一小会儿，不会影响生意的啦。」他干笑着打哈哈。 宋随风也笑，慢慢伸出了手。 20. 被狠狠削了一顿后，钟四带着他来到楼上，一番左弯右拐后，来到一间包厢门口，那是一间茶室，楠木桌椅，墙上还 挂着好些字画，壁上的橱柜里藏着些青瓷茶具，一缕轻烟袅袅，端得满室清雅。 钟四看了房间一眼，奇怪的蹙眉，人呢？ 「哎呀，我可终于盼到你回来了，老二。」蓦地，一道酥磁娇柔的声音传来，宋随风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贴了上 来，那身子柔若无骨，暗香浮动，十指蔻丹艳艳，慢慢环上他的肩头。 「大姊。」宋随风转头，把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的女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像是一朵盛放 的牡丹，举手投足无不动人心魄。 闻言，女子微拧柳眉，娇嗔道：「都多了别叫我大姊，都把我叫老了。」 宋随风一笑，「这么急着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女子撇撇嘴，杏眸一瞪，稚气的动作平添了另一种风情，宋随风都听到身后钟四吞口水的声音，「没事就不能让你来 吗？」 「当然可以，柔儿，谁能拒绝你呢？」宋随风笑道。 林柔芷这才放开他，幽幽叹道：「贫嘴，就你这张嘴能哄人，虽然知道你的话没几分能信。」 宋随风笑笑，扶着女子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椅上，伸手替两人斟上热茶，钟四知道这两人要开始谈正事 了，很自觉的退出去并关上门，室内一时只馀茶香袅袅，和淡淡水粉的味道。 「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前些日子张公公传信来说缺人手，要咱们送两三个机伶点的过去，再来就是宫里两年一次的选 妃了，主子很重视这件事，你琢磨琢磨，这几天把名单送上去。」林柔芷谈起正事便严肃起来，把几件事絮絮交代一 遍，才端起茶盏，长长的眼睫微敛，掩住眼底的情绪，「这些事都无关紧要。」 宋随风抬起头。 「老爷子让你亲自去找他。」 第二天宋随风照样带敖津到那小巷里的面摊吃早点，小小的摊子生意却很不错，来往人潮络绎不绝，宋随风虽是外地 来着，和谁都能混个眼缘，就是随便个同桌都能与对方攀谈，天南地北无所不聊，一顿早饭下来两人已像是认识十几 年的老友般，让敖津再次大开眼界。 那生的一张老实脸面的年轻人在与宋随风聊天时，眼角一直不受控制的往旁边飘去，敖津不为所动，虽然不喜欢却也 已经习惯自己的脸所带来的注目。 宋随风却先开口了，笑容和煦，「这是我表弟，兄台有事？」 年轻人的脸倏地红了，而后却正色道：「没、不、我是想说你表弟长得真漂亮，呃、不、是真好看，我刚才不是说到 衙门最近广贴诏示，通缉一个人贩子集团吗？你让你表弟小心点，他的样子通常是那些人下手的目标。」 「嗯？」宋随风挑起一边眉毛，似乎有点兴趣。 那人把声音压低，示意他把头凑过来，道：「其实这事是发生在一年前，户部尚书携老带幼的南下返乡探亲，在韩州 那带好像遇着什么事，尚书的独生女就这么不见了，这事在那里几乎都闹翻了天，接着就传到京城里来，皇帝下令彻 查，可奈查了一年都没有眉目，直到最近才传出那娃儿似乎是被拐走的，也有人爆出跟某个人贩子集团有关。」 「这样啊。」宋随风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说啊，有谁敢动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就是给我再多的钱也不干啊，所以很多人都在猜，那集团背后定是有人在 撑腰，甚至可能是，」年轻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宋随风便也配合得靠得更近，「皇族……」 年轻人说完抬首望向对方像是想知道对方的反应，宋随风眼底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着…… 21. 宋随风手里捧着几份书卷，这次他让小四跟着，因为当他提到让对方待在客栈时，青年的脸色似乎比平常又冷上三分 ，他想，年轻人大概都不喜欢整天窝在屋里吧，他不太记得，总觉得离那段自由不羁的岁月太远太远了…… 又来到昨日的那座酒楼，宋随风让敖津在门口等，此时日头正烈，酒楼大红的灯笼前人潮汹涌，宋随风跨过门槛时被 什么人撞到，他即时扶住了门柱，书卷却散落了一地。 「啊、抱歉……」伴随着低磁悦耳的声音，一个白衣男子跟着蹲下身来帮他捡拾掉落的东西。 宋随风听到声音先是一愣，而后抬起头来，不会这么巧吧？ 青年面若冠玉，俊美非凡，鸦黑的长发在没有束冠下披泄而下，却不显得凌乱，只更称出他天仙般的气质，以及如雪 肌肤，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淡淡一笑，双眸澄澈，似乎任何污秽难堪都映不进他的眼，宋随风顿时就有种无力 感。 还是一样啊…… 「兄台，你的东西。」青年双手捧起书卷，宋随风才要接过，忽觉腕上一紧，被人强拽到身后去。 「咦，小四？」宋随风不解的望着面前人，敖津却只是定定的瞪着眼前的青年，半晌后生硬的吐出几个字，「离他远 一点。」 这句话倒不知是对宋随风说，还是对眼前那同样一脸不解的青年说。 青年眨眨眼，看看这又看看那，随意往地上略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孩童找到新奇玩具般，猛地往地上一扑，露出 与他年龄不符的纯真笑靥。 「绿绿的、亮亮的、好漂亮，你的？」青年爱不释手的摸着手里的玉佩，宋随风看了一眼，想是方才不慎随着书简一 起掉出来的。 宋随风拍拍敖津的肩膀，示意他让开一点，而后对着青年微微一笑，「是我的一位友人送的，你很喜欢吗，玄墨？」 听到自己的名子，青年先是用力点头，而后毫不保留的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认识我？」 宋随风只是笑，走上前去用青年的手掌包裹住玉佩，道：「喜欢就送你吧，你比我更适合它。」 「少爷！」 正在这时，从人群间钻出了一个男孩，边跑边喊着朝他们跑来，「我可找到你了，你不说一声就跑出来可吓死我了。 」男孩双手撑着腰杆，一派老成的责难道，看来这种事发生的不止一两次。 「是小春啊，」玄墨对男孩甜甜一笑，七分纯真三分憨然，而后向是炫耀般举起手中物，「你看，是这个人送我的喔 ，很漂亮对不对。」 男孩见到宋随风先是一愣，想说什么，后者摇了摇头，他只得向他点了点头，匆匆带着青年离去。 宋随风并没有太在意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对小四交待一声，捧着书简上楼。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宋随风下楼后却没在门口看见青年，他走出酒楼，在门口张望一下才在边上看见那人的背影。 「小四？」 青年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般，眼睛望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宋随风奇怪的偏过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他俩站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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