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掌柜的,我娘子身子不好,等下借你们厨房用用,熬个药。” 清波站在一旁,看在眼里,乐在了心里。 铺床,点了暖炉,熬上了药,一伙人总算是安顿了下来,清波端着一碗小米粥上楼,敲了敲门,推手进去。 “公子,吃一些吧,累一天了。” 顾慎之此时正靠在床上发呆,冷不防推门进来,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过了头,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熟识的 笑意,还是如往日一般温暖。 “嗯,你端给我,我吃。”几个月不见,清波对眼前的顾慎之觉得有些陌生,可他知道,这还是他心目中的公子,即 使看见了他眼底的泪意,即使看清了他红红的眼圈,他还是懂的保持沉默。 “这会儿烫,不如凉一凉吧。”清波把小米粥放在了桌上,一步步的走到了顾慎之的床前。 “也好……”顾慎之低下头,情绪有些低落。 “公子,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清波见到他这个样子,一颗心抽抽的,还是忍不住问道。 “也不坏吧。”顾慎之依旧低着头,只现在自己一个人的遐思中,“到哪里,不都是寄人篱下吗?至少时岱山不曾虐 待我,横竖只不过就是为了保命。”他这样一说,就更显的凄凉了起来。清波的眼睛一红,吧嗒吧嗒的眼泪就落了下 来,开口道:“公子,小王爷没你想的那么坏,那天离开夙京的时候,我看见他哭的好伤心好伤心的,我从来都没有 见过他哭的那么伤心,他以前说不定都不是存心要那么对你的。” 顾慎之心口一绞,转头看着清波道:“你怎么学不乖的,看见人家哭就知道人家是好心了?你就不曾像过,他哭只是 怕回了云州,王爷找不到我,会责罚他罢了。” 清波觉得自己理亏,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于是郁郁的站了起来,起身把粥送到了顾慎之的手中。小地方,也没什么好 吃的,就这一碗小米粥,也是不易得的。 杨岄站在门外,眼瞅着手中的药都快冷了,连忙运足了功力,把那药碗又暖了起来,等里面都没声响了,才敲了敲门 ,大大咧咧的说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他低着头走进去,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直接把药端到了桌子上,两只手捏着耳朵说道:“喏……药好了,快喝吧。 ” 顾慎之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也没接话,只是皱着眉去喝那一晚小米粥,粥有些冷了,黏黏糊糊,顾慎之喝了两口 就不想吃了,让清波拿走,清波叹了口气,拿着粥碗走了,房间中就留下了他和杨岄,这种气氛很是尴尬。 顾慎之见杨岄站在那里不动,自己撑着身体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那碗药就要喝,杨岄转身看着他,视线落到了那一 碗药上,他的心忽然间跳的很快,扑通扑通,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眼睛也睁的很大,他恨不得现在他能停止心跳, 止住呼吸,然后……让时间就这样静止在这一刻。 可是一切都循序渐进着,顾慎之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口气将那药喝了下去,看着手中的药碗,他的手指抖了 一下,但那药碗还是稳稳的落在桌上,过了有一小会儿,他面不改色的坐了下来,但是一张脸冷到了极致,声音却是 颤抖着的:“今天的安胎药里面,多了一味红花。” 杨岄的脸一下子白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坐在一旁的顾慎之,如鲠在喉。 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 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喝了下去? 杨岄只觉得心痛到了极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握拳的手抖的厉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都不明白,可是 ……就在刚刚,他还在说孩子是无辜的,转眼却下了这样的毒手。 顾慎之闭上眼,支着桌面的身子晃了晃,眉宇中的凄苦慢慢的放大了,终于哇的一口,将刚才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 第三十二章 顾慎之张口一口吐了出来,一双凤眼通红通红,单手扶住了肚皮,单手支着桌面,眼看就要倒下了,杨岄终于忍不住 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抵在他的背部,一股绵软的内力输了进去,顾慎之只觉得胃里突然又抽出了起来,又吐 出了一口来,直到胃里整个都被掏空了,连刚才的那个小米粥都不剩了,杨岄才松了掌力。 顾慎之抬起头,很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合上眼。 小镇上只有一家药铺,药铺里只有一个坐堂的大夫,杨岄刚刚出去买红花的时候,和那里的小二照过面,所以进去的 时候格外小心些,看见那大夫正坐在那里写方子,二话没说,拉起了就走,可人家大夫怎么地也是一介书生,没跑了 几步,就气喘吁吁,赖着不肯再跑了,杨岄没了法子,只能将那大夫懒腰扛在了肩上,顺便点了人家的哑穴,免得他 乱哼哼。 天色很黑,房间里面的气氛很压抑,清波在那头念着阿弥陀佛,脸上毫无血色的顾慎之睡在那里,眉宇微微紧凑。 那大夫本来就不是什么名医,刚才已经被杨岄吓了一条,如今看见躺着的人脸色青灰,再次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上 去把脉,才摸上那柔弱的脉门,心里就玄乎了,这明明是个男子,怎么会有喜脉,视线慢慢往下看去,可不是,那小 腹的地方虽然是盖着被子的,却能看出明显的隆起。 “不……不知尊……尊夫人是怎么会……有如此症状的?”大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心想这房里的暖炉可烧的够旺 啊。 杨岄脸上不好看,总不能说,是自己给他喂了堕胎药,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形。左右为难之际,床上的却醒了过来 ,虽然没什么精气神,但还是接着大夫的话茬说道:“大夫,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天气冷了,胃不舒服,吐了几次, 没什么精神。” 他说话的时候绵绵软软,显然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的,脸上的神色很是柔和,抬头看着门口的清波道:“清波,送大夫 走吧,我没事。” 清波虽然心里担心,但是听顾慎之自己这么说,也不敢不信,毕竟公子这么多年修炼到现在,医术肯定比这个蒙古大 夫来的高明。于是负了诊金,把大夫送出门去。 房门关上,把一应的冷气全堵在了门外,顾慎之的眼皮耷拉了一下,眼看又要闭上,杨岄急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一触到那人冰冷的手掌,自己又难过了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我哪里那么容易有事,不然也活不到现在。”顾慎之的话中,三分戏谑,三分自嘲,又带着三分无奈。 可杨岄听来,这可是一句活生生的控告,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下巴支在了顾 慎之的肩膀上,话也说不出来。 顾慎之有些累了,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身上好冷,你再帮我暖暖吧。你若是不喜欢着孩子,等我生下了,我自然 会把他送回宛平来。” “不是……”杨岄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只是刚才抱着他进来的时候,看着别人看顾慎之的眼神,那种惊异的,那 种的艳羡,就让他觉得自己和他真的是一对儿了,可是,他明明就不是正主儿,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吃了苍蝇一般 难受,结果头脑一热,就做出了这种事来。 杨岄运了气,掌心的暖意传入顾慎之的后背,小声问道:“舒服些没有。” 顾慎之点了点头,可是脸色一点也没好看起来,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声音轻的跟蚊子一样:“慕楚,我知道你舍不得 我……”这句话才说出口,杨岄那边就又如坐针毡了,手上有了小动作,顾慎之一下就感觉到了。 “你……先别着急,我……我说慢点。”顾慎之知道现在自己的身子,和他硬抗吃亏的怕又是自己,趁现在他对自己 还有几分歉意,一定要把想说的话一次性给说清楚了。 “我……我知道你并不想我死,可你……到底是谁宠坏了你,这么倔的脾气?”他的声音低低的,可是每一句都向说 到了杨岄的心坎里一样,顾慎之抬起了手,往杨岄的胸口贴了贴,有点无奈的说道:“你……你这样伤我的时候,有 没有……先问问你的这颗心?它……也是向你一样,一心一意的想看着我断气吗?” 话说道这里,杨岄已经被溶解的差不多了,他想他这几天肯定是盐吃多了,眼泪怎么就停不下来了,又没有什么话反 驳,胸口被顾慎之的手贴上的地方,就像被小刀片划过一样,看不见伤口,却已经丝丝断裂。他着了魔一样的抓住了 顾慎之的手,重重的按了上去,像是一定要把这伤口给补起来。 顾慎之转过头来,两双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四目相对,“他是你的父亲,我只能让你敬他,爱他,因为我知道, 他在你心里,是一座山,他是夙夜的英雄,疆场的战神,如果你知道……”顾慎之低下了头,嘴角的苦涩慢慢泛起了 ,“知道了一些对他不好的东西,你受的伤害,远远比失去我这个哥哥……来的更重。” 话好像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顾慎之闭上了眼,从杨岄暖暖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纤弱的手,脸上的神情淡然如水。 杨岄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可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中,像父王一样,做一个保家卫国,后世称颂,人人歌功颂德 的大将军,那是他年少时的梦想,可是那个梦,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自己忘了的事情,别人却还记得? 他低头,看着顾慎之沉静的睡颜,心里面丝丝酸楚都涌了上来,忍不住低下头,在他苍白的唇上印下了一吻,舌尖沾 着湿润,把他干裂的唇一丝不漏的依依给润了润,忽然间发现身下的人动了动,顿时吓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 敢喘一下,只能认命的抱着他,自己靠在了床架子上。 左右看了看,看来今晚,只能这样和他将就一夜了。 经过了这次堕胎事件,两人之间,好像比以前更加亲近了不少,清波当然不知道这里的隐情,只觉得是公子终于是苦 尽甘来了,杨岄那颗万年不化的寒冰,终于也拜倒在公子的足下了。 铁树开花,千年一遇,这种机缘终于给顾慎之等到了。 杨岄卸下了心结,对顾慎之的态度一下子好了很多,搂搂抱抱,也不觉得拘谨,俨然是顾慎之贴身的取暖器,自从有 他在身边,顾慎之就远离了手脚冰冷,四肢僵硬的日子。两个人在马车里也有说有笑了起来。 杨岄只觉得顾慎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边好看过,一颦一笑皆风流,言谈举止暖人心哪!虽然路途遥远,好在当时走的 时候也是准备得当,路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转眼就到了利城。 利城是宛平和塑国边境最大的商榷,以前只是一个小村庄,因为宛平和塑国原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国度,所以两国广开 边境商贸的时候,这里就发展了起来,如今已经是除两国都城以外,最大的城阙了。 杨岄在城里条件最好,要价最贵的八方楼定了上房,这一路风尘仆仆,自己从小就生龙活虎,自然是没什么大碍,可 他心里清楚,顾慎之熬的辛苦,一路上都是一些小城小镇,虽然带着药品补品,但也不能把这些当饭吃。 住进八方楼的当日,杨岄就拉着顾慎之进了包间,把菜谱推给他,说是一定要给他好好补补,想吃什么,只管点。 顾慎之在菜谱上扫了几眼,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临了的时候,忽然叫住了店小二,又要了一碗长寿面。 杨岄眨了眨眼,转头问清波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清波还未开口,店小二就笑着说道:“今天是正月初八。” 是了……正月初八,杨岄觉得心头一热,抬眼感激的看了顾慎之一眼,他这个人倒是心细,难不成又在玩他的那些花 花肠子?可自己,怎么越来越受用了他这些花花肠子了? “慎之兄?慎之兄?”杨岄往顾慎之的身边靠了靠,低下头想说什么,忽然从腰中拿出一锭银子,扔到了清波的面前 ,笑嘻嘻的说道:“清波……出去问问掌柜的,这利城最好的纸笔铺子是哪一家,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要让慎之兄给 我作画。” 顾慎之抬起了眸子,一脸无奈的扫过杨岄那张无赖脸,眉宇紧紧的锁了起来。才给你几斤染料,你就真开起了染坊? 顾慎之摇了摇头,身子往身后的靠背椅上靠了靠,手掌抚在小腹上,轻叹道:“不行……阿宝说,小叔是个坏蛋,不 准我给你画呢。” 俗话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里虽没有女子,不过“小人”倒真是有一个,杨岄顿时一脸无辜状。 第三十三章 阿宝毕竟在肚子里,清波也买回了纸笔染料,利城不愧为北疆地区的大都市,文化水平也是极高的,一些夙夜特有的 纸张染料,这边也竟然都有。 用了晚饭,杨岄在顾慎之的房间里面点了好大一个暖炉,支起了画案,让清波在那里磨墨,顾慎之虽是有些乏了,却 不好意思扫了他的兴致,走到了案前,沾上墨兴手画了几笔,杨岄放下手中的墨膏,低头看着顾慎之画出来的东西, 皱着眉头不解道:“慎之兄,你这话的是我吗?” 顾慎之笑了笑,微微牵动了嘴角,转头睨了他一眼道:“阔额头,窄下巴,塌鼻梁,小眼睛,可不是我们风流倜傥, 英俊潇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王爷?” 杨岄听完这最后几个字,顿时知道顾慎之又拿他取笑呢,顿时脸就红了起来,一脸窘迫道:“我就是长的再英俊潇洒 ,哪里极的了你半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顾慎之被他这么一说,原本取笑杨岄的话,反而取笑到了自己身上,顿时觉得没趣,冷下脸来说道:“你不要老是晃 来晃去,这样我怎么替你画呢?” 杨岄嗯了一声,搬了一章靠背椅坐在顾慎之的画案前,危襟正坐,一本正经,脸上的线条都分明了起来,顾慎之抬起 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十八了,从拖鼻涕的奶娃子,一下子变成了风流偏偏的少年郎。这其中多少爱恨情仇,我又岂能一笑泯然。 顾慎之闭上了眸子,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已经用尽了他的心神,而如今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的长相,刻进自己的心 里,他皱了皱眉,在脑海中回想这杨岄不同的表情,骄傲的,冷漠的,无赖的,冷酷的,然后最多的,却是怨恨的。 虽未言语,心中却早已百转千回。 顾慎之睁开眼睛,捋袖,执笔,沾墨,凝神,笔尖触到那张薄薄的宣纸,勾勒出一个他心中的杨岄出来。 眉飞入鬓,骄傲的,带着点不可一世的自信,嘴角微微挑起,有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气,一双深邃黑眸,灿若星辰,让 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凛冽。每一笔勾画下的杨岄,都让顾慎之更深一层的了解了这个人,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了起来。 杨岄终是坐的烦了,站起来,凑到顾慎之那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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