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礼。”唐月搂住唐礼的脖子,幽幽开口。“小礼,等下……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等会再说。“唐礼极力压制自己满心的怒气,脸色极差。 “不行……“唐月猛力挣扎起来。 唐礼不敢伤了他,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愿,只得放开手,双目死死瞪住他,“说。“ 他也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为什么在这样的夜里,以这样的装束孤身前来;他就这样一路淋着雨,带着这样难过的表情来找自己的吗。那些护庭的人,小记子,小树子,邛孟那些人,竟然无人伴在他身侧,为他撑伞加衣,任由他这样在冰冷的秋雨里…… 唐礼紧紧抱住他,“别说了,先换下这身衣裳,我再慢慢听你说。你要说到时候都可以。“ 他的父皇,怎么会又怎么能够这样狼狈,这样让他,悔痛交加。 唐月感觉到从唐礼臂上传来的温度,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小礼!小礼……“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却伏在自己孩子的怀抱中痛哭失声。 “小礼,我是皇帝对吧?” “恩。你是我的父皇啊。” “对,我是皇帝。我是皇帝。我是,皇帝啊。才不是那些什么……”唐月住口不说,唐礼却心如明镜。 能够让唐月最难过的,莫过于自己身为帝王却被否定这个价值。早年黑暗而腐朽的岁月里,只有那个皇位,那个冰冷的金座一直在他的身后。只有成为坐到龙椅之上的人,他才有活下去的价值。 没有人在乎谁是唐月,若非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唐月这个名字也将成为华国宗庙书籍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罢了。 他本来,就是傀儡皇帝。如此而已。 “小礼,你还爱我吗?”唐月轻声问道。 唐礼不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都不需要。 唐月泫然,缓慢的送上自己的唇。 唐礼不想去管这细微的挣扎是什么,带着决绝同狠厉狠狠吻了下去。 父皇,你往日和现今所受的任何委屈,我于此立誓,定千倍万倍替你讨回!定叫那些伤了你的人,永生不敢再冒犯你! 两唇相贴。唐月闭上眼,而唐礼目光旋视,突然定在了某个角落不动。 那充斥了黑暗的角落里,正是后到的阿离。即使隐藏在暗处,阿离的笑意仍旧明显,恰似满月初升,银华乍露。 千狐正伴在他身侧,漠然的望着雨幕灯火里,拥吻的两人。 唐礼不明白此刻涌出的愤恨为何缘由。 倘若阿离表情难过些,甚至再度用那样冷冰冰的态度望着自己,也好过此时阿离脸上那明亮到,叫人刺痛的笑容。 可是,即便阿离当真难过伤心,他也不可能再放开怀中的唐月了。 “阿离,你是不是快到那个时候了?” “估计快了。” “是吗……”千狐低语,一个旋身扑进阿离怀抱,“到时候我陪你去吧。” “好。”阿离反手也抱住了千狐,再也没往唐礼那边瞧上一眼。 唐礼突觉雨夜冷寒,唐月唇上的冰凉,丝丝侵染一直渗入了他骨里。 痛。 第68章:怀。 “阿离,你当真没事?” 千狐已是不知道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阿离好笑的摇头,“真的没事。” 阿拾看了看神色自如的阿离,没出声。 倒是一直伺候着阿离的于夫慌张了,“公子,您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叫大夫来给您瞧瞧。您,您快点去房间休息!有什么地方痛还是什么……” “于夫。”阿离唤停这个此时紧张万分,只差把他立马供起来的于夫,强调,“别听千狐危言耸听,我健康着呢。“ “真的?“于夫还是有些疑虑。 阿离笑了个,光华灿烂,立时把于夫弄红了脸,“真的。” “那,那好吧。我去给你们拿茶点!” 千狐瞧于夫红着脸同手同足走远了,才转过脸来,冷哼一声:“你们家那个傻瓜殿下呢?” 阿离这次笑不出来了,笑意略收,“去早朝了。现在,估计正在正式表明自己的实力和声明吧。” 他对权术阴谋之类向来是毫无兴致的。这些事情,唐礼自己也不会详尽的告诉他,他所得知的也就是从那张“网”里传来的一条条口吻冷静的叙述而已。 据说,那天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唐礼这个从来温软可欺的皇子,一朝之间,竟然以同两位皇兄不相上下,甚至更为杰出的姿态凌驾朝廷,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势力展露在众人面前,以这等光明正大的模样,向他的两位皇兄宣战。 大、二皇子两方根本是措手不及。久居高位,更因为和彼此共同掌控着整个华国,也就下意识的认为——这个皇位,只可能在彼此之间产生。 旁的可能,从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们有意无意的联手而消磨。这种时候,两方联手打压唐礼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接着,他们发现他们对唐礼实力的估计错了,或者说对于自己人的估计错了。 在高位之人不知不觉时,唐礼的触手已然探到了他们的网内,隐秘而小心地将他们的小部分桩子换成了唐礼的颜色,并且——他们还无法准确得知究竟哪些人是唐礼的,哪些是他们的。 比起摆在台面的强大敌手,躲在己方阴影之下潜藏的人,才更叫人无法安心。谁也说不清,这个正与你共商大事的人到底是你的同盟者,还是转手之间就能背叛的敌方——这样暧昧不清的猜忌充斥于一时之间。 而唐礼的突然立势所造成的冲击遭受最重之人,尚且还不是唐空唐重这两位。 朝阳宫。 唐月正于千页阁内,伏案刻苦。 好不容易,唐礼抢夺回了一些实权交还到他的手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投入其中,拼命为着这些他身为一个帝王早该了解的事情。 这是他的权力,是他的职责。在被剥夺了多年之后,他仍旧是能够用他自己的身份,他的帝王权威来处理这些东西。 唐月终于有了一些握在手里的充实感。 而唐礼就在一边,时不时出声指导一下,这里应当怎样批示,那里该用怎样的字句。他打的旗号就是为唐月取回皇权,进驻千页阁的理由是名正言顺。 “陛下。”小记子跪在门外,请示道:“苏相跟卢相,想要觐见您。” 为他的学习被打扰了而相当不快的唐月皱起好看的眉头,“那两个老家伙来做什么,不见!哼。” 唐空跟唐重,他倒还可以暂时不去计较。但这两个老匹夫,是他的监政大臣,也是推他上了这皇位又剥夺他权力的罪魁祸首。 苏家跟卢家这两枚眼中刺,他可是痛恨了许久。 唐礼倒是止住了小记子,“让他们进来吧。” “是。”小记子退下。 “小礼!” 唐礼眉眼间尽是淡漠,“父皇,你是皇帝。而他们永远只能是你的臣子。你得有身为帝王的态度在,明白吗?” 唐月放下笔,虽不甘但还是点头,“我明白。” 唐礼听得脚步声远远的来了,绕到那些密密麻麻直达房梁的书后去,敛住了气息,静待。 苏卢二相如今皆是白发满头,然而谁也不敢将他们看作老人而掉以轻心。依靠这两位还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层层交织,盘踞了整个华国,牢不可摧。 唐月勾起讥讽的笑,哼,这两个来,大概又是要对他说教吧。明朝暗讽的,想让他放手,安安分分继续他的傀儡帝王之路,安安分分度过这几年,再把手头这枚飞雪玉玺交到唐空或者唐重的手上,从此退出整个朝堂,蜗居一旁老死。 哼,好不容易得回来的东西,好不容易得回来的唐礼,他怎么可能放手! 苏卢二相进的来,弯腰到了唐月跟前,跪地行礼,“参见陛下。”君臣之礼,不管怎样都是要遵守的,彼此都不想让对方抓到这一点礼仪上的错误。 唐月带着那笑,也不让他们起身,道:“两位丞相为何今日突然来访,能够劳动两位的,想必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了。” 苏相拱手一拜,率先开口,“是,老臣斗胆,想就前日来四王爷的言论行为,像陛下求个说法。” “说法?”唐月冷笑几声,“你要什么说法。两位丞相想必是年纪大了,有些想要告老归乡了可是?” “臣等还想为陛下,为这华国做更多的事情。即便是如此老朽之身,也还是有余力为陛下效劳的。”卢相也开口了。 “只是,陛下……四王爷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请陛下给予臣等明示。” 用意? “小礼不过是体谅朕这个父皇,想要为朕做些事情罢了。”唐月冷声道。 “当真是陛下您的授意吗?”二相齐口同声,似乎只需要得到这个确认。 “当真。” 苏卢二相两人相视,皆是一震,急急跪行前来,以额贴地,“可是,陛下!这与您当初跟我们的约定不同啊,陛下!” 唐月一愣,而躲在暗处的唐礼也是一惊。 当初的约定? “当初您允诺我俩,说是定然保证只有久舒王和安平王这两位参与皇位的竞争的。可现在……” “而且您也给了我们切实的保障,倘若以后再出现有实力的皇子,您也会事先告知吾等的。” 苏卢二相抬起了头颅,望着一脸怔然的唐月,“陛下,您食言了。” “正因为有了您的许诺,我们才得以如此放心大胆的,为了整个华国而尽力的培养着这两位王爷。那么您现在的举措,是想要告知吾等,我们之前的努力跟您的认可,都将化为乌有么!陛下!” “老臣一直敬仰陛下,也确实因为陛下的强大而放任您数十年不理朝政。但陛下此举,实在让老臣迷惑不解,更加胆战心惊。” 胆战心惊? 唐月也不知自己此时应当作何反应,板着脸道:“丞相严重了,何至于胆战心惊。” “陛下!” 两位老相是彻底的伏地不起了,声音沉痛,“陛下,您莫非,是想要重现充羌之乱吗?不可啊陛下!” 充羌之乱…… 唐礼两人皆是不明所以。 看那边两个老相还有话要说,唐礼猛然觉得紧张。他有种,许多他从未知晓的秘密即将浮现在他眼前,推翻他的认知的不安感。 “两位丞相,”小记子却不知何时到来,隔着门冷静的道,“陛下近来政事繁忙,奴才斗胆还请两位大人多给陛下些休息的时间。” 小记子此言一出,方才连绕于室的凝重霎时被打消。 苏卢二相再次交换了个眼神,终究是行礼退下了。 而小记子送两人出宫。 “这件事,急不得。”分别的前刻,小记子还是出声了。 苏相捋着胡须,沉吟,“也对。劳烦小记子公公帮忙探探陛下的真意,也好让我们能够……” 小记子打断他,“苏相。这话您自己觉得有几分可能。” 苏相哽住了。而卢相毫不客气的嘲讽起来,“哼,陛下倘若真要重现当年之事,我们又能做什么?” 小记子无意与他们多说,现今他自己也拿捏不准唐月,哪里还能帮着他们?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两位大人,充羌之乱是不可能重现的。这一点请放心吧。” 言尽于此,各自歧路。 唐礼也无心再待在朝阳宫了,直奔学正府。 他迫切需要知道一些事,比如充羌之乱,比如那个让他不安的父皇当年同苏卢二人的约定。 第69章:耸。 充羌之乱,乃是定云历二十二年发生于西疆的暴动,此事发生时,唐月正携着当时宠爱无双的如妃东去巡游了。 据记载,充羌之地的民众原本只是不满地方豪强氏族的权势滔天粗暴执政,奋起反击罢了。然而此事当中,反抗中的某位备受爱戴的领袖被氏族暗地设计除去,这一被暴露了出来,彻底激怒了当地的民众,而豪强镇压更甚。 斗争就此升级。怒民甚至直接冲出了充羌,转向了周边的县镇,杀伤力不可不谓恐怖,一时之间可谓是华国的头等事件。 但是之后,充羌之乱在苏卢二相的联手斡旋下,迅速有效地得到了解决,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这样的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而正是在此事之后他们才正式站了出来,开始了不管是朝堂后宫还是民众之间的争夺。 唐礼微皱眉头,暗自思索,却仍存疑惑。 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联系,他仍旧是不知。 充羌之乱发生在他出生前,而在唐月登位了这么些年里,这件事又没有多么重要和让人闲谈的资本,他的确对这事没有什么想法。 可既然苏卢两人疑惑父皇是否要重现充羌之乱,这事里定然还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总觉得那两人的话里,似乎暗示着——唐月正是充羌之乱的幕后推手。 可,这又如何可能?父皇他在了解不过,如何是会做这等事的人? 但唐礼转念一想,脑海里浮现出“如妃”二字,脸色旋即臭了。唐月出事前给他的那封信里,很明确的告诉了他,如妃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至于如妃的事迹…… 那座荒废了几十年仍旧华美无双的宫殿,那个疯子般女人口里吐露的事迹——如此种种,皆让唐礼下意识拒绝去了解一切同如妃有所关联的事物。 不仅仅是某些暗处里无法抗拒的回避,更是为了,他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嫉妒如妃,嫉妒他的亲生母亲。 父皇当年偏执到疯狂得爱着她——独独带她巡视他的江山,独独专宠于她使千重宫阙形同虚设,独独为她不顾礼仪另设凤宫。而在她香消玉殒之后,更为了她大开杀戒,斩断了所有与她不利的传闻,就此将她永远封闭在众人记忆当中。 如此的执着,实在不能不让唐礼偶尔生出些,绝望之感。 倘若…… 倘若父皇爱自己,不过…… 不过是对这个女人的移情作用呢? —— 小记子打从回廊上匆匆而过。 他双手笼在袖中,脚下踩着轻功疾行。 途遇的宫人们纷纷让道行礼。 即便近几年来,小记子在唐月跟前并不如后来的小树子那般受宠,但在外宫人眼里,小记子公公仍旧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毕竟,这位可是打从陛下还是孩子时就被陛下亲自选中,留在了身边直到现今的人。这么多年里,从来没听陛下对小记子公公发过半点脾气——这可不是寻常的本事。 难得的是,小记子从来没恃宠而骄,一直安安分分的,为人也是温温和和的,很好说话。所以在各宫之中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小记子目光逡巡,脚下却是不停。 唐月又在叫嚷着要寻唐礼,他身为奴才自然是立即出了朝阳宫,四处打听唐礼殿下的去处,好寻得了回去向他的主子交差。 学正府。 唐礼合上手里的书册,搁在架上,背靠着书架。 他抿着唇,俊美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情,只是眼底却是辰蕴暗涌。 “殿下,”英华悄然出声,从外间走进来,绕过满室的书架,到了唐礼跟前,毕恭毕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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