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辰星顺利的通过了初赛。 他虽然发挥得不太好，但技巧音符什么的终究没有出错。参加初赛的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几十人，尽管都有上佳的演奏水平，不过总有一些稍次的。况且，那些人和辰星相比，有一个根本的差距。 由于儿时的经历，辰星特别懂得珍惜。从他六岁那年第一次触摸到小提琴，就对这种高雅孤傲的乐器有着别样的情感。这种情感发自内心，直到老死的时刻，他都不会忘记—— 潺潺流水的小河边，水草悠悠，清风飞扬。清俊的男子微笑着，吐出世上最动人的话语：小星，你想和小提琴做朋友吗？成为了她的朋友，她会为你演绎出任何你想表达的情绪。 再后来，辰潇逝去，小提琴对于辰星的意义，飞上一个更高的层次。 就算是出身音乐世家的天才，小时候在练琴时都会产生逆反心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人们在舞台上听到优美的乐曲，台下，演奏者们却为此挥洒了无数美丽时光。无论哪个孩子，哪怕家教再森严，都是喜欢玩的，有谁心甘情愿的把玩乐时间全耗费在枯燥的练琴中？ 这就是他们和辰星的差距。 练琴，对辰星来说，不是负担，不是任务，而是乐在其中。他比任何人都刻苦，比任何人练琴的时间都要长久。这样，他的技巧水平自然没话说。 尽管有点心神不宁，可手指手臂却像有自我意识般的挥舞跳动。 初赛通过，到复赛时，辰星调整好了心情。他的曲子，婉转悠扬，他就像一块璞玉，经过细细的打磨后，散发出温华如玉的光泽。 站在舞台上，辰星陡然想起多年前，萧烨带他去白银大剧院所看的音乐会。那时，他梦想着站在舞台上，做那协奏曲的诠释者，做那管弦乐队的引领者。如今，他已站上了舞台，身后，为他和声的，正是管弦乐队…… 他不是今天的主角，但至少这一刻，他是这台上的主角。 他想起多年前，辰潇去世前，用最后的力量，拉响那首生命中的绝唱——《辰星》。 他想起辰潇说，以后，我就在你的音乐中，和你一起飞扬。 他想起辰潇的梦想，希望有一天，属于辰潇的音乐响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了很多很多。或许是这世界顶级的音乐厅所塑造的氛围太强，他心潮澎湃，像被魔障了似的一时不能自已。当旋律停止时，他看到无数张愕然的脸。 ——他竟然不知不觉的拉出了《辰星》的旋律！ 评委、观众、身后的乐队众人面面相觑。 一片寂静。 大型比赛要求甚严，梅拉比赛也同样，为了突出特色，梅拉青少年小提琴比赛将梅拉协奏曲定为必拉曲目，初赛复赛由参赛者从中选拉一个乐章，决赛以音乐会的形式演奏全曲，其余两条曲目，也都规定了范围。大赛举行多届，从未出现过这种参赛者不按牌出牌的事。 最右边的一位评委轻咳一声，打破现场的安静，“你刚才拉的是什么曲子？” “辰星。”意外已经发生，现在唯有冷静应对。 “拉得不错。”评委老头客气的颔首，随即道：“但它不符合参赛要求。这里是比赛，不是展示个人曲目的现场。”说着，语声明显严厉起来。他认为辰星是急于求成，利用比赛机会宣扬自己的作品，很明显，其他人大多数也这么想。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作品本身好或不好，变得不太重要。 音乐界的前辈们嘴里喜欢说增加新活力，鼓励新人新作，但其实，他们骨子里是最保守的，他们恪守着前人留下的音乐财富，难以更进一步。因此，曾经的那些伟大音乐家们至今无人能超越。 “我很抱歉。”辰星深深一鞠躬，脊背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然后，他腰身直立，抚摸手中小提琴光滑的琴身，“今天我第一次站在这样恢弘的音乐厅舞台上，忽然想起已逝的爸爸，不由自主的拉出他离世前的作品。爸爸说过，他的精神附着在我的音乐中，他生前最大的希望，是让他的音乐响彻世界的每个角落……请各位相信，我不是故意违反比赛制度的，停下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演奏了什么曲目。” 辰星转了几个半身，对左右后方的乐队成员一一鞠躬，“抱歉，让大家为难了。”陌生的曲子，乐队无法配合，只好集体哑巴。 他态度良好，刚才说话的评委脸色好看了不少。音乐是抽象的，有时候的确会不受控制，一些作曲家的灵感都是突如其来的，辰星的理由也说得过去，评委们互相看了几眼，正待说话，却听辰星继续道：“我违反了规定，为了维护大赛的制度，我放弃这次比赛。”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梅拉小提琴大赛意义非凡，没有谁会主动放弃！这个少年，今天创造了两个第一次！ 短暂的议论声之后，现场再次沉寂下来，人们眼神复杂的看着台上的少年。 他瘦削的身形颀长直立，微笑着，说不出来的淡雅从容。黑色的礼服修身包裹，为这份淡雅从容增添一丝神秘。 啪啪啪——下方响起突兀的鼓掌声。辰星循声看过去，完全怔住了。 鼓掌的人，威严冷峻，正是萧烨。 “星儿，做得好。”他用嘴型说。 辰星眉眼一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来的时机怎么这么恰当？他知不知道，只一瞬间，他就更喜欢他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他真想立刻飞扑进他怀里。 有人带头，其他一部分人也跟着鼓起掌来。辰星在意外的掌声中，鞠躬下台，像是结束了一场盛大的演出。 “喂！”一到后台，就听到有人叫他，辰星转头一看，是那天差点被阿彪揍了的少年。 “什么事？”辰星含笑问，没有因为那天的不愉快而不给好脸色。 凯西显得有些不自在，“那天……对不起，你和我想的不一样。你刚才拉得很好。” 辰星奇怪的看他。这个外国少年的态度怎么突然大变？ 他哪里知道，凯西心性纯粹，那天的无礼是因为憎恨某个黑发黑眼的人，继而迁怒于辰星。今天他亲耳听到辰星所演奏的曲子，见到他展露的技巧和感觉，又见他主动放弃比赛资格，便觉得母亲说的没错，不是每个黑发黑眼的人都一样。 “你说上次的事吗？没关系。” “你人真好！”凯西高兴的一拳击在辰星肩上，“那天跟着你的人呢？他好凶，吓死我了！对了，我叫凯西，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上次还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现在又自来熟，辰星哭笑不得。他惦记着萧烨，便敷衍道：“我叫辰星。快轮到你了吧？我有急事得先走一步，祝你超常发挥！” 辰星说完就想走，凯西一把拉住他，“等等……” “星儿。”话没说完，一道男声从旁边插入。 听到这个熟悉的叫唤声，辰星挣脱凯西的手，“你过来了？我正好想去找你。” 萧烨眼睛微眯，漫不经心的扫了凯西一眼，“我来找你也一样。有事？” “没事，我们走吧！” 辰星快乐的跟着萧烨离去，留下凯西一人站在原地，满脸阴晴不定。半晌，愤恨嫌恶的一跺脚，“没想到你和他是一样的，擅于攀附权贵！黑发黑眼的果然都是杂碎！” 辰星的第一次国际比赛，就这样提前结束了。 走出音乐厅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星儿舍不得？”萧烨侧头问。 辰星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会被我弄成这样。” “遗憾吗？”萧烨带着他，缓缓的往停车的方向走。 “不。”辰星走慢一些，看着前面人宽阔的脊背，笑了，“我现在觉得很满足。” 第 39 章 “星儿，多吃点。”萧烨将剥好的虾仁沾了酱，放到辰星面前。 出音乐厅时，刚好快到中午，萧烨便开车带着辰星知道来到一家餐厅用餐。餐厅位于梅拉音乐厅不远处，两人坐在窗边，可以看见外边金色阳光照耀下的古典建筑物的一角。 恢弘的建筑物外墙呈象牙白，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种更为大气高贵的色泽。 萧烨见辰星一直望着那边，取笑道：“还说很满足，我看你根本是舍不得。想重新比赛吗？现在复赛还没结束，我可以替你想办法。” 说是想办法，但他语声淡然，分明是有十足的把握。 听到他的话语，辰星收回目光，“我都在台上已经宣布退出了，等下又跑回去，多不要脸。”把虾仁塞进嘴里，双目盯着萧烨的冷峻的脸，“不过，烨哥哥，你真的可以随便让人回去复赛吗？” 萧烨继续剥虾仁，“不是随便，只能让你回去。” 辰星也继续吃，“凯西说的没错，比赛……确实不够纯粹。”语气带着点叹息。 “星儿……”萧烨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看了看辰星的神情。他忽然觉得不应该在辰星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个孩子，一直热爱着音乐，热爱他的小提琴，甚至可以说，信仰着小提琴。他向来将小星保护得很好，怎么会一不小心把这些隐藏在音乐下的肮脏事透露出来？ 萧烨心中，只想让辰星简单快乐的生活下去。 辰星只稍微叹了一声，便恢复了常态，眉眼弯弯，“你不用说，我懂，是人都愿意走捷径的，只是，有的人可以走，有的人不可以。但不管是哪条路，如果自己没有站立的能力，就算走上去了又怎么样？就像演奏小提琴，假如没有一手好的琴技，没有对音乐深刻的感悟力，站在舞台上，只能像个小丑。人们不是瞎子聋子，究竟有几斤几两，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脚步虚浮、踏不到实地的人，一走上捷径，也等于走到了尽头。捷径的存在，不见得就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它可以为有能力的人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而将这些时间精力用于更上一层的进步中。” 辰星的这番言论，让萧烨受到不小的震撼。他一直以为，辰星是纯真的，简单的，没想到，他能将问题看得如此透彻，并且自有一番理解。更想不到的是，辰星面对这样的问题，会如此坦然。 他心中蓦然一痛。是因为孩子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吧……其实他，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 心痛之余，萧烨却又感到一种窃喜。 他疼爱辰星，一开始的确是补偿的成分居多，可到了后来，却是喜欢他身上的美好。萧烨的生活，杀伐决断，尔虞我诈，双手沾满了鲜血，辰星的母亲青青便是唯一给他温暖的人。但温暖美好的事物在萧家是难以生存的，青青最终沦为萧家的牺牲品。 萧烨如此细心的保护辰星，便是因为如此。也或多或少因为这原因，一直隐瞒着与辰星的父子关系。其实，除了保证辰星的人身安全之余，究竟为何隐瞒，他自己也没深究过。 最开始是怕辰星无法接受，后来，隐瞒成了习惯…… 将辰星保护得越好，他就觉得辰星离他的距离越远。他纯真美好，他温暖善良，父子俩一黑一白，区别分明。而现在辰星说的话，分明表示出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纯粹的，萧烨心中的隔阂，似乎淡薄了不少。 这种窃喜来得不明不白，萧烨情感一向淡薄，没有多加注意。 辰星盯着面前精致的餐具，淡淡一笑，“烨哥哥，我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我的梦想，就是用我的手，让爸爸的音乐响彻世界。我今天之所以放弃比赛，是因为我觉得，我的能力，还不够。” 萧烨沉默的将辰星喜欢吃的几样食物挑出来放到他面前。 “而且，今天演奏了爸爸的曲子，忽然不想演奏其他了。烨哥哥你知道吗？这首曲子，是爸爸临终前才完成的，他说，他将曲名定为《辰星》，从遇到我的第一天开始写，是专门为我而作的曲子……”辰星双眼中满了怀念。 听亲生儿子在面前不断叫另一个人爸爸，而且对那位“爸爸”充满孺慕之情，却叫自己为哥哥，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古怪。 萧烨发觉今天情绪波动得厉害，忍不住开口问：“星儿，你想过寻找亲生父母吗？” “亲生父母？”辰星疑惑的抬头看他，接着摇摇头，“没想过。” “为什么？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辰星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睫毛在眼帘下方形成一个扇形的美丽阴影。他无意识的拨弄面前的食物，“……不想。” 萧烨心里一紧，重复问道：“为什么？” “知道又怎么样？找到又怎么样？我这辈子……只有一个父亲。”淡淡的说完，辰星胡乱的往嘴里塞了几口食物，显然，他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萧烨却生平第一次懵了。 早就明白，辰潇在辰星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可真正亲耳听他说出来，还是一时接受不能。 也许，多个父亲出来，对辰星来说，反而是种负担。 萧烨看着低头猛塞食物的辰星，嘴角沾了不少酱汁，不由拿过餐巾替他擦拭，“慢点吃。”稍稍迟疑，“……你不想知道，就别知道吧。” 说完这句话，胸口窒息了一下。 辰星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反而因为萧烨的动作，红了脸颊。 萧烨亲密的替他擦嘴，不是第一次，但如今他确定了自己喜欢萧烨，于是这动作带给他的感觉便不一样了。微凉的餐巾徘徊在嘴唇四周，偶尔，温热的指腹摩擦到唇瓣，辰星心跳的频率开始变快，脸逐渐发烧，好不容易等萧烨擦完，急忙喝了口水，由于喝得急，被呛住了。 “小心，慢点喝。”萧烨收回手，微微皱眉。 辰星点点头，脸烫得可以煎蛋，好在这样一来，似乎他的脸是被呛红的了。 “烨哥哥，我不需要别的亲人了，有你在，足够了。”平复了一下心跳，辰星发自内心的望着萧烨。 辰星因为才被呛，白玉似的耳朵红得透明，黝黑的眼珠子上氤氲着一层水光。萧烨看在眼里，心里一动，目光落在粉色的唇瓣上，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上回机场分离时的那个“Luck kiss”。那次轻微的双唇碰触，在他心里泛起过涟漪，萧烨偶尔怀疑，他后来对男孩感兴趣，就和那次有关，不过，这危险的念头很快便被他压下。 此时此刻，这个念头莫名的又浮出水面。 他迅速移开目光，“咳咳……星儿吃饱了吗？吃完我们走吧。既然来到这里，今天就好好玩玩。” 吃过饭，两人开始了梅拉半日游。 梅拉青少年小提琴大赛，使这个时节成为梅拉旅游的旺季。今天天气晴好，街上人潮涌动，格外的热闹。辰星兴奋的扯着萧烨的手，东看看西瞧瞧，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 “烨哥哥，那是什么？”好不容易钻进一堆人里，辰星指着最里面的东西问。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石，一人高，有一半深埋在地下，露出地面的一半呈不规则形状。石头表面光滑，像是被人长期触摸润滑。 萧烨翻看手中的旅游指引介绍，“这是乐之手。” “乐之手？什么意思？上面怎么说，我看看！”辰星扒着萧烨的手，一看，惊呼起来，“什么？这石头有魔力？传说触摸过它的人能激发出最大的音乐潜力？梅拉能制出‘天籁之音’正是因为他每日喜欢散步到这块石头边抚摸它，他的后人保留了他这个习惯，所以出了几位杰出的音乐家、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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