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图道:“那二十来号人,都去哪里了?” “回王爷,他们是去挑另一伙山匪。属下打听了,他们天黑才刚动身,去的地方说近也不近,离此地有一日脚程。”张达小心地挑着词道,“属下仔细搜遍了那里,连片字纸都难看见,就连账本上几个字也写得鬼画符一般。依属下看,他们就是寻常贼匪,跟辽人应当是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个逃走的小鬼,就不好说了。” 萧图摸着下巴,忽然道:“那小子的剑,是把什么剑?” 张达忙道:“那几个喽罗说很是稀奇,看上去是黑的,又钝又厚。他们头子收了就一直带身上。” 萧图的眉毛忽然抖了一下,低头啜了一口茶。 7. 这神色并未逃过阮雪臣的眼睛:“怎么,王爷认识?” 萧图只道:“那小鬼八成会回去取剑。守着那群山匪就能逮到了。” 雪臣迟疑道:“那……王爷是打算派人埋伏在那寨子里,还是现在去追他们?” 萧图冲他一笑:“阮大人,去兰提镇的日子可不能耽搁。那伙山匪,等我们回程的时候顺手收拾了就是。那小鬼,我看跟辽人无干,不值得花这么些人手候着。” 雪臣其实也是这么想,可他看萧图这么轻易就不追究了,也有些诧异。愣愣道:“也好。那下官就告辞了。” “且慢。”萧图起身,取了方才随意丢在一边的鹤氅,道,“帐外风大,阮大人小心。” 雪臣生怕他发起癫来,当着张达的面给自己穿衣,连忙伸手抓过来,道:“多谢王爷。” 萧图轻笑一声,由着他自己披好了,走上去给他整了整毛领,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平白害我一夜没睡,这笔账,早晚算在你身上。” 见他脸上变色,萧图十分开心,在他肩上拍了拍,向外一推,扬声道:“张达送阮大人回帐。阮大人昨夜受惊了,给他添个把门的人。” 隔日就到了一个小城潘塞。潘塞是前往兰提镇的必经之地,也是最后一站。虽然是苦寒之处,可是往来歇脚的行旅客商极多,看上去居然相当热闹,再加上些白雪黄沙的边关风情,别有风味。 潘塞城中最好的酒楼是个契丹样式的石头房子,萧图有滋有味地喝了一碗奶酒。雪臣只看了一眼那看不出颜色的酒碗,心中作恶,动也未动。 “这要真是行军打仗缺水的时候,碰到水源,就是用手捧,用死人骷髅头去盛,也得喝下去。阮大人这样挑挑剔剔的,哼哼,只好在京中锦绣堆里做个风流闲官。” 阮雪臣瞥了他一眼,很有些不服,可看看那碗东西,又酸又腥,实在不想入口。只好拿起看上去还干净的茶盅喝了一口,扯开话头去,道:“王爷翻的那是什么?” “潘塞的游览志。话说,这地方虽小,可也有些年头了,还颇有几处好玩的地方。”他手里那本东西是店家同酒菜一起送上来的,已经发黄卷页,不知多少人看过。 萧图把书往雪臣那边推了推,点着上头一处,笑道:“这里……阮大人,你我下午一起去逛逛如何?” 雪臣瞅了一眼那名字,警惕道:“这是……青楼?” 萧图脸上满是乔张做致的诧异:“怎么,原来阮大人都没有进过青楼?” 雪臣只跟同僚一起去过些歌台舞馆,真正的妓院根本没有见过,可也不肯又让他笑话,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去过。” “哦……”萧图若有所思道,“什么样?” “姑娘们唱唱曲子,喝喝酒,挺有意思。”雪臣看了看萧图的脸色,胡编道,“我常来往的那几个,雅致干净,都是少有的容貌。我还见过能诗会画的,并不比有些举子作得差。” 萧图瞅着他,先是吃吃忍笑,继而拍腿放声大笑,几乎掉到地上去。 雪臣不快地瞪他道:“你笑什么?” “阮大人去的那些地方,只好叫做清唱小班。真正的秦楼楚馆……可是既没有什么雅致,也没有什么干净。” 见雪臣面现怀疑之色,萧图摇头晃脑道:“那种地方,不要说屋里的床榻,四壁的书画,就是你身下坐的凳子,墙上随便一个衣帽钩儿,刻的画的,都是光溜溜交合的男女。”目光掠到他手中的茶盅,笑道,“哪怕是这吃茶的茶盅,等你喝干见底,里头……也是春宫画。” 雪臣当即呛了一口,连忙将手里的茶盅推开。 萧图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道:“啊,这么说来,京城时兴的天魔舞霓裳舞观音舞,阮大人想必也没有见过。” 雪臣哼道:“下官虽不是名门贵胄,没有王爷见多识广,可也不是连这些舞乐都没有见过的。” “那可不是你想的那种舞乐……”萧图暗昧一笑,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雪臣顿时面皮红涨,皱眉道:“简直……荒唐。” “这就荒唐了?”萧图笑了一声,“那还有更荒唐的,有些地方,就算是京官,若是品级不够,也容易进去不得。比如观音院后面有个隐蔽的去处,叫做红塘的,那里啊,就连溺器都塑成活生生美妇娈童的模样……” “别说了。” “……只有下面那地方挖空了,可以让人……” “我说别说了!” 萧图顿了一顿,见雪臣面色发白,老实住了口,低头喝了一口茶。 抬头又见他咬着唇怔怔发闷,萧图到底不甘心,继续撩拨:“这些,你那位秦大人可都见识过。怎么,他原来没带你去过?” 雪臣怔道:“你说谁……香令?” 萧图不由得冷笑:“哟,几时叫得这么亲热了?年前还见你叫他秦兄来着。” “你说他都……见识过?” 萧图冷哼一声,哂道:“你不信么?去年孙识途小宴,招了十二个雏妓打茶围。其中有一个,一双脚生得特别窄小,孙识途就脱了她的鞋来装酒杯,满座传饮。翰林院那个唐迪跟你一般洁癖,当场就走人了——秦大人可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雪臣想到那种场景,胃中阵阵抽搐,脸色都青白起来。萧图连忙轻抚他的背,又道:“鄞州那地方花柳繁华,他十年前就是出名的风流县令,什么没有见过。我说的那些,只怕还是小意思——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还骗你不成?” 阮雪臣胸口起伏不定。他知道萧图嘴里吐不出象牙,对秦子荀的事也只是半信半疑。然而,他口中那些东西,实在太过不堪入耳了。 “好了好了。那个,你真的不同我去瞧瞧新鲜?我猜这里的青楼八成会有胡姬,丰肥秾艳,跟咱们那边的美人大不相同,只是体味也重得多,仿佛酸酪……” 雪臣一阵反胃,再难忍耐,骤然起身奔了出去。 萧图端起酒碗,微微一笑。 少年伏在枯草乱石间,盯着坡下经过的一群贼匪。 他没用惯柴刀,拿着它的时候,偶尔还是不自觉地用了持剑的手势。 肩上的刀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隐隐发痒。他仿若不觉,一动不动,只等着那伙人再靠近些。 等山匪们终于走到他正下方,少年看清了为首的腰间别着的剑,眸色一暗,伸手去推身前一排大石,准备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他的手生生停住了。因为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8. “大哥。” 山匪们正急匆匆赶路,面前忽然凌空落下来一个人,把他们都唬了一跳。 那头子看清了他的脸,嘿了一声,一个黑蒲扇似的巴掌啪地抽上去:“直娘贼!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少年脸上顿时肿起半寸来高,也不躲闪,捂着脸道:“我没跑……我这不是自己回来了吗。我是看你们走了,我也帮不上忙,就想下山顺些好东西,好回来孝敬大哥。” 黑蒲扇打量他几眼,半信半疑道:“东西呢?” “那些山里人都有狗,我没摸着……可是大哥放心,我改日一定摸个,摸个比这剑好的回来。” 黑蒲扇见他眼光往自己剑上瞄,生怕被看少了一块,赶紧用手护住,骂道:“猪脑子!那些山里头猎户能有什么值钱东西?不怪爷爷看不起你们这些小偷小摸的,不光胆子比耗子尿泡还小,连脑子也死蠢!” “大哥教训的是,我下回就知道了。”眼光往后溜了溜,“大哥,这是?” 一个独耳的得意道:“这是咱们路上给大哥顺手套的肥羊。” “给大哥……压寨夫人?” 后脑上又被狠狠抽了一下:“日你娘!不光脑子死蠢,连眼睛都不好使?这是个带把的!” 已经有几个喽啰哄笑起来,独耳道:“还别说,确实像个娘们,后山那小徐寡妇也没他细皮嫩肉。啧啧。” 少年道:“那这是绑的肉票?” 黑蒲扇怒极反笑,道:“爷爷都懒得抽你了,没规没矩的直娘贼,当土匪就得有个土匪的样子!这叫接来的财神!” 独耳看来这一票是首功,有意向少年炫耀道:“光身上就摸出五两金子,就是他相好的不来赎他,也已经是难得的一尊肥财神啦。” 旁边一个蜡黄脸的矮个子嘟囔道:“我早说了教你去套跟他一块儿的那只。那只,穿得可比他还讲究得多,身上呀,说不定十两金子也摸得出。” 独耳骂道:“你傻呀?你看不见那是头角粗蹄子硬的?万一套不牢咋办?” 少年暗暗琢磨,插话道:“哦,和他一起的还有个人?” 独耳嘴快道:“那个呀,八成是他相好的,我绝不会看走眼!” “怎么说?” 独眼笑嘻嘻道:“他们俩坐那儿,一个扭扭捏捏脸红跺脚的,一个在他身上摸来揉去的,不是兔爷,还能是啥?他们翻酒馆子里那本破书,还指指戳戳的。等他们走了,哥哥我呀,就上去这么一瞅。他们看的地方,就是潘塞西边那一块儿!那是啥地方?那可都是窑子。这去逛窑子的,身上准揣着黄白货。别看咱不识字,照样不耽误事儿。小子,学着点儿。” 说话间,已经又走了一段路。阮雪臣慢慢醒转过来,觉得脑壳里像有一根细线紧紧勒着,动一动就牵扯得剧痛。他皱了皱眉,勉强转头打量四周。 “哎大哥,财神睁眼了!” 雪臣挣了几下,没挣起来,心中已慢慢清明起来,咳了几声,微弱道:“你们,你们要多少银两?我自然让人取来。”他一开口,声音比平常沙哑许多,又觉得喉中麻痒,不知道是不是吸进了什么药粉。 蜡黄脸没好气道:“嘿,这个呀,就不劳你操心了。” 黑蒲扇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屁话少说。麻利点往回抬。”又瞪了一眼少年,“混小子,傻站着干什么?把他嘴堵上。” 雪臣望着靠上来的人。 下巴被捏开了,一团柔软的布料塞进口中。 四目相对。少年面无表情地退了下去。 太过惊愕,阮雪臣反而不知该作何反应,木呆呆地怔了一会,垂下了眼睛。 口中的布团是少年自怀里直接掏出来的,并没有经过撕扯。这大小,这材质,应当是绢帕。上头若有若无的气味,该是……薰过了波律香。 不要说走投无路的贼寇,就是寻常人家,也断然使不起这等昂贵的东西。这粗服乱头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回到寨中,一个喽啰上前吼了几声,不见有人应门。黑蒲扇上前一脚踢了开来,骂道:“他奶奶的三个兔崽子都聋了不成!” 大家乱哄哄进去,一个人也不见。黑蒲扇呸了一口,推开几个喽啰就往自己房里去。独眼他们几个乖觉的,已经嚷嚷着让大家都去查看各自东西。 这一查之下,私人物件都看不出什么翻动的痕迹,就只少了柜里几包钱。 黑蒲扇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居然敢吞了爷爷的货跑路!”一群喽啰忙争着骂那几个不见了的。 黑蒲扇把那三人八代祖宗都咒了一遍,又把眼前这群都一个个骂了个狗血淋头。完了想起阮雪臣身上的五两金子,比那几包钱加起来还多得多,才气平了一些,叫人去弄酒菜来,好好洗一洗晦气。 两张颜色不一的八仙桌拼在一起。阮雪臣被捆了手脚,平放在上头。 地上摆下了烧酒和猪头肉,这群人坐了一地胡吃海塞,只有那黑蒲扇坐在一个铺了脏兮兮虎皮的高背椅上,把那把黑剑解了,高高挂在身后的墙上。 划拳笑骂一阵,那个独眼的眼珠一转,淫笑道:“大哥,今个这财神,比上次那个还标致,要不,嘿嘿嘿,也让他给咱们兄弟助助兴……” 黑蒲扇撕了一大口肉下来,道:“对对对!”只是他到底不好这一口,便冲那群起哄的喽啰扫了一眼。 看见少年坐在角落里面色冷淡,他忽然起了兴味,喝道,“喂,小子,你毛长齐了没有?要不要爷爷赏你拔个头筹?” 9. 蜡黄脸道:“这小鬼只怕连女人都没睡过,哪会玩兔子?” 另有一个喽啰却挤眉弄眼:“嘿嘿,嘿嘿,不会玩更好,小鬼在上面,咱兄弟可以在旁边点拨他,不是更有趣?” 黑蒲扇猛拍大腿道:“有道理!小子,麻溜的,快过来!” 那群山匪便乱纷纷地去扯那少年。 雪臣原原本本听在耳里,心下大惊,脸上都失了血色。只苦于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来。拼力挣了几下,手上都磨起了血痕,也挣不脱那水蛇粗的绳子。 里头有那么一个绰号叫痨病鬼的,平日里也喜好走旱路,见这小鬼不情不愿,自己倒心痒起来,便扯着裤带跳出来,嚷嚷道:“来不来来不来?不来老子来了!”又向黑蒲扇涎着脸笑,“大哥大哥,这小子不识好歹,不如赏了小的吧,啊?” 少年挑了挑眉,抬眼看看四周这一群人,忽然便站了起来。余人立刻喝起彩来。 阮雪臣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摇着头。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抬手将他脸上的灰擦了擦,便翻身上了桌子。也不犹豫,就骑在他腰上,缓缓地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丢到桌下。 痨病鬼咽了几口唾沫,摩拳擦掌道:“快点快点!要不要老子教你?” 少年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双手撑在他头两侧,慢慢伏到他身上去。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未试过此事,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 雪臣被他的分量压得喉中低低苦叫了一声。众人立时兴奋起来,满室里立刻便都是淫言秽语。 雪臣生平心气高傲,几时受过这种折辱。他将那些话一一听在耳里,不久便头昏脑胀起来。渐渐地,眼前只看得见些混沌的颜色,几乎以为这是一个荒唐的梦魇。他羞怒已极,原本一直强抑住的低喘声此时也急促起来。 少年低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转头向那黑蒲扇道:“这样捆着,死鱼一般,没什么趣味。大哥,割了他手脚的绳子也不妨。” 黑蒲扇瞪眼道:“小子,别在我跟前耍花招。要干就快掏东西出来干,老子不爱看这磨磨唧唧的。”众喽啰一叠声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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