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的内心根本还是个大孩子——单纯、直率、善良,却对这些讨人喜欢的特质毫无自觉,只会心口不一,故意逞强。 与他共度的每一天虽然累,却充实而有趣。穆天成曾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怀疑自己是否能与一个男人朝夕相处,但他发现自己居然乐在其中。 也许是因为这个人是千帆,而不是别人的关系? 将热腾腾的鸡粥放到托盘上,穆天成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果不其然,男人还在睡。 「千帆……千帆……」 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但在睡意惺忪的人耳中却如同烦人的蝇虫,千帆不耐烦地伸手挥了挥,更深地缩入被中。 「千帆,今天虽然是周六,不过我等一下还要去加班,你能不能起来吃早餐?」 「走开……」 听到不客气的嫌弃,穆天成不以为忤,将粥放到床头柜: 「今天我熬了点鸡粥,凉了不好吃,你还是快点起来吧。」 穆天成半是温柔、半是强硬地将千帆从被子里捞出来,垫了松软的靠枕在他腰部,然后从浴室绞了热毛巾敷在他脸上,把他弄醒。 别看穆天成脾气好,执拗起来却不容人违抗。 「吵死人了,你怎么像个唐僧没完没了?」 千帆有起床气,硬被他弄醒,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 「等你睡醒粥也凉了,我又不在,到时候你再去热会很麻烦。」 「热一下又不会怎样。」千帆翻了个白眼。 (啊啊……真是快被这老妈子似的细心给逼疯了!) 「但是我怕会伤到你的腿。」 他就知道!腿腿腿……男人整天想的就是他的腿,只要遭遇一点风吹草动,就比被捕鼠器夹过的老鼠更神经过敏。 「都过了快一个月,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我的腿又不是玻璃,碰碰就碎。」 千帆没好气地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男人温和道,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来,嘴巴张开。」 睡意朦胧的千帆不作多想,下意识地张开嘴吃了一口。 又香又软的粥滑入已有饥饿感的空腹,精神为之一振,千帆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被男人喂着吃饭! 「我自己来。」 千帆只觉脸上一片火烧。感到很不好意思的他粗鲁地一把抢过碗。 「小心烫。」 男人好心提醒,微笑地看着他脸红的模样: 「味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跟路边摊一样难吃,而且还很咸。」 其实这是他吃过最香最诱人的鸡粥,咸淡适中、恰到好处,但千帆偏要打击对方。想从自己的嘴里听到好话?门儿都没有! 「很咸吗?我没有放很多盐耶……让我尝一口。」 穆天成顺手拿过千帆搁下的瓷勺,舀了一口品尝: 「还可以啊?大概是你口味偏淡吧,下文我会记得少放点盐。」 明明是自己吃过的,男人却毫不介意;是因为最近相处得比较自然,还是男人本身在这方面特别迟钝?千帆心情复杂地看着导致两人「间接接吻」的瓷勺…… 「啊……」 穆天成这才醒悟过来: 「不知不觉就……我拿个干净的勺子给你?」 「不用了。」 千帆狠狠地舀了一大勺,送入嘴里。 「虽然你嘴里说难吃,不过似乎吃得挺香的?」 男人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我正好饿了。」千帆瞪了他一眼。 「你脸上有粥粒……」 「哪里?」千帆停下勺子。 「我来。」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凑近;千帆的呼吸不知不觉停住,失陷于对方那对比海水更幽深的黑眸…… 海天光芒一线——是他的瞳孔,宛如旭日初升。 「好了。」 男人的指尖擦过脸颊,千帆仿佛触电一般,下意识微微一缩。 「我从以前就想说了……你的皮肤很滑呢。很少有男人的肌肤像你这么细腻,该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每天早上喝牛奶的缘故?」 对话有种暧昧的亲密感。男人笑意温雅的模样似阳光般不可思议地闪闪发亮,光是对视,反令自己一阵晕眩。 千帆瞬间产生了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只有一个词能描绘自己此刻可悲的感情 喜欢! 还是喜欢他,毫无道理地喜欢! 无论是说话的样子、沉稳的笑容、神经质般的谨慎、像老妈子一样让人抓狂的细心,还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博爱式温柔,他都非常非常喜欢。 这几天在男人悉心的照料下,千帆仿佛重回高中时代——暧昧的轻触、温柔的低语,都让他陷入一种自己可能被在意的错觉,它既像清灵晨露一样流入他枯萎心田,使万物重生;又似毒药直达心脏,令他剧痛攻心。 因为错觉就是错觉,不是真的,男人对他并不抱有任何特殊感情。 「有空说这些废话,怎么不去上班?」 千帆困难地斩断自己黏连于男人脸上的视线。 「我在等明辉,他答应我要来照顾你,现在也该到了。」穆天成看了看手表。 「老大……」 门没关,老远便能听到明辉宏亮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 「不好意思,我有点睡晚了,早饭都没吃。」 穿着休闲服的明辉冲入卧室,顿时带来一阵清爽空气。 「我就知道,锅里有鸡粥,趁热吃吧!我还为你们做了便当,中午饿的时候记得拿来充饥;餐桌上也还有不少水果和零食。」 「太好了!」明辉眼中冒出饿狼般的光芒。 「我上班去了,有任何事情打我手机。」 站起来的穆天成看看千帆,不放心地叮嘱明辉: 「千帆爱逞强,有时候即使身体不适也不会说,你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多问几句;他若困了就让他睡一会儿,别发出任何声音,他很容易被吵醒;他若想呼吸新鲜空气,就扶他去阳台坐一下,不过不要太久,外面风很大……」 「你有完没完?」千帆不耐烦地打断他。 「老大真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啊。」 口无遮拦的明辉嘻嘻笑道: 「我看千帆干脆嫁了他吧?」 与千帆关系变得熟络的他也跟穆天成一样直呼其名。 自从千帆受伤后,明辉到医院探望过对方好几次。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这种讨人厌的家伙交朋友,却没想到千帆竟在危急关头为救穆天成而奋不顾身,这一「义举」彻底颠覆了明辉对对方的坏印象;因此当穆天成请他陪千帆时,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你皮痒了?」千帆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口吻说。 「开玩笑的,不过见你们生活在一起,还真有恩爱夫妻……喔不,是恩爱夫夫的感觉耶。肚子好饿,我去吃粥了……」 说罢,明辉如风般消失。 「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别在意。」穆天成苦笑道。 「没错,你用人的眼光有待商榷。」 面对不客气的指责,穆天成只能装作没听到,拿过公文包,讪讪溜之大吉。 很快地又过了三周,已届复诊时间。 市立医院,骨科—— 「小两口的同居生活如何啦?」 越泽远调侃的笑声在安静的病房显得格外刺耳,千帆投以冰冷目光,却显然没有吓退这位吊儿郎当的医生。 「我什么时候能走路?」千帆不耐烦地问。 「急什么?没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吗?你才一个多月就想走路,小心欲速则不达。」 「我就知道你是个庸医,只会说些废话。」 千帆咂舌,换来越泽远的怒目而视。 「千帆,别心急,慢慢来。」站在一旁的穆天成安慰道。 「他恢复得已经比一般人快了,骨头愈合得很好。平时可以躺在床上做一些轻缓的运动,例如稍微动一下腿根及膝盖处;当然,运动时要小心,不能过度用力。再过三周左右应该就可以自理生活了。」 「听到了没?以后别赖在我家。」千帆斜睨穆天成。 「有个全能佣人伺候你还不好?干么赶他走?」 越泽远诧异地问,穆天成只是微微苦笑。 「你想要的话,敬请打包带走。」千帆毫不在乎地说。 「真的假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越泽远哈哈大笑: 「我要是千帆你啊,才舍不得放过这个奴役他的机会。他心里对你负罪感深如滔滔江河,别说是照顾你,就算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你确定要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负罪感——这三个字深深刺入千帆胸口。 的确,男人对他有的不过是愧疚之情。 「并不是因为千帆救了我,我才任劳任怨……」 穆天成想解释,却被越泽远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滥好人,哪家的阿狗阿猫受伤都会捡来养一阵子,更别提是个活人了。」 千帆听见这些话,心情愈发低落。 此时,复健师走进病房,开始进行基础复健指导。越泽远朝穆天成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纷纷退了出去。 「要吗?」 越泽远倚在医院走廊上,掏出口香糖。 「不用。」 穆天成谢绝: 「你在戒烟?」 「嗯,我是医生,当然要做个好榜样。」 越泽远笑了笑,咀嚼间传来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看来他迫不及待要甩开你嘛?」 「的确是呢……」穆天成苦笑道。 「千帆的忍耐力比我想像的差。」 越泽远微微挑眉: 「你如果对他没意思的话,最好别再接近他。」 「此话怎讲?」 「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一点也没领悟嘛。」 越泽远微抬下巴,凝视着穆天成,缓缓道: 「他还喜欢着你。你呢,能响应他的感情吗?」 穆天成笑着摇头: 「不可能,我根本看不出来。」 也许十年前的千帆的确喜欢过自己,却不代表他现在仍然如此。在他表情匮乏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为自己着迷的模样,只有拒绝和冷淡。 「好,我不跟你这种迟钝的家伙争论。我只问你,如果确定他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穆天成的心脏猛地一跳,沉默半晌才缓缓道: 「他是男人。」 共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他对千帆的感情有了很大的转变,但这转变非关恋爱,千帆只是…… 只是对自己非常特殊的存在! 想到千帆在病床上死气沉沉的样子,令穆天成的胸口深深揪紧。他知道自己很在意对方——非常在意,却从未想过要与同性扯上恋爱关系,那是个他无法想像的世界。 「所以嘛~~既然没这个心思,更不是那个圈子的人,就别再对人温柔,有时过分的温柔反而是伤人利器。」 「是吗。」穆天成沉默了。 「喔,对了,高中时看到千帆偷亲你后,他曾经来找过我一次。那时千帆一脸凶巴巴地警告我不要妨碍你们,否则要把我剁成肉末……现在想起来,那副模样真是可爱得不得了,连我都怦然心动。」 越泽远摸着下巴笑道,懒懒的笑容并不具侵略性,却没由来地令穆天成不舒服。 「能被这样单纯别扭的人全心全意爱着,你还真是幸福啊。」 越泽远不无羡慕地说,看着他,笑容渐渐收敛: 「穆天成,既然你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别怪我出手了。」 「你?」 穆天成暗暗一惊,脱口而出: 「你喜欢男人?」 他对同性恋并无偏见——毕竟父亲和盛靖广就是——但万万没想到在女性中如此受欢迎的越泽远居然也是同道中人。 「我算是双性恋吧,男女皆可,只要有人对我的胃口就会主动出击。」 「听起来真没节操。」穆天成苦笑道。 「总比你这个看似温柔,却根本没有人类感情的冷感男好吧?」 一语刺中胸口。越泽远有着不逊于千帆的毒辣,穆天成头疼地揉着额头: 「你真的喜欢他,而不是随便玩玩?」 「你说呢?」 越泽远微微挑眉,眼中参杂几分戏谑,却又带着几分认直: 「高中那几年,你一心只关注自己的事,千帆一心只关注你,我却同时关注着你们两个……你说我到底有多认真?」 眼前男子似笑非笑、似真还假的模样,令穆天成不由微抿双唇,倏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虽然眼下他还不太清楚这种「危机感」到底是什么…… 从骨科出来后,穆天成打开车门,扶千帆进去。 「慢一点。」 穆天成将左手挡在车顶,防止千帆把头撞到;右手则搀住他,让他慢慢坐到助手席。 过程不似以前那般艰难,现在的千帆已能借助拐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见他一天天好起来,穆天成心里不无欣慰,却同时意识到对方很快不再需要依赖自己,又有说不出的失落。 正当穆天成走向另一侧的驾驶座时,突然听到背后略显犹疑的纤细声音: 「天成?」 只见不远处伫立着一位黑发如云的清秀女子,穆天成露出惊喜的笑容,大步走近: 「雅诗?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正是好几个月未见的雅诗——自己曾经的未婚妻。 直到这一刻,穆天成才意识到距离分手后已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由于期间发生太多应接不暇的事,使他完全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真的是你啊,因为刚才看背影就觉得有点像,才想说试着叫一下。」 雅诗开心地上下打量他。她丝毫未变,穿着米色的针织开衫和银灰色窄裙,衬出苗条的身材。 「你最近怎么样?」 穆天成关切地问: 「怎么会来医院,生病了吗?」 「没有。」 雅诗轻轻摇头: 「我只是来做全身检查,倒是你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一圈,工作一定很忙吧?」 「嗯,工作有点忙,而且还发生了不少私事。」 对于在这里巧遇前未婚妻,穆天成的内心并无一丝不快,只有偶遇的亲切感。尽管成为恋人不成,还是可以做朋友: 「怎么忽然做全身检查?该不会……」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雅诗抿唇笑道: 「我申请到非洲做医疗志工,签证下来前必须做全身检查才行。」 「你要去非洲?」 穆天成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应该就可以走。其实我以前就很想做志工,尽自己的一份薄力帮助别人。这次正好有参加非洲志愿医疗队的机会,所以我就报名了。」 「可是非洲那边条件很差……」 「就是因为条件差,才需要我们这些志工啊。」 「你决定了?」 「嗯。」 雅诗用力点头: 「和你分手后,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过怎样的人生……然而这些问题不是坐下来想就能豁然开朗的。趁自己还年轻,我想四处走走,多经历一些;一旦历练成熟,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人生的方向了吧?」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穆天成低声问。 雅诗闻言。脸似乎红了,同时压低声音: 「目前只是我在暗恋别人,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着同样的感觉,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是志愿医疗队的队长,为人粗犷率直,对女人一点也不温柔,要是达不到他的要求,劈头就是一阵雷霆咆哮,我被他差点骂哭好几次。他跟你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但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我却非常开心,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充实。」 雅诗略带羞涩的笑容是那样可爱,以前在一起时从未见她流露出这般光芒四射的笑靥。穆天成心情复杂地凝视着她,内心涌上深切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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